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荔沉默片刻,给她端了杯水:“多喝热水,冷静一下,等会儿去医学院的ct室拍个脑部ct。”
廖华浓看到她看傻子的眼神,才知道自己闹笑话了,红着脸支吾了几声,低着头匆匆地跑了。
她这几天提心吊胆魂不守舍,就连小朱都看出来了,忍不住问她:“你和江博士到底怎么个事儿啊?”
她和江荔的纠葛肯定不能和其他人说,廖华浓神色沮丧地摆了摆手:“我和江博士...哎,一言难尽,是我做错事得罪她了,我觉得她早晚要开了我。”
她现在连谢烺都顾不上想了,仰天长叹:“啊啊啊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工作!!”
小朱好奇道:“那你跟她赔礼道歉过了吗?”
廖华浓点头:“当然啊。”她犹豫了一下:“江博士当时也说了,不会跟我计较,可是...”她撅了下嘴:“我觉得她是碍于情面说说的。”
小朱立刻摇头:“不可能,江博士就算要发作那也是当场发作,她说了不计较,那就是真的不计较了。”
廖华浓从小见惯了蝇营狗苟,多得是面上慈悲背地里互相捅刀,她压根不信哪个人能真正能做到心胸宽广不计旧怨的。
她对小朱的笃定不以为然,老气横秋地摆了摆手:“哎,你一毕业就在体制内工作,不懂人情世故啦,算了,我能干一天算一天吧。”
她已经做好了被人针对开除的准备,不过没想到麻烦来得这么快——但针对她的人居然不是江荔。
就在今天下午,生物系新上任的华主任来各个办公室突击检查,主要是卫生考勤方面,江荔的办公室是被排到了最后一个,在她之前,其他办公室的考评基本都在A及以上,等轮到她了,拿到的最终得分居然只有B+。
江荔这辈子几乎就没拿过低分,瞧见成绩单,眉头皱得死紧:“怎么会这么低?”
华主任是个面相斯文,但身材略微发福的中年人。他脸上笑眯眯的,说话却不怎么客气:“小江,你办公室新来的实习生仪容方面不达标啊,我记得我之前就说过你两回,你啊,还是太年轻,管理方面经验不足。”
廖华浓就站在江荔身后,想到前一阵浓妆艳抹四处招摇,自己还为这事儿跟江荔顶嘴几回,脸上简直臊得慌,恨不得时光倒流抽那时候的自己两巴掌。
江荔点了点头:“还好,她现在已经改过来了。”
江荔的说话方式完全把自己和华主任放在平等的位置,半点没有作为下属和科研界晚辈的谦卑,华主任就是看不惯她一个小姑娘家家这么傲气,今儿也算是借题发挥了。
他一副笑面虎嘴脸:“毕竟是个实习生,又只是本科文凭,实在磨合不来就算了。”他看了眼江荔办公室里唯一的男研究员,表情逐渐带了点不满:“我听说她手头的活儿比小张的都多,小张是正式研究员,该让他多锻炼锻炼才好,男孩子脑子也更活络。”
小张就是最开始来的那个男研究生,也是他的学生,平时存在感很低。江荔的项目很有前景,他之前想法硬把自己的学生塞进来的,结果就跟被流放了似的,他对此不满很久了。
这简直是直接下指令让江荔开人,要只是指出廖华浓的错误就罢了,这中年河童居然还拿性别说事!
廖华浓人生第一次受到这种羞辱,气的手掌轻颤,想着江荔肯定不可能护着她,今天肯定只有被开的份儿,她憋不住就要喊一句‘老娘不干了!’
谁想到江荔脸色比她还难看,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可能。”
廖华浓愣住。
江荔脸色冰冷:“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办公室,在这里能决定谁去谁留的只有我,华主任,你过界了。”
华主任没想到给江荔当众下脸,气的脸色忽青忽白,偏偏江荔身份特殊,在研究所权限极高,他还真不好强行插手。
他还没想好怎么挽尊,江荔脾气更大,直接翻脸赶人,他又不好失了风度当众跟江荔干架,幸好他这个主任的身份,想要刁难下属简直再容易不过,转眼就有几个整治的法子
廖华浓呆了半天才回过神,再不复刚来的时候那个跋扈的小样儿,怔怔唤了句:“江博士...”
江荔看她还在这儿杵着:“怎么还不去干活?试管洗完了吗?”
廖华浓嘴巴张了张,磕磕绊绊地道:“今,今天的事儿,谢谢你了,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她顿了顿,才别别扭扭地小声道:“我以为你会趁机开了我,你,你不是一直对我挺不满的吗...”
