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废弃古堡的某个房间内,阳光穿透厚重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照在一具漆黑的棺椁上。
突然,那具棺椁的盖子发出了扎扎的声音,往着旁边缓慢移动起来。
砰当一声,它掉在了地上。
又隔了几秒,阿兹克·艾格斯坐了起来,表情颇为茫然。
此时,他穿着一身鲁恩前些年流行的宽松睡衣,就如同在自己庄园内醒来的贵族。
缓了一阵,阿兹克微微眯起眼睛,神情迷茫不知自己是谁般打量起四周。
他随即看见了穿透缝隙的灿烂阳光,看见了阳光中飞舞漂浮的尘埃,看见了桌上、地面和棺材盖子旁边散落的一封封书信。
它们仿佛巨型雪花,将这里覆盖了小半。
阿兹克走出棺材,面带疑惑地弯腰拾取起一封信,拆开阅读起来。
读着读着,他脸上的茫然消失了一些,仿佛记起了许多往事。
阿兹克当即找了张椅子坐下,让所有的信飞至面前,重叠如峰。
他一封又一封地拆开,一封又一封地阅读,中间时而停顿,长久沉思,似乎在认真地回想什么。
穿过窗帘缝隙的阳光慢慢黯淡了下去,过了许久,它又照了进来。
这个时候,阿兹克终于看完了所有书信,完成了一次又一次“冥想”般的长久思考。
祂看了眼已全部堆叠在桌上的书信,缓缓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接着,他翻找出信纸、钢笔和还能用的墨水,神情温和地写道:
“……我已经醒来,收到了你所有的信,它们让我记起了自己是谁,记起了你是谁,也记起了过去的很多往事。”
“你的经历无论复杂程度,还是精彩程度,都超过了我的想象,也让我仿佛想明白了之前的一些疑问。”
“从这些信中,我可以感觉得到你的高兴、你的疲惫、你对生活的希望和你放到肩上的沉重责任。”
“我大概能猜到你最终做出那个选择的原因,如果是我,很可能下不定这样的决心。”
“你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守护者,从模仿他人,到被人模仿。”
“接下来,我将开始一段旅行,追寻更多的过去,见证这个世界的变化。”
“你似乎还在沉睡,但没有关系,我会写信告诉你我遇到的有趣的事情、有趣的风俗和有趣的人。”
“我想,用献祭的办法应该可以将这些信寄给你……”
金色的笔尖反射着阳光,在白色的纸上沙沙滑动着,不断地书写更多的内容。
……
贝克兰德,一栋联排房屋的日晒屋内。
梅丽莎牵着一个明显不到十岁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姑姑,姑姑,为什么是这里?”小女孩疑惑地问道,“我听的那些故事,都是在地下室举行神秘仪式的。”
头发挽起,戴着眼镜的梅丽莎笑了笑道:
“那是不正规的神秘学仪式。”
她随即指着前方已布置好的祭台和还未点燃的蜡烛道:
“你可以开始了。”
“真的吗?”小女孩侧头看了眼窗外照入的明媚阳光,“要不要,要不要把窗帘拉上啊?”
“不用,这样挺好的。”梅丽莎回答之后,微笑看着小女孩一点也不娴熟地,异常拙劣地模仿起自己平时举行仪式的样子。
这个过程中,她时不时出声指导,甚至亲自代劳,终于让小女孩完成了仪式的前置。
“好了,跟着我念。”梅丽莎吸了口气,表情逐渐沉淀。
“嗯嗯。”小女孩也努力让自己显得严肃。
梅丽莎望了祭台的烛火几秒,缓慢开口,用古赫密斯语念道: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捕水语则过事单滴乐至……”小女孩完全没学过古赫密斯语,虽然在尽力模仿姑姑,但还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梅丽莎继续念道。
“鬼骨折伤滴圣蜜煮债……”小女孩一本正经地跟着道。
“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梅丽莎一句句念完后,最上方的烛火不等小女孩模仿,就一下膨胀到了人类头颅的大小。
这团硕大的火光中,一根隐约有邪异花纹,却让人看不清楚的滑腻触手犹疑着伸了出来,动作极度缓慢。
小女孩瞬间呆住,猛地后退,躲到了姑姑的身后。
梅丽莎抿了抿嘴唇,神情柔和中带着点笑意地说道:
“不用害怕,去和他打个招呼。”
小女孩怯生生地将脑袋从姑姑身后探了出来,看见那根可怕的,滑腻的触手于窗外照入的灿烂阳光中轻轻晃动,仿佛在拭去灰尘,也仿佛在对自己挥手。
“去吧,不用害怕。”梅丽莎又重复了一遍。
小女孩终于鼓起了勇气,站到了祭台前方。
她叽里呱啦地念了些自己发明的咒文,然后露出真诚的笑容,向上举起了手掌。
那花纹隐去的滑腻触手停顿了好几秒钟,似乎有些犹豫,有些生疏。
然后,它轻轻扬起,略微蜷缩起来,一寸又一寸地降落。
阳光之中,它和那只小小的手掌拍击了一下。
(全书完)
番外
一个普通人的日常(一)
“你有一个觐见教皇冕下的机会。”
巴顿听见一位穿着深蓝色主教袍的男人对自己说道。
而无论他怎么用力,都难以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只觉那张脸孔仿佛盖着灰蒙蒙的气体。
当然,这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作为主虔诚的信徒,能够觐见祂在地上的代行者,绝对是巴顿有生以来最为荣耀的事情。
这让他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身体轻轻颤抖地跟在那位主教的后方,一步一步地进入了前方大厅。
对于这座大厅,巴顿同样没法具体描述,只知道它很恢弘很华丽,给人极大的压迫感,让他只能顺从地低下脑袋。
终于,他来到了台阶前。
这一刻,他似乎得到了允许,下意识抬起了脑袋。
然后,他看见了一条金毛大狗。
这条狗穿着深蓝如同帘幕的华丽长袍,戴着镶嵌多种宝石的三重冠冕,坐在巨大的宝座之上,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巴顿愣住了。
这,这是教皇冕下?巴顿又惊又慌,心底涌现出了强烈的恐惧。
他猛地睁开眼睛,看见了照亮天花板的晨曦。
呼,呼……巴顿坐了起来,轻轻喘气,试图让自己尽快脱离刚才梦境的影响。
“发生了什么?”他的妻子察觉到了异常,直起身体道。
巴顿摇了摇头:
“一个噩梦。”
他没有如实告诉妻子,自己梦见教皇冕下是一条金毛大狗。
他敢打赌,自己的妻子肯定会一脸惊恐地说:
“你怎么能有这么亵渎的认知?”
