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现代言情>日照金山【完结】>第67章 地北

  ◎我是你祖宗。◎

  回到西京的第一个月, 周旋正式接手艺术中心监理一职,猝不及防冒出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空降,还是从日头正盛的沈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这些年, 沈培林和封文康明里暗里较过不少劲, 虽说是女婿和岳丈的关系, 但西京没人不知道封文康当年娶沈艺音形同入赘,加上现在沈培林老了, 沈家又没有继承的血脉,眼看这块肥肉就要被封文康叼走,换谁谁都不愿意把自己一手打下来的江山让给一个外人。

  周旋的出现,无疑是沈封两派势力正式敌对的信号,指不定是沈培林从哪儿弄来和沈艺音分权的。

  也有说,周旋是沈培林的情人,想以监理的身份作为跳板, 等她彻底在西京站稳脚跟之后, 再摇身一变成为沈家的女主人。

  更有甚者, 已经开始散布当年沈艺音头婚的丈夫姓周的消息, 说周旋是沈艺音在和封文康结婚之前生在外面的孩子。

  这个圈子就这么大,消息根本留不到第二天, 垄断式的阶梯人脉关系网但凡有点风吹草动, 各家各户都像如数家珍一样熟练, 逃不过众人的法眼。

  一时间众说纷纭,其中不乏早已战队封文康那边,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等着看周旋出错走人的笑话。

  一个是初来乍到、手上没有任何人脉关系资源的小小监理, 和树大根深、多年来和各家利益互为盘根错节的封文康一众势力相比, 选择站队的结果简直显而易见。

  对于周旋, 众人都只当个螳臂当车的乐子消磨时间看看,甚至无需封文康授意,他们也会出于互不得罪买个人情的角度自觉谢绝与周旋往来。

  抱团孤立这种事,对付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来者,赶走她最容易不过。

  也因此,周旋在入职后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在一无所有的人脉资源中闭门造车。

  艺术中心主要以文艺展出和表演为主,包括但不限于歌唱、演奏、画展、舞蹈、甚至古玩字画这类边缘项目,他们负责提供场地,难就难在监理需要自带人脉,为每一个览区邀请到相应的展品和表演者。

  上一任监理是沈艺音,发家人沈培林的独女,背靠沈家又有封文康这棵大树撑腰,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在她接手以后,艺术中心的文化活动达到一个空前繁荣的状态。

  突然换了个人,以前跟着沈艺音的那些人见风使舵,当然不会卖周旋面子。

  相当于彻底进入前狼后虎,白手起家的严峻状态,虽然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根据沈培林给的名单一家家拜访完后,周旋是真觉得沈培林在故意耍她,这群人都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跟串通好了一样团结得很。

  他们顾及得罪封文康,肯搭理她才怪。

  再过一周,就是艺术中心创办三十周年纪念日,到那时再拿不出一个像样的片区活动,她就可以遂了那群人看笑话的意愿卷布盖走人了。

  眼看时间越来越近,每个展厅的应季主题还没敲定,工作室其他人同样一盘散沙,像是生怕周旋不清楚他们只为沈艺音效力的决心,个个阳奉阴违躲背后说小话,脸色都不知天高地厚地甩到她面前来了。

  周旋懒得看这群人蹦哒,叫来沈培林给她安排的贴身秘书,一个个按照工号把他们的档案调出来,言简意赅道:“李秘书,帮我把这些人的人事档案都打印出来,我要把他们都开了。”

  李海听到这话不由一愣,扫了眼电脑屏幕几乎囊括在座一大半的员工,他跟在周旋手边有段时间了,知道这些人都是为沈艺音效力的,但一次性发生这么大的人事变动,对后续工作的进行绝对不是件好事。

  他出口规劝道:“这些人跟在沈总身边习惯了,突然换了领导有些不适应,而且纪念日的活动需要人手,一下子把他们都开了,接下来的工作恐怕无法顺利进行,不如等这次活动结束,您再进行处理?”

  周旋没什么情绪的眼神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也知道他们是沈艺音的人,难道看不出来他们正在自己的主子不平讨伐我吗?”

  “个人有个人的选择,他们唯沈艺音马首是瞻,当然不会再侍二主为我工作。”周旋轻轻敲了下鼠标,图片一划,箭头停在一张标准的证件照上。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李海眼瞳一缩,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强扭的瓜不甜,不代表我没有其他选择。“周旋转过脸看向他,眼神慢悠悠地从上往下扫,面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李秘书既然收了别人的钱,也就没必要留下来受我的气来赚这点窝囊费。”

  敛回笑,她的语气随着冷下来,眼神夹杂着警告打来,“回去告诉你的沈总,手段跟封文康学高明点,别只会花钱雇人