江荔头也不抬地写着实验报告:“小朱之前给我看过你的简历,你的成绩很优异,本科期间发表的几篇论文也很有创新性,只是还不够深入,你有在这一行走的更远的潜力。”
廖华浓是被人一路赞美着长大的,却没有哪一句赞美,能让她像现在这样激动的——毕竟现在赞美她的可是一个学术界公认的天才!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她恨不得掏出手机把这一幕录下来。
江荔说完才抬头:“但我的包容也不是无限度的,所以...”
廖华浓下意识地接了句:“我这就去把试管洗了。”
她跑了两步,忽然又调转回来,嗫喏着说了声:“谢谢。”然后捂着脸‘蹬蹬蹬’跑了。
江荔:“...”好怪,是错觉吧?
江荔刚写完今天的实验日记,那边就接到了江妈妈的电话,她的声音疲惫:“小谢帮忙给的建议妈都看了,妈会仔细考虑的。
她苦笑了一下:“我以前真是活的太糊涂了,你爸说钱都赔光了,我也就信了,要不是小谢提醒,我压根不会想到他居然会这么算计我。”
她和任时平少年相识,感情可以说的是相当深厚,她怀孕的时候想吃油条,丈夫大半夜跑遍了半个京城也给她买来,婚后更是一点家务都没做过,要么丈夫主动承担,经济宽裕之后,索性请了俩保姆,让她在家当富太太。
丈夫如此体贴,所以有了江荔之后,她也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出来工作的时候很少,圈子不断缩小,慢慢地和社会脱节了,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被此生最爱重的丈夫这么背叛。
江荔才工作不久,每年也就只有那么些死工资,手头的奖金也就剩下几十万,江媛这边更是不堪,手头唯一的老破小公寓都未必能保住,母女俩随时面临着露宿街头的风险,就算是为了江荔,她也必须采取行动!
江媛声音逐渐变得坚毅:“我会找人查清他把家产转移到了哪里,然后立刻提出离婚!”
江荔听出她的伤心,犹豫了下:“妈,贴贴?”
江媛愣了下,被女儿逗笑了:“你怎么突然学会这种网络新词了?”她虽然人到中年,但因为工作原因,对社交软件可比江荔还熟悉。
江荔一本正经地道:“谢烺教我的。”
江媛闷声笑了一会儿,也不拆穿,又叮嘱闺女和谢烺好好相处,这才挂了电话。
......
老爷子正在手术关键期,江荔和谢烺不好这时候正式分手,不过他人已经去了美国,江荔也打算从谢家的宅子搬出来先,晚上和谢烺吃最后一顿饭的时候,她还特意提醒了句:“我明天早上搬走。”
谢烺臭着脸,鼻腔里带出个哼。
管家还不知死活地提醒:“小谢先生,您明天不用开车送送江小姐吗?”
谢烺面无表情:“我明早有事,她没长腿吗?不能自己去挤地铁?”
江荔炫耀地晃了晃手机:“我可以叫车,我已经学会了怎么用手机打车了。”
谢烺:“...”
嘚瑟个屁,她的打车软件还是他给她下载,再手把手教她怎么用的。
晚上的时候江荔就把东西归置的整整齐齐,被帮佣帮忙拎了出去,她打开手机正要叫车,一辆宽敞舒适的商务车就急刹停在她眼前。
谢烺摇下车窗,一脸的不耐烦:“上车。”
江荔坐到副驾驶,好奇问:“我还以为你早上有事。”
谢烺眼睛没看她:“办事的地方正好顺路,所以顺便捎你一段。”
他说着早上有事,可开车这一路奇慢无比,碰到只鸟都得规规矩矩地停车等鸟飞了,幸好江荔今天请了一天假,对这种安全速度十分认可,优哉游哉地在副驾驶看着纪录片。
她要住的地方是一栋更老旧的宿舍楼,因为新的宿舍还没建好,这地方是学校专门挤出来的,连个电梯也没有,全凭双腿上下楼,只能先凑合几个月了。
幸好布置的还算干净整洁,里面各项家电一应俱全,她一个人独占两室一厅。
谢烺嘴上骂骂咧咧,等到地儿了还是主动给她拎东西上楼,他瞧见那开裂的房顶,重新粉刷过多次的墙体,还有那斑驳的水泥地,充满古早气息的塑料盆,表情跟进了鬼屋似的。
他眉心堆叠,脸色极差:“你脑子在想什么?非得跑到这儿给自己找不自在?”他抬了抬下巴:“谢家又没人赶你,你安心住着就是了,住到你们新宿舍修好也没什么。”
只要江荔主意极正,并不会被人左右:“不用,那不是我家,再说这儿离我工作的地方更近。”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和他划清界限?