到了那个时候,他只能耸耸肩膀道:
“开个玩笑。”
不能将烦恼带入家庭生活,这里是放松心情的人间天国……而且,女人很难理解较为深奥的问题,她们的长项在于感性思维、富有爱心……巴顿没再纠结自己的梦境,翻身下床,去盥洗室刷牙。
等到用过早餐,吻别妻儿,他离开住处,乘坐无轨公共马车前往城区边缘的工作地点。
他供职于“鲁恩古物搜集和保护基金会”,有着不菲的薪水,在东切斯特郡首府斯托恩城这种地方都算得上中产阶级。
途中,巴顿无聊地打量起了外面的街道。
因为没怎么受之前战火的直接影响,斯托恩城还保留着原本的繁华,马车、自行车、行人和野狗交错来往,热闹而喧嚣。
对于这样的场景,巴顿早已习惯,原本不会有什么感触,但昨晚的梦境让他每看到一条野狗就浑身不自在,仿佛那是教皇冕下的化身,需要行礼致敬。
“风暴在上,请接受我的忏悔。”巴顿抬起右手,握成拳头,轻击了一下自己的左胸。
过了一阵,他抵达了“鲁恩古物搜集和保护基金会”,一边和同事们互相问候,一边走入了自己的办公室。
挂好帽子和外套后,巴顿放松下来,悠闲地给自己准备起加了些奇特草药的红茶——他已接近中年,各方面的精力都在下滑,总是希望能用较为简单的,不怎么受苦的方式弥补一下身体。
弄好红茶,巴顿拿起摆在办公桌上的几份报纸,打算先调整下状态再开始工作。
“贝克兰德上季度的经济状况大幅度变好……”
“苏尼亚海和狂暴海上又多了一名被称为王者的海盗,‘星之女王’……
“迪西海湾水果贸易接洽……”
慢悠悠看完报纸,巴顿喝了口红茶,正式开始工作。
“弗纳尔的信?”检查桌上文件的时候,巴顿发现了一封来自老朋友的信。
那是一位考古学家,与“鲁恩古物搜集和保护基金会”有密切合作。
巴顿当即拿起拆信刀,取出信件,认真地阅读起来:
“我亲爱的朋友:
“我和我的学生在西维拉斯郡的山脉里发现了一些有趣的废墟,它们或许源于第四纪的遗民……
“在那段我们还不够了解的历史里,他们因为种种缘由,离开城市,进入山林,不再与现实来往,以部落群的形式存在……
“他们也许还在坚守着什么,但这早已被时间淹没,只留下残破的建筑和一具具尸骸……
“我和我的学生将保护性挖掘这里,希望能找到更加有用的,可以帮助我们还原第四纪部分历史的文物,不知道你们基金会对此是否感兴趣?
“……在这里,我郑重地邀请你们派一个团队过来,确认我们的工作是否真实和有效……”
去山里……巴顿脑海内最先浮现出来的不是文物和历史,而是嗡嗡飞舞的蚊虫、潮湿阴暗的环境、被野兽窥伺的营地。
他摇了下头,拿起纸笔,准备就这封信拟份文件,提交上去。
一个普通人的日常(二)
拟好文件开头,巴顿准备往里面添加细节性内容的时候,才发现弗纳尔竟然没提交任何资料。
“难道他认为凭借自己和基金会的关系,只用一封信就能申请到资助?”巴顿在桌上找了一圈后,颇感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在他印象中,弗纳尔这位考古学家不是这么狂妄自大的人,除了比较急躁,其他方面都称得上标准的鲁恩绅士。
——正常情况下,要向“鲁恩古物搜集和保护基金会”申请援助,除了项目描述,肯定还得提供现场照片、古籍复件等多方面的资料,否则基金会这边根本没法审核,难以作出判断,更别说花费大量金镑,派遣团队,前往项目地点做考察。
或者说,其实是弗纳尔太过粗心,忘记了将资料一并寄出?当然,以弗纳尔和基金会的关系,上面看到这封信后,派一到两个人过去接洽与核实,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嗯,作为朋友,我还是得帮他做点什么……巴顿摇了摇头,没多做考虑,站起身来,走到了书架前方。
他随即伸出右掌,用指头在一本本图书的脊部划过,以挑选自己需要的参考资料。
终于,他抽出了几本书籍和期刊,综合上面的多种观点,在准备提交的文件里对西维拉斯郡所辖山脉的历史源流做了详尽的描述:
“在历史学界,有这样一个得到广泛认同的观点:
“在不知道是短还是长的一段时间内,所罗门帝国和图铎王朝是并存于北大陆的,它们的分界线很可能就是今天的霍纳奇斯山脉和费内波特高原。
“这里面,霍纳奇斯山脉在西维拉斯郡的延伸有不小概率是双方争夺的重点……”
巴顿没有为弗纳尔做背书,只是以提供参考文献的方式间接表明西维拉斯郡的山脉里确实可能存在第四纪的遗迹。
这样一来,如果最后证明弗纳尔在骗人,也不会有谁追究他的责任,因为那些论述都是有名的历史学家作出的,巴顿只是做了一定的摘抄,有选择性的摘抄。
文件的最后,他罗列了自己的参考文献:
“……《西维拉斯郡私人史料研读》,阿兹克.艾格斯,霍伊大学历史系讲师……”
完成这份文件后,巴顿从头审读了一遍,修改了些用词和句子。
接着,他拿着这份草稿,进入隔壁的文员房间,请她们利用机械打字机弄出正式的文本。
——“鲁恩古物搜集和保护基金会”一直大量聘用女性职员,从底层的普通文员,但高层的副理事长,至少有一半是女性。
对于这方面的情况,巴顿其实颇有微词,但他没法反对,也不敢反对,只能选择接受。
当然,他也不得不承认,当自己需要等待的时候,看着那些年轻的女性文员忙碌,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至少这里的颜色更丰富了……巴顿一边听着哒哒哒的声音,一边无声咕哝了一句。
弄好文件,签名提交后,他和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继续开展起工作。
这包括但不限于初审项目,提供专业性意见和搜集资料,为基金会的某些论文附加论述。
一天很快过去,巴顿于六点离开公司,乘坐公共马车,花费一个多小时回到了家中。
这是鲁恩各大城市的常态,所以才会有下午茶的的流行——中午12点到1点用午餐后,得晚上7点半到8点才能回到家中,这么漫长的时间里,如果没有下午茶来填充,绝大部分人肯定都会异常饥饿。
当然,这仅限于中产阶级及以上,很多穷人一天或许只吃两餐,而且,有条件的情况下,他们必然是夫妻双方都要工作,七八点回家后还得再忙碌着准备晚餐,而不是自己享用。
“弗纳尔下午来拜访过你。”巴顿的妻子一边接过他脱下的外套和摘掉的帽子,一边随口说道。
“弗纳尔?”巴顿一时愣住。
这位在西维拉斯郡发现第四纪废墟的考古学家回到了东切斯特郡?
话音刚落,巴顿皱起了眉头,无声自语道:
“他确实遗忘了寄送资料,所以亲自回来一趟?
“不,没必要这么麻烦,王国邮政还是相当可靠的。
“而且,他应该知道,非周末的时间,我肯定在基金会,嗯,也可能被派到某些现场做审核……”
想到这里,巴顿开口问道:
“他在哪里?”
