顾冶看完一篇论文就直接在邮箱里回复学生,不知不觉就看到了中午,中午也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继续看论文。
毕业论文最后一项是写致谢,顾冶看着有些学生也把自己写进致谢里面,感谢自己的教导。
他当年本科毕业的时候,顾家还没有出现变故,现在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没有长大,致谢写的挺狂的,感谢浩瀚宇宙,感谢渺小尘埃,感谢万事万物。后来在博士毕业论文,收敛了很多,认认真真的感谢了父母、老师、亲人……最后感谢了季涂。
——
老师已经看过论文,说没什么问题了,记得把致谢写了别忘了。
我犹豫好久,终于开始写致谢。
都要谢谢谁呢?
要谢我的父母,他们生育我、教养我;要谢我的亲人,祖父祖母、姑姑姑父、外婆、蒋时、小宋,他们关心我、爱我;要谢我的老师们,他们看重我、惜我。
还要感谢季涂,谢他光是存在就让我得到救赎。
——顾冶于季涂20岁,于京城纪事,3月13日
顾冶刚在邮箱回复了一个学生,那个学生就来微信消息,说自己哪些地方还是不太明白,顾冶只好跟他视频细说。
挂了视频,看见微信朋友圈界面显示的小红点,下意识的点了进去。
朋友圈往下滑,好多人发下雪了,配了雪照。
顾冶猛然起身到阳台,看到外面果然下雪了。他毫不犹豫的转身穿上外套,拿着手机和车钥匙飞奔出门,狂按电梯去地下车库。
雪花一大朵一大朵的落下,自从顾冶的车出了市区上了高速,就已经开始超速。高速路上车不多,顾冶的车仿佛是在躲雪花一样,才那么快,可事实上,正是因为要去见雪花,才那么快。
天寒地冻的,季涂在屋里生了炭盆,坐在炭盆旁边看书,手边摆了一盘砂糖橘。
书是看一会儿就合起来,吃着砂糖橘把手伸到炭盆边烤一会儿,然后再看书。日子漫长又天冷,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唯有看书是最打发时间的。
没有电子设备,也不能上网,还好当时在贵州经历过一次了,不至于没有心理准备。但有时候实在无聊,只能盯着天花板看,盯着炭盆发呆,这就有点像戒毒。
正常从江城开车到宜县大概两个小时,从宜县小镇到灵山村大概半个小时,这两个半小时的车程,这一次顾冶只用了一个小时四十分钟。
离灵山村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顾冶就停车了。这雪很给面子,来的一路都没有停,雪花还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天色渐晚,乡村雪景,别有一番风味。
下了两个多小时的雪,在地上,在树上,在屋顶都有积薄薄的厚度。
顾冶绕了点路,到一个可以远远看到灵山村189号老房子的地方,老房子大门关着,能看见还留了个小缝,烟囱已经开始冒烟了。
顾冶想,季涂晚上吃的什么呢?
如果顾冶再早五分钟,就能看见季涂站在门口看雪落,还是怕冷的厉害,用嘴朝手哈气,希望手能暖和。
可偏偏没有早那五分钟,之后季涂再没有出来。
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阴差阳错,他们的相遇不就是因为阴差阳错吗?