谢烺脸色更是难看得厉害,想说不识抬举,目光一触及她的脸,又舍不得说出口,只好撂下东西,恶狠狠地转头走了。
谁稀罕她,不就是断绝往来,再也不见面吗?指不定以后谁先憋不住了呢。
......
江荔走了的前几天,谢烺还没觉着有什么,他甚至觉着自己可能就像周玉说的,也就是短暂地对她有点兴趣,这种情绪他可以很轻易遏制住。
但直到一周之后,江荔也没发消息说一句自己安顿好了没,谢烺就日渐暴躁了起来,一会儿嫌家里风水不好,一会儿又嫌家里人多太吵,连续几天处于蹙眉状态。
他的化妆师都无奈了:“老大,咱们打个商量,你能不能抽出个十分钟别皱眉,一个眉毛我画歪了至少十八次。”
谢烺脾气不好,但敬业还是有的,闻言放松了一下神色——改成了面无表情。
今天是他最后一部古装正剧的开机,好几个化妆师造型师围着她打转,等妆造做好了之后,几个男男女女围着他连连赞叹。
谢烺这张脸真是造物恩赐,他眉眼长而上挑,哪怕看狗都似含着千言万语,他鼻翼轻盈收窄,鼻梁高挺,标准的狐媚长相,简直艳光逼人。
但脸型又棱角分明,身材高大直逼一米九,四肢修长,肌肉流畅分明,男狐狸精的脸,搭配黑豹一样强健修长的身体,简直是女人难以抵挡的鸦片。
不光几个负责妆造的赞叹不停,谢烺自己也觉着这次的造型挺好看的,他头发被尽数数拢,露出标准的美人尖,他托着下巴琢磨了一时,抬手对着化妆镜自拍了几张,又千挑万选出一张看着最顺眼的。
他找到江荔的对话框,备注【小书呆】,选中图片,点击发送。
发完之后,他指尖轻点了两下手机屏幕,故作漫不经心地又发了句话:“群发的,帮我看看这个造型怎么样?”
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完这句话,他又欲盖弥彰地把照片和话群发了一遍,对着对话框反复看了好几遍,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才按灭了屏幕。
过了几分钟,化妆师给他做最后定妆的时候,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提示,他脑袋当即一偏,立刻去看手机——发现只是一条弹窗广告。
化妆师拿着粉扑哀嚎:“老大,别乱动了嗷!”
谢烺脸上发烫,恼羞成怒地直接把弹窗的app卸载了。
接下来就是走开机流程,谢烺没法随身拿手机,他一直也不是手机依赖症患者,这会儿却跟犯病了似的,回答记者提问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的。
就这么煎熬了两个小时,他借故离开片刻,就见董特助一脸喜色地跑过来:“老大,好消息!”
谢烺眼尾扬了扬,故作矜持地问:“她给我回消息了?”
董特助一愣:“她?您说的是哪位?”
他笑着摆了摆手:“是美国那边发来的消息,老先生的手术非常成功,预计下个月底回国。”
谢烺这些日子全程都在跟进手术进程,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老爷子没事,他神色还是一松,立刻给老爷子打了个电话过去,祖孙俩通话了近一个小时,挂掉电话之后,谢烺看了眼微信,她还是没回消息。
他心烦地甩开手机,算了,不看了。
就这么一直忙到晚上,谢烺终于上了保姆车,正闭眼小憩,微信忽然叮咚了声,惊醒了他。
他没报什么希望地打开,就见微信第一条是,小书呆:【好看。】
谢烺心尖微烫,等待一天的烦躁消影无踪,慢悠悠回了句:【只是好看?】
那边再没回复,谢烺还以为自己网有问题,把流量开关好几次,等了二十多分钟,微信终于又弹出一条消息。
小书呆:【水月观音。】
谢烺指尖轻颤了下,回【怎么这么慢才回复?】
小书呆一板一眼地回他:【觉得其他词都有点俗,所以去翻了一下词典。】
谢烺:“...”
他身子僵了僵,拿起一边的冰镇矿泉水,贴上自己发烫的耳廓。
小书呆:【对了,谢爷爷手术怎么样?完成了吗?】
这句话瞬间把谢烺拉回现实,他眉眼沉了沉,神情带了丝阴翳。
如果现在承认手术完成,也就意味着他和江荔彻底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甚至没有思考太多,下意识地选择了说谎:【目前没有,他的身体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毫不犹豫地点击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