“他只在你的书房等了一刻钟就离开了。”巴顿的妻子如实说道。
巴顿追问道:
“他有说住在哪家旅馆吗?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弗纳尔这位考古学家是东切斯特郡人,但非首府斯托恩居民,在这里没有住处。
“他没说,他看起来很匆忙。”巴顿的妻子顿了一下又道,“很急躁。”
巴顿摸了摸自己日渐退后的发际线,轻轻点头道:
“我先去书房。”
他的书房位于二楼,摆放着多个书架和一些瓷器——他对瓷器有不算太狂热的喜爱,会主动地搜集有特色的物品。
经过一番寻找,巴顿没发现弗纳尔有遗留纸条和书信。
他迅速决定将这件事情抛到脑后。
这是他一贯以来的准则——回家以后尽量不为工作的事情烦恼。
用完晚餐,和妻儿共度了一段美好时光后,巴顿洗漱上床,抢先入睡。
夜深人静之时,他忽然醒来,睁开了眼睛。
自从十年前在一次考古活动中遭遇危险后,巴顿就有了些异于常人的灵感,总是能察觉到一些其他人没法察觉的动静,比如,别人也许得访客到了门口,才知道是来找自己的,而巴顿可以在访客刚出现于走廊时,就感应到对方是否与自己有关。
有人潜入……巴顿猛地坐起,睁大了眼睛。
他看了眼旁边熟睡的妻子,没去吵醒她,动静很小地翻身离床,取下了悬挂于墙上的双管猎枪。
握住枪支后,他轻轻开门,望向了走廊。
这里被浓郁的夜色笼罩,些许绯红照出了事物大致的轮廓。
巴顿没有迟疑,很有行动力地进入走廊,来回巡视。
可是,他没有发现那个潜入的小偷。
我的感觉错了?巴顿不是太自信地转过了身体。
二楼的每一个房间都没有被打开的痕迹。
想了想,巴顿来到书房门口,握住了把手,轻轻一拧。
房门无声打开,里面的一切都沉浸于黑暗中,仿佛各种各样的怪物。
拉开窗帘,就着照入的月光,巴顿认真审视了一遍,确认这里的摆设与自己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真的是我太敏感了……昨天那个噩梦的后遗症?”巴顿吐了口气,快步离开了书房。
他的身后,被拉开的窗帘轻轻晃动,似乎有风吹过。
第二天,巴顿继续着自己略显重复的生活:
亲吻妻儿,乘坐出租马车,看报纸,泡红茶,阅读信件……
“咦,弗纳尔又有封信。”巴顿内心一松,拆开了那封信。
可是,那封信里什么都没有,寄信的人似乎忘记将书信塞进信封里了。
“弗纳尔最近得了健忘症吗?”巴顿瞄了眼手上的信封,突然发现上面的花纹有点奇特。
这是一种有纪念意义的信封。
据巴顿所知,在贝克兰德和斯托恩城,不少高档旅馆会提供特制的信封和信纸给住客,相当于一种旅游纪念。
“这是哪家旅馆的?”巴顿将信封凑至鼻端,准备闻一闻上面的香味,这同样具有独特性和辨识性。
下一秒,他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一个普通人的日常(三)
刹那之间,巴顿身上的汗毛部耸立了起来。
虽然他没法肯定自己闻到的就是血腥味,但他略微异于常人的灵感告诉他,这就是血液的味道。
弗纳尔遭遇了不幸?就像当初我所在的那个考古队?不,这信封上根本没有血液残留,怎么会散发出血腥味?短暂的,极致的恐惧后,巴顿刷地站了起来。
作为一个普通人,面对这种事情,他本能的反应只有一个。
那就是报警!
巴顿刚拿着信封,离开座位,忽然记起了一件事情
“鲁恩古物搜集和保护基金会”内部有明确规定遇到类似的状况该怎么处理——如果一个项目出现了令人恐惧的或者无法理解的现象,立刻中止一切,向“合规部”汇报,由他们来负责后续。
巴顿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要去找“合规部”,在他的认知里,这是一个处理条款,审查项目是否有违规现象的部门,与对付未知的危险扯不上任何关系。
可是,基金会的创始人,那位奥黛丽霍尔小姐当初审核内部工作守则时,没做太多的改动,只添加了这么一条,所以,高层们都不愿意为此和她争论。
很明显,我更宁愿去找安主管……巴顿边咕哝边走出办公室,一路来到了位于走廊尽头的“合规部”。
咚咚咚,他努力平复下心情,很有绅士风度地敲了三下门。
“请进。”里面传出了一道没什么特色的嗓音。
坦白地讲,巴顿对“合规部”的同事们几乎没什么了解,只知道他们冷酷无情,行动迅捷,抓出了一条又一条骗取基金会资助的内部蛀虫。
深吸了口气,巴顿拧动把手,推开了房门。
在他的想象中,“合规部”应该是在一个异常阴暗的环境内工作,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时不时低声交流几句,决定一个项目和它负责人的命运,可是,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明媚的阳光、色彩鲜艳的摆设和大气敞亮的布局。
“有什么事情吗?”一位黑发棕瞳,外表没什么特色的“合规部”雇员迎了上来。
他穿着厚重的黑色呢制大衣,似乎不是太能承受东切斯特湿冷的冬季气候。
另外,巴顿察觉到,这位“合规部”雇员的口音偏贝克兰德,要么出生于那里,要么在那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不是那么冷漠,机械,难以相处,甚至让人觉得亲切……巴顿一边闪过了类似的想法,一边急促开口道
“我们的一位合作伙伴似乎出了状况!
“他寄来的信只有信封,没有内容,上面还带着点血液的味道。”
那位“合规部”雇员没什么表情的变化,轻轻颔首道
“把信封给我看一看。”
巴顿随即递出了考古学家弗纳尔的“来信”。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察觉自己刚才有点不礼貌,忙又问道
“抱歉,该怎么称呼你?”
那位“合规部”雇员将信封举到了阳光下,仔细看了起来,并随口回答道
“帕切科道恩,‘合规部’副主管,一位资深的事务律师,你直接叫我帕切科就行了。”
不等巴顿回应,帕切科放下手臂,表情严肃了几分道
“确实有一定的异常。
“初步判断,这封信来自城内的克劳夫旅馆,我曾经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知道他们喜欢在特制的信封和信纸上印薰衣草城堡图案。”
“需要报警吗?”巴顿脱口问道。
帕切科摇了摇头
“暂时不需要,我们先去现场确认情况。
“这需要你提供一定的帮助看,我并不认识那位合作伙伴。”
“……好吧,我和你一起去。”巴顿有些迟疑地回答道。
出了“鲁恩古物搜集和保护基金会”,登上一辆出租马车后,巴顿见场面有些沉默,显得尴尬,于是主动问道
“帕切科,你是贝克兰德人?”