虽然没能在初雪见面,但顾冶知道,季涂就在那里,这样也很好,他安慰自己。
季家人觉得今年这个年过的特别,以前都是想搬到镇上,搬到县里,搬到大城市,余珍季徽两口子倒好,搬出去了又搬回来。
得知他们要在乡下过年还以为是说着玩的,后知后觉才想起来,他们一家三口搬到乡下有些日子了。
“四叔四婶是真狠心,真不让你出村,过年都不行。”
季婷看着季涂气定神闲的看书她就烦,她最讨厌看书了,直接把季涂手里的书合上,放的一边。
季涂也不生气,把手伸到炭盆上烤热乎。
他们才从江浙回来不久,寒假给王亦报了补习班,所以今年王亦没有自己提前回宜县过寒假,回来后得知季涂在乡下,闹着要来玩。
季婷就带着王亦和季涂几个侄子侄女一起回乡下了,孩子们少来乡下,看什么都新鲜,自己玩的起劲,根本顾不上季涂,季涂也不想跟他们出去玩,外面太冷了。
“不是不让,前两天我妈旁敲侧击的向我表达了可以回镇上过年,我自己不愿意,既是答应了他们没想明白之前不出村,也是答应了我自己。我现在脑子糊的跟浆糊似的,出去干嘛。”
“我没想到你还是个君子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季婷冲季涂翻了个白眼:“少来。”
两个人烤火聊天,余珍时不时就出来再进去,晃悠的季婷心烦。
“四婶婶,你来来回回干啥呢,你没事儿就坐着烤火。”
季婷不知道,季涂心里清楚,他妈这是怕季婷给他用手机,但是不好明晃晃的监视,只好出此下策。
余珍最终还是没能坐下烤火,王亦他们吵着要在炭盆里面烤红薯,他们家没有红薯,余珍得去村东头儿的人家借,也就是要,众所周知,几个红薯而已,是不会还的。
余珍带着小屁孩们浩浩荡荡的去借红薯,季徽在家做饭,也时不时路过厅门,自以为很自然的监视,季涂习惯了,季婷有点无语。
“你给他们立个字据吧,说你不会跑,他们成天这么监视你算怎么回事儿,我都替他们累。”
“字据不会让他们安心,我的话不会让他们安心,我的行动也不会让你他们安心,只有他们自己才让他们安心。随他们去吧,我都习惯了。”
季婷觉得要是别人这么监视自己自己能疯,何况限制自由,还不能接触电子产品。
“过不了多久,你就要与社会脱节了,再回去就像山顶洞人参观现代社会一样。”
季涂想想,觉得季婷说的有道理,不如买个收音机吧,买个收音机听听新闻总可以吧。
季涂才产生这个想法就被季婷扼杀。
“王亦他姥爷,也就是你大伯,我爸他老人家,今年都63了,他都不用收音机听新闻,你真当自己七老八十开始养老生活啊。”
季涂:“……”
这肯定不是理由,季涂想,季婷肯定因为收音机受过伤害,可能是物理伤害,也可能是情伤里面有收音机的事儿,不然绝对不会单纯因为他年轻想要使用收音机而愤愤不平,对收音机充满敌意。
季婷根本不知道季涂脑子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吐槽收音机呢。
吃了晚饭,季婷就带着孩子们回镇上了。
季涂躺在床上,认真想了想季婷的话,他现在确实没有任何途径获得外面的消息,这样似乎不太行。
村里的新年不比镇上热闹,还是因为人少。虽然村里那些个叔伯、爷爷奶奶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平时不在家的,过年也回来了一些,但也有把自家爸妈、长辈捷到镇上,接到城里过年的。中和一下,还是跟没过年的时候差不多。
灵山村189号老房子时而热闹,时而沉寂,季涂觉得跟在镇上过年没什么两样。
往年过年,季涂的手机响个不停,总有祝福消息发来,今年没有手机,感觉被世界遗忘了,实际上,是他遗忘了世界。
张宣仪他们,杨鸯他们,还有一些别的朋友,早就发现季涂销声匿迹,有的能打听到陈捷那里的,有的能打听到顾冶那里的,他们的口径都是说季涂家里有点事情,需要回老家一段时间,不方便经常上网。有的联系不到,也没地方打听的,也担心过他的情况。
今年过年,顾冶还是像之前一样,和蒋教授、蒋时、小宋,在顾家老宅里面过。
这是和季涂分开的第三个月,这三个月顾冶悄悄地去过灵山村四次,都没有见到季涂,那几年还能远远地、偷偷地看。现在即使到了,老天爷也不给顾冶这样的机会。
晚上吃了团圆饭,顾冶就离开了,蒋教授是惟一的家长,没说什么,两个小的也心照不宣。
顾冶又开夜车去灵山村,这次他把车停在村外,人也停在了村外。
季涂不出灵山村,他也不进灵山村,是不是这样才够诚心,佛祖才能实现他的愿望。
新年快乐,季涂,我爱你。
季涂一家三口吃了团年饭就开始烤火,老房子没有装电视,老两口去自己房里跟亲戚打视频电话,互相道贺。
季涂烤火烤闷了,出门站在门口透气。
不知道顾冶怎么样?
这几个月,季涂想了很多,脑子很乱,跟季婷说脑子糊的像浆糊一样不是假话。实在是搞不清楚状况。
他怨顾冶吗?他自认自己确实还没有宽宏大量到,被欺骗多年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好像又没有那么怨。
他爱顾冶吗?肯定是爱的,只是这爱的分量抵不抵得过欺瞒的分量,他现在比较不出来。
有季康这个前车之鉴,他总是忍不住拿出来比较。
他想顾冶了,但他们之间现在隔了六年始末,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