“不。”帕切科摇了摇头,“我是间海郡人,我只是在贝克兰德生活了接近十五年。”
“为什么会离开贝克兰德?我听说那是最适合律师成长的城市。”巴顿随意闲聊道。
帕切科笑了笑道
“但那里也充满了竞争。
“好吧,开个玩笑,我曾经是蒸汽动力车大亨弗兰米凯奇的私人律师兼合作伙伴,后来他投资建立了贝克兰德脚踏车公司,我开始兼任这个公司的法律顾问。”
巴顿一下恍然
“奥黛丽小姐拥有这个公司的大量股份,你因此认识了她?”
“对。”帕切科叹了口气道,“之前的战争中,弗兰米不幸去世,他的产业陷入了多方的纷争。作为他的朋友,我帮他的遗孀和孩子争取到了相当大的份额,因此得罪了一些人,这让我在贝克兰德的处境变得艰难。幸运的是,这个时候,奥黛丽小姐伸出了橄榄枝,邀请我到东切斯特郡,到基金会工作,担任‘合规部’副主管。”
见帕切科连这种事情都对自己讲,巴顿愈发觉得对方亲切。
他略感疑惑地问道
“为什么会针对你?你只是履行了一个朋友和律师的职责。
“那些人更应该将目标瞄准弗兰米凯奇的遗孀和孩子。”
帕切科自嘲一笑道
“我用了一些不太正当的办法。
“另外,弗兰米的遗孀和孩子还有别的朋友照顾。”
这么闲聊中,出租马车抵达了斯托恩城中心地带的克劳夫旅馆。
这个旅馆的位置选得相当好,本身所在街区风景优美,非常安静,而只需要步行十分钟,就能抵达城市最繁华的几条街道。
进了旅馆,找到老板,帕切科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们来找一位叫做弗纳尔的朋友。”
通过之前的闲聊,他已掌握了目标的大致情况。
老板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没有叫做弗纳尔的顾客入住。”
巴顿闻言,忙补充道
“他个子比我高一点,看起来很结实,鼻子总是很红,身上时常散发酒精味道……”
他详细地描述起弗纳尔的外貌特征。
那位老板回忆了一下,望向了旁边的服务生。
“有这么一位客人。”服务生立刻回答道,“他住在309号。”
在服务生的引领下,巴顿和帕切科来到了弗纳尔的房间外面,屈指敲响了木门。
咚咚咚的声音回荡中,里面没有一点动静。
就在巴顿准备再次提议报警时,帕切科忽然弯下了腰,从房门底部的缝隙处拾取起了一搓白色的,轻柔的毛发。
不,这不是毛发,它们更接近雾气的凝聚。
随着帕切科手指的触碰,它们弥漫开来,融入了周围的空气里。
与此同时,灵感略有点异于常人的巴顿隐约听见有飘渺微弱的男性声音响起
“塔玛拉……塔玛拉……”
一个普通人的日常(四)
塔玛拉……巴顿咀嚼着这个名字,思考起它代表什么。
他不再像第一次发现自己能听见别人不能听见的声音时一样,惊恐慌乱地左顾右盼,寻找究竟是谁躲在暗处说话,并时刻准备着抄起根木棍,冲过去给对方一棒,他相当镇定地立于原地,边思索边观察帕切科这位“合规部”副主管的反应。
帕切科瞥了他一眼道:
“你对第四纪历史有研究吗?”
“有一定的研究。”巴顿谦虚地回答道。
这一刻,他没假装自己对第四纪的历史毫无了解,一是本身性格不允许,二是他的职位就来自历史方面的学术修养,如果在这个领域有重大缺陷,那他很可能明天就会被基金会辞退。
帕切科望向房门道:
“那你听说过塔玛拉这个姓氏吗?”
“听说过。”巴顿本能就侧头看了帕切科一眼,“在零散稀少的第四纪史料里,塔玛拉这个姓氏出现了好几次,频率仅次于图铎、所罗门和特伦索斯特。从这一点可以初步判断,这代表第四纪某个帝国的大贵族。”
说到这里,巴顿停了一下道:
“弗纳尔最近发现了一些第四纪遗留下来的废墟。”
因为旅馆服务生就在旁边,他没直接点出塔玛拉这个姓氏可能与弗纳尔当前的异常有关。
帕切科没做回应,侧头对旅馆服务生道:
“我是一名负责刑事案件的警官,我怀疑这个房间的住客遭遇了不幸,请你立刻拿钥匙开门。”
说话的同时,帕切科拿出了一本证件,展示给对方看。
旅馆服务生先是吓了一跳,然后仔细看了看证件:
“好,好的。我去拿钥匙!”
他边说边转身跑向了楼梯口。
“你是一名警察?”旁观的巴顿愕然脱口道。
帕切科低头看了眼掌中的证件,呵呵笑道:
“这本证件是绝对真实的,也是从合法渠道得来的。”
为什么要说得这么复杂……巴顿习惯性回道:
“我不关心它的真假,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一位警官。”
帕切科笑了一声:
“这取决于你怎么认知。”
这样的回答让巴顿有些暴躁,但作为标准的鲁恩绅士,明白对方不愿正面给出答案后,他还是礼貌地闭上了嘴巴。
当然,对方是“合规部”副主管这件事情也是参考因素之一。
两人沉默之中,旅馆老板和那名服务生一起回到了三楼。
认真检查过帕切科手中的证件,比对了下照片和真人后,旅馆老板边拿出钥匙开门,边低声抱怨道:
“怎么会出事?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家高档旅馆要是出了涉及人命的刑事案件,那绝对会影响自身形象的,甚至因此遭遇破产。
“不用太担心,也许只是一些小问题。”帕切科态度亲近地宽慰了对方一句。
“希望吧,愿女神庇佑。”旅馆老板收回手,在胸口顺时针点了四下,画出繁星。
接着,他轻推房门,让它缓缓敞开。
这一刻,房间内部似乎终于和外界打通了,淡淡的血腥味弥漫了出来。
“噢……”旅馆老板察觉到了这一点,只能用一个语气词表达自己的失望和惊恐。
只有这样的环境才能让信封没沾染血液却带上了血腥味……巴顿脑海里第一时间闪过的是这样的念头。
紧接着,他才注意到房间里面,家具摆放的整整齐齐,地毯未见明显皱褶,与散布空气中的血腥味充满矛盾。
不像是有过打斗的样子……一枪毙命?巴顿的业余爱好包括阅读流行小说,尤其是掺杂着凶杀和爱情的那种,所以,对于类似的状况,他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
而在所有畅销小说作者里,他最喜爱的毫无疑问是佛尔思.沃尔。
最初,购买佛尔思.沃尔几本小说的是他的妻子,巴顿偶尔翻阅之下,竟沉迷了进去。
当然,他在妻子面前不会表露出这点,总是用一种具备权威性的口吻道:
“这种小说庸俗浅薄,没有价值,只适合打发时间。”
巴顿思绪翻腾间,帕切科戴上一双白色的手套,迈步进入了房间。
这位资深的事务律师环顾了一圈后,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叠印着薰衣草城堡图案的信纸,对旅馆老板和服务生道:
“你们知道原本有多少张吗?”
“我们,不是,不是每天,每次都补充。”服务生看了眼老板,略显结巴地说道。
他言下之意就是,经过几次顾客的轮换,他早已不清楚弗纳尔入住时还剩多少信纸。
帕切科“呵”了一声,摇了摇头,对走到自己身旁的巴顿道:
“所以,这个世界需要秩序,需要规则。
“如果他们能有一套严格的行为规范,每次顾客退房后,记得将信纸补齐到确定的数量,那我们就能利用这点,找到一些线索。”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巴顿如实回答道。
帕切科笑了笑道:
“简单来说就是,有光明才会有阴影。
“当然,足够的混乱也意味着机会。”
巴顿闻言,点了点头道:
“对,罗塞尔大帝说过,混乱是向上的阶梯。”
“没谁知道这句话究竟是不是他说的,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不敢直接表达自己的观点,只能借用别人的名头。”帕切科随意地回了一句。
接着,他拿起位于最上面的那张空白信纸,将它凑至穿过玻璃的阳光下,仔细看了一阵。
“我最喜欢面对粗心大意的人。”帕切科突然笑了一声。
说完这句话,他将手中的信纸放回了原位。
下一秒,他从衣兜里拿出了一支削好的铅笔,在那张信纸上轻轻涂抹了起来。
没过多久,一个又一个鲁恩文单词的痕迹呈现了出来,组成了一段又一段零散的句子:
“……我被人盯上了……”
“……那片废墟里残留有宗教祭祀的痕迹……”
“……我拿走了祭台上的物品……”
“……它,它看见我了!
“……不!它一直在我身边!”
书写这几个句子的时候,那位考古学家弗纳尔似乎处于相当激烈的情绪中,所以特别用力,留下了最为明显的钢笔痕迹。
一个普通人的日常(五)
看完纸上印出的那些痕迹,帕切科扭过头来,对旁边的巴顿道:
“接下来的事情会相当复杂,我会寻求警方的帮助。
“而你,可以返回基金会,等待后续的询问。”
凝视着纸张的巴顿听到这句话,不仅没有失望,反倒一阵庆幸,连忙点头道:
“好的。”
读完弗纳尔遗留的文字痕迹之后,巴顿的直觉告诉他,事情会非常危险。
而作为一个普通人,避开危险是本能的选择。
当然,这也是因为弗纳尔只能算他的普通朋友,还不值得他冒着极大的风险去掺合这件事情。
回应完毕,巴顿立刻转身,从旅馆老板和服务生之间穿过,来到了街上。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公共交通工具,上了一辆出租马车。
巴顿这次外出属于特殊事务,比较紧迫,且有“合规部”副主管作证,所以,能够报销这方面的费用。
而花基金会的钱和用自己的薪水,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受。
途中,巴顿望着窗外的风景,忍不住思考起弗纳尔现在的状态:
“他还活着吗?
“房间内那么浓烈的血腥味……
“希望他还活着吧,愿主庇佑他。
“如果他还活着,现在会在哪里?
“在哪里……
“会不会?
“这!”
思绪电转间,巴顿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忙吩咐车夫,让他改变路线,前往自家所在的街区。
没过多久,他回到了家中。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巴顿的妻子迎了上来,一脸诧异。
此时距离午餐都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更别说下班。
巴顿没摘帽子,没脱外套,没回答疑问,直截了当地问道:
“弗纳尔来过吗?”
“他一刻钟前来拜访你,我让他在书房等待,并派了维尔斯去基金会找你。”巴顿的妻子如实回答道。
维尔斯是他们家的男仆,而很显然,一刻钟不足以让他抵达“鲁恩古物搜集和保护基金会”。
这才是巴顿妻子最诧异的地方。
“嗯。”巴顿重重点头,急匆匆通过客厅,上至二楼,进入了书房。
书房里面,窗户大开,帘布轻摇,空无一人。
“弗纳尔?”巴顿喊了一声,但无人回应。
他跳窗离开了……巴顿皱起眉头,认真地环顾了一圈,发现自己书架上摆放的几本书籍出现了顺序的混乱。
那是一套历史方面的丛书,分为上中下册。
巴顿的习惯是从右往左排列,而现在它们变成了从左往右。
他无声吸了口气,快步走了过去,抽出了那三册书籍。
一番仔细的检查后,巴顿发现中间那册有一页被人折了起来。
他连忙翻到那页,展开了折角。
上面用铅笔写了一段单词潦草的文字:
“第四纪的遗民们在崇拜邪神。”
嘶……巴顿又是惊慌,又是恐惧,猛地将手中的书籍塞了回去。
没怎么去思考,他蹬蹬蹬冲出书房,奔向楼梯,准备去寻找“合规部”副主管帕切科,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他,并请他找警察来保护自己的家人。
等出了家门,巴顿才放缓脚步,考虑起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该去哪里找帕切科?
克劳夫旅馆,斯托恩警察总局,还是基金会?
经过短暂的思考,巴顿决定回基金会,找别的“合规部”雇员。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出租马车停在了他家门口,帕切科.道恩走了下来。
“我们发现弗纳尔又来你家了。”这位“合规部”副主管语速颇快地解释了一句。
巴顿松了口气,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对,但他已经离开。
“不过,他有留下一些线索。”
说完,巴顿领着帕切科进入自己家,来到书房,将那册书籍递给了对方。
帕切科看了两眼,用手指于那行文字的表面轻轻滑了一下。
紧接着,他拿出先前用过的铅笔,于弗纳尔留言的侧面写道:
“报警!”
做完这一切,帕切科将这本书塞回了它原本的位置。
但是,他没有把书籍完全推入。
这样一来,整排图书就产生了一个往外的凸起。
“好了,回基金会,用午餐,然后,等警察们的好消息。”帕切科拍了下手掌道。
巴顿不是太明白这位资深律师这么做的缘由,但他没有开口询问为什么。
他真的不想深入掺合这件事情,他觉得自己完全承受不住。
巴顿旋即编织理由对妻子解释了几句,然后跟着帕切科返回基金会,开始了日常的工作。
到了下午茶时间,他刚结束一次古籍鉴定,就听见了敲门声。
“有线索了,需要去你家一趟。”帕切科缠着灰色围巾,立在门边道。
“线索?”巴顿惊讶起身。
帕切科没做正面回答,摊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巴顿无法拒绝,与对方一起回到了家中。
“弗纳尔又来了!”他的妻子明显察觉到了不对,颇为惊恐地迎至门口。
“没事,一些小问题。”巴顿维持着自己男子汉的形象,宽慰了妻子一句。
来到书房后,他和帕切科发现弗纳尔又提前逃走了。
“该死的,他就不能等一下吗?”巴顿忍不住抱怨道。
“没关系。”帕切科走到书架前方,抽出了那本图书。
很显然,弗纳尔已阅读过他的建议,因为这本书籍被完全塞入了架子里。
“我大概知道弗纳尔在哪里了。”帕切科半闭上眼睛,笑着说道。
巴顿一阵愕然:
“怎么知道的?”
帕切科睁开眼睛,微笑回答道:
“他接受了我的贿赂,不,馈赠,也不对,最准确的描述应该是建议。
“当然,他未必会采纳。”
说完,这位“合规部”副主管越过巴顿,走出了书房。
巴顿下意识跟在他的身后,一路离开自家所在的区域,拐入了附近一条街道。
那条街道的尽头,有一栋因火灾而垮塌的房屋。
“竟然还没开始重建。”巴顿小声说了一句。
帕切科又戴上了白色的手套,表情略微严肃了一点。
他通过还算完整的正门,进入了半坍塌的大厅内部。
一根根焦黑的木头垂落于地,挡住了一道人影的下半身。
那人影穿着棕色夹克,鼻子红彤彤的,看起来很结实,正是考古学家弗纳尔。
巴顿暗自吐了口气,急声问道:
“你怎么不报警?”
“他们监控着警察局。”弗纳尔表情没什么变化地回答道。
巴顿脱口再问:
“为什么不离开斯托恩,去别的城市报警?”
“他们监控着蒸汽列车站。”弗纳尔用同样的口吻回应道。
巴顿想了想,皱起了眉头:
“你有很多方式离开斯托恩,他们没法封锁一座城市。”
听到这个问题,弗纳尔的表情逐渐生动了起来,语气略显飘忽地说道:
“我感受到了那位伟大存在的意志……”
一个普通人的日常(六)
伟大存在……听到弗纳尔的话语,巴顿潜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某些记忆一下奔涌了出来。
这让他难以遏制自己的恐惧,双脚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多年前那次考古活动中,所有的噩梦都从看见类似的描述开始!
就在巴顿身体颤抖,想要掉头逃跑时,帕切科.道恩这位“合规部”副主管竟主动向弗纳尔提出了问题:
“既然你已经感受到了那位伟大存在的意志,那为什么不与追踪你的第四纪遗民们和解?”
弗纳尔的鼻息骤然沉重了一些,仿佛喷薄出了淡淡的,惨白色的雾气。
他的嗓音也跟着变高:
“他们不是全身心的信奉,他们还有所保留!”
弗纳尔说话间,半坍塌的房屋内,稀薄到难以看见的淡白雾气弥漫开来,散发出了浓烈的血腥味道。
巴顿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却没有心情去思考。
他只想离开这里,逃避快要奔涌而出的危险。
帕切科却相当镇定,他看着弗纳尔,态度亲切地问道:
“你一直拜访巴顿先生,给基金会写信,是希望我们提供哪些帮助?”
听到这句话,巴顿一下愣住。
如果换一个场合,他绝对会以为帕切科在问弗纳尔需要什么样的法律援助!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只剩两个选择了吗?要么逃走报警,要么掏出武器,给弗纳尔一枪或一棒……巴顿对帕切科的处理方式充满疑惑。
鼻端有淡白雾气袅绕,眼眸流淌浅灰光芒的的弗纳尔对这样的交流毫无抵触,他的表情沉淀了下来,语气略带威严感地回答道:
“两件事情。
“一是拿着这件物品前往郊外,等傍晚再返回。”
说话间,弗纳尔丢出了一个细脖子的玻璃瓶。
这玻璃瓶似乎非常结实,哪怕摔在了地上,碰到了石头,也没出现半点损毁。
而它的内部充盈着淡白的,稀薄的,近乎虚幻的雾气。
这个刹那,巴顿敏锐地察觉到帕切科这位“合规部”副主管的身体僵硬了一些,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弗纳尔没去观察他们两人的反应,继续说道:
“二是在搜集古物的时候,帮我寻找类似这样的物品。”
他边说边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将它展了开来。
纸张上描绘着一盏造型奇特的灯,它就如同一个微缩的水壶,壶口延伸出了灯芯。
“……没有问题。”帕切科沉默了两秒后,用区别于刚才的,略显低沉的嗓音回答道。
“那就好,哈哈,你不觉得我们的相遇不是一种巧合吗?”弗纳尔随即丢下了那张纸,然后纵身一跃,跳到了半坍塌的房屋高处。
他如同一只狒狒,身形敏捷地攀爬着,跳跃着,很快就消失在了巴顿和帕切科的眼前。
“我们接下来怎么……”巴顿侧头看向那位“合规部”副主管道。
他话未说完,突然停顿了下来,因为他发现帕切科僵立于原地,呼吸极为沉重。
除此之外,帕切科的体表还隐约长出了一根根粗黑的卷毛,肌肉鼓胀了起来,让黑色呢制大衣绷得很紧。
……怪物……怪物……巴顿的瞳孔急剧放大,似乎想要看清楚帕切科现在的模样。
也就是眨眼的工夫,帕切科身上的异常消失了,他长长地吐了口气道:
“我们在这里等待。”
“……需要将它们捡起来吗?”巴顿指了指地上的细颈瓶和纸张。
帕切科嘴角动了一下道:
“你可以去拾取。
“但之后必须与我保持一段距离。”
巴顿脱口而出道:
“那个玻璃瓶里装的雾气会对你造成影响?”
“有的事情,即使不能肯定,也最好不要鲁莽尝试。”帕切科依旧未做正面的回答。
和他交流真的很累……巴顿想了想,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了细颈瓶和纸张的前方。
他刚弯下腰,拿住那两件物品,眼前突然就亮起了微弱的光芒。
紧接着,一双靴子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内。
这双靴子一只前端尖长翘起,一只和当前流行的圆头靴相似,仿佛属于两个人。
巴顿心中一紧,猛地直起身体,望向了前方。
他的对面,站着一位女士。
这女士身穿分成两幅的长裙,一边繁复,一边简洁,一边包容了多种色彩,一边是纯粹的黑色。
这样不对称的打扮让巴顿本能就暴躁了起来,想要撕掉对方的衣物,给她一条正常的裙子和一双正常的靴子。
这样的冲动不含一点男性对女性的侵害欲望,纯粹来源于对那种审美的厌恶和反感。
强行忍耐住不适后,巴顿才将目光投向了那位女士的头部。
她有张相当漂亮的脸孔,鼻梁高挺,嘴唇丰润,眼睛是少见的深灰色,年龄大概在二十到三十之间。
巴顿没有惊艳的感觉,反倒觉得对方的长相透着说不出的奇怪。
隔了几秒,他终于明白了奇怪的来源:
那位女士的脸孔缺乏表情,不像真人,更接近蜡像。
“弗纳尔已经离开了。”“合规部”副主管帕切科似乎彻底缓了过来,主动开口道。
那位女士的目光扫过了巴顿手中的细颈瓶和纸张:
“他要你们做什么?”
“把这个瓶子带到郊外,等傍晚再返回,另外,帮他寻找纸张上描绘的物品。”帕切科相当坦然地回答道,摆出了一幅不愿意和对方为敌的姿态。
那位女士点了点头道:
“把瓶子给我。”
她说完之后,巴顿像是听见了某个无法违抗的命令,本能就将手中的细颈瓶扔向了对方。
“你是塔玛拉家族的人?”帕切科抓住这个机会,开口问道。
那位女士接住细颈瓶,低头看了一眼道:
“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们。”
帕切科微笑回应道:
“事实上,从第四纪结束到现在,一直有塔玛拉家族的人活跃,只是数量非常稀少。
“你听说过灵知会吗?”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那位女士简单回答了一句后,身体飞快淡化,凭空消失不见。
一个普通人的日常(七)
看了那位女士消失不见的地方几秒,帕切科侧过头来,对巴顿道:
“走吧,回基金会。”
“不去郊外了?”巴顿下意识问了一句。
帕切科噙着笑容道:
“你不是已经把瓶子送出去了吗?
“没有再去郊外的必要了。
“也许他的真实目的就是让我们将瓶子交给那位塔玛拉家族的女士,之前说的都是谎言。
“当然,这都与我们无关。接下来,他们谁死谁活,都不存在无辜者,只是需要做一定的监控,预防他们之间的战斗波及普通人,而这将由警方来处理,不是基金会与‘合规部’的责任。”
弗纳尔的状态看起来不像能完成这种程度的诡计……巴顿嘀咕了一句,没再多问,转身走向了门外。
坦白地讲,返回基金会是他现在最想要的答案。
刚才追问是否还要去郊外只是他一时冲动,是他多年以来都没有克服的老毛病。
回到基金会,巴顿略有些忐忑地度过了一天,在繁琐重复的日常里迎来了傍晚。
我原本觉得生活太单调,现在才发现单调的生活如此珍贵,唉,只希望之后都像下午一样,什么意外的事件都没有……愿主庇佑……巴顿停在自家门口,伸出右手,握成拳头,轻击了下左胸。
完成祷告后,他才开门入内,摘掉帽子,脱下外套,将它们交给了迎上来的妻子。
“弗纳尔究竟怎么了?”他的妻子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巴顿一脸镇定和淡然地回答道:
“他得罪了一些人,正被追踪。警方已经接手了这件事情。
“之后,弗纳尔如果再上门拜访,你不要让他入内,事后记得派人通知警察。”
巴顿的妻子听到警方已经介入,顿时松了口气:
“好的。”
用过晚餐,和孩子玩了一会,巴顿找借口进入书房,坐到了窗户附近。
他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让自己的情绪彻底得到平复,从弗纳尔事件带来的恐慌中走出。
为此,巴顿从抽屉里拿出一根香烟,叼到了嘴里。
他没什么烟瘾,只是有的时候需要应酬,所以在家里和身上各准备了一盒卷烟。
划亮火柴,点燃香烟,巴顿深深地吸了一口。
他旋即后靠住椅背,看着烟气从自己口中和鼻子处一点点喷薄而出。
那淡白色的气体迅速往四周弥漫,让巴顿油然想起了从弗纳尔口鼻中蹿出的雾气。
隐约间,他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对巴顿来说,这不是太奇怪的发现,因为弗纳尔曾经在他的书房停留过,必然有留下一些痕迹,而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到。
巴顿之前没闻到,纯粹是由于太过紧张和慌乱,注意力都放在了弗纳尔的下落和他遗留的文字上。
当然,书房的血腥味非常淡,比不上旅馆那个房间和之前那处废墟,也是原因之一。
香烟的气体自由扩散间,巴顿的眼睛忽然眯了一下。
他有了某种不好的感觉!
瞬息之后,那些淡白的气体往一个方向收缩,带着血腥味道,组成了一道人影。
这人影上半身很正常,有一个标志性的红鼻头,正是考古学家弗纳尔。
而他的下半身完全由气体缭绕而成,仿佛烟雾描绘出的怪物。
“弗,弗纳尔……”巴顿快要窒息般喊了一句。
他的声音回荡在书房内,没能穿透墙壁。
“哈哈,我已经获得了不死之躯,只要还有雾气残留,就能活过来!”那个弗纳尔大笑出声道。
比起之前,他的神情愈发癫狂,眼眸都仿佛带上了淡白的色彩。
他,他刚才已经死了一次?巴顿下意识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
紧接着,他强自镇定道:
“你有什么事情吗?”
说话的同时,巴顿冲动地想要站起,可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的身体被阴冷淡薄的雾气覆盖,失去了绝大部分知觉。
弗纳尔停止了大笑,注视着巴顿的眼睛,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说道:
“你没有把那个瓶子带到郊外。”
巴顿虽然性格冲动,但也知道不能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忙电转起思绪,寻求好的处理方式。
几秒后,他抢在弗纳尔再次开口前,岔开了话题:
“你为什么会改信那位?
“你不是主忠实的信徒吗?”
弗纳尔沉默了一下,表情逐渐狂热:
“我看到了更加广阔,更加浩瀚的世界。
“和那比起来,我们现在居住的这个星球就像是沙漠中的一粒沙。
“那里有无法计数的文明,有几十万年,几百万年,乃至几千万年前遗留下来的古迹。
“这才是宇宙真正的样子!”
见自己的问题让弗纳尔有了不好的变化,巴顿闭上了嘴巴,思考起有什么不敏感又能让对方感兴趣的话题。
他缓慢吸了口气道:
“除了祭坛,你在那处第四纪遗迹里还发现了什么?
“你对塔玛拉家族有多少了解?”
弗纳尔的眼眸灵动了少许:
“塔玛拉家族有过一次纹章的更替。
“这意味着他们遭遇了相当重大的事件。”
说话间,这上半身人下半身雾的考古学家伸出右手,利用烟气,于半空勾勒出了两个符号。
第一个符号由一层荆棘、一层盾墙和一把竖直插在它们之上的长剑组成;第二个符号的主体则是一扇对开的门,门缝由那把竖直的长剑充当。
作为一名勉强称得上非著名历史学家的专业人士,巴顿瞬间联想到了那位塔玛拉家族成员的话语: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塔玛拉家族出现过分裂?”巴顿脱口而出道。
“我是这么认为的。”弗纳尔欣慰地笑了笑,接着靠近巴顿,表情狂热地说道,“你的大脑比我想象得更加诱人,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补充。放松一些,你的思想将和我融为一体,共同见证那一个又一个伟大的文明。”
他看起来很是虚弱,亟待恢复。
巴顿的心脏狂跳了起来,努力地想要避开对方,可无论他怎么挣扎,身体都像冻僵了一样,完全无法动弹。
就在弗纳尔的脸部凑到了他的眼睛前方时,巴顿右手忽然一痛,整个人瞬间恢复了清醒。
他眼前的淡白雾气和怪物般的弗纳尔随之不见,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巴顿木然低头,看见右手夹着的那根香烟已燃烧到尽头,灼伤了自己的手指。
“刚才是一场梦?可我感觉,感觉是那样的真实。”巴顿丢掉手中的香烟,依循灵性本能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
他的目光望向了外面的街道,只见一盏盏亮起的煤气路灯下,许多行人于愈发深沉的夜色里经过,想要尽快赶回家。
他们之中,一条普通的金毛大狗普通地散着步。
一个普通人的日常(八)
眼前的场景是那样的普通,以至于巴顿没觉得有任何问题。
虽然他隐约觉得有一点熟悉,但并不认为这值得奇怪:
每天都会看到的场景怎么会没有一点熟悉感?
他目光移动,望向了高空,只见绯红的月亮静静悬挂,挥洒着光芒,让人心情不由自主就沉淀了下来。
这一刻,巴顿似乎卸下了无形的重担,身心都异常轻松,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恐慌,焦虑和烦躁。
他的灵性直觉告诉他,弗纳尔这件事情到此结束了,不会再影响到他的生活。
“风暴在上,感谢主的庇佑。”巴顿旋即握右拳击左胸,小声自语了一句。
没有了那种担忧和紧绷,他只觉疲惫如同洪水,奔腾着从自己灵魂深处涌了出来,淹没了大脑,淹没了四肢,淹没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巴顿忍不住用手背抵住嘴巴,打了个哈欠,但脸上却多了几分惬意的笑容。
他没再停留于书房,转身离开这里,一路回到卧室,以享受般的状态泡了个澡,喝了一小杯红酒。
这一晚,巴顿没再做梦,睡得异常踏实。
当他早晨醒来时,精神舒展,愉悦暗涌,就仿佛获得了新的一次人生。
看了眼旁边还在熟睡的妻子,巴顿小心起床,换好衣物,于家附近走了一圈。
他之前从未发现自己所在的街区是如此的美好:
空气清新,环境安宁,风景怡人,就连行人都是那样的有教养。
这让巴顿的心情愈发得好,再次深刻地认识到弗纳尔的事情结束了,自己又回到普通宁和的生活中了。
他保持着这样的心情,回到家中,和妻儿一起享用起早餐。
这个过程中,他甚至给妻子讲了讲报纸上登载的笑话,满足了孩子们一个小小的要求。
看到妻儿脸上的笑容,巴顿由衷地感到满足。
然后,他穿上外套,戴好帽子,提着手杖,出门乘坐无轨公共马车,一路来到位于城区边缘的“鲁恩古物搜集和保护基金会”。
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巴顿找回了往日的节奏,先不忙着工作,而是给自家准备起加了些奇特草药的红茶。
就着红茶,悠闲地读完了家里没订阅的那几份报纸,他才拿起收到的信和文件,依次审阅。
这样的流程,这样的节奏,让他感觉异常舒坦。
唯一的一点不谐在于,巴顿还是有点担心又收到弗纳尔的信。
不过,这种担忧没有变成现实。
大概一刻钟后,他的办公室房门被人笃笃笃敲响。
“请进。”巴顿端起杯子,喝了口红茶。
推门而入的是“合规部”副主管,外貌普通,没有特色,但让人感觉亲切的帕切科.道恩。
“昨晚睡得还好吗?”帕切科立于门口,打招呼般问道。
“非常棒。”巴顿未做隐瞒。
帕切科点了下头,微笑说道:
“看来你确实已经摆脱了这件事情的影响。”
巴顿没说自己做的那个“噩梦”,转而问道:
“你呢?”
“我也睡得很好。”帕切科笑着回应道,“警方已完全接手了这件事情,据说昨晚就找到弗纳尔了,可惜,他似乎遭遇了不幸。”
“可怜的人,愿他能得到安宁。”巴顿没有说愿主庇佑他,因为弗纳尔已经背弃了对“风暴之主”的信仰,如果真有“庇佑”,那必然是闪电加风暴。
说完,想到帕切科之前提供的帮助,以及对方令人亲切的姿态,巴顿主动说道:
“等会一起享用午餐?”
“你请客吗?”帕切科笑着说道。
“当然,很高兴认识你这么一位朋友。”巴顿站了起来,很有绅士风度地行了一礼。
帕切科轻轻颔首道:
“那我就在合规部等待你的邀请。
“12点之前?”
“没问题。”巴顿除了感激对方,也是觉得认识“合规部”副主管,对以后的工作推进有很大的帮助。
而且,他相信帕切科应该和自己一样,某些方面比一般人强。
目送帕切科离开自己办公室后,巴顿重新坐下,无声地,缓慢地吐了口气。
作为一个智商正常的普通人,他完全能看出来弗纳尔之事充满古怪,涉及神秘学和宗教领域的问题。
另外,他对塔玛拉家族的分裂、第四纪的隐秘历史和弗纳尔遭遇的种种细节,其实也充满兴趣。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去深究,能看见冰山浮出水面的部分没死去就是一个普通人最大的幸运了,再想弄清楚水面下的具体情况,他必然会被溺死。
过去的那次考古经历让巴顿不敢去冒险,也不想去冒险。
于他而言,好奇心可能是最不值钱的事物。
暗自感慨了一阵后,巴顿继续起工作。
快到12点时,他放好桌上的物品,拿起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和礼帽,离开办公室,走到了“合规部”门外。
咚咚咚,巴顿敲响了面前的木门。
很快,帕切科拉开了房门,看了巴顿一眼道:
“再给我五分钟的时间,我还有一点事情没处理好。”
“没问题。”巴顿毫不介意地回答道。
“进来等吧。”帕切科随口说了一句。
巴顿没有客气,迈步进入“合规部”,找了张椅子坐下。
他目光随意移动间,发现“合规部”人员大概有六到七位。
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在敲门。
没等“合规部”雇员们起身,房门吱呀打开了。
率先进入的是“鲁恩古物搜集与保护基金会”的副理事长。
这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他环顾一圈,目光在巴顿身上略微停留了一秒后道:
“看来大家都在。
“我给你们介绍一位新同事。”
说话间,这位副理事长前行了几步,让跟在后面的“合规部”新雇员显露在了众人眼中。
这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性,鼻梁高挺,嘴唇丰润,眼睛深灰,脸庞相当漂亮,穿着常见的蓝色长裙。
可是,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整体不像真人,更接近蜡像。
巴顿和帕切科的目光骤然凝固了。
那位副理事长继续笑着说道:
“她将和帕切科一样,担任‘合规部’副主管,她叫雅莉希亚.塔玛拉。”
(一个普通人的日常完)
PS1:普通人的日常当然没法深入太多,这属于冰山水面部分的呈现而不涉及水面以下,嗯,也算是一种叙事尝试。
PS2:最后收尾部分如果单纯为了恐惧效果,而不考虑人物三观,那应该这样写:
说话间,这位副理事长前行了几步,让跟在后面的“合规部”新雇员显露在了众人眼中。
这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性,鼻梁高挺,嘴唇丰润,眼睛深灰,脸庞相当漂亮,穿着常见的蓝色长裙。
巴顿和帕切科的目光骤然凝固了。
这时,那位女士嘴角上翘,笑容灿烂自然地说道:
“大家好,我是雅莉希亚.塔玛拉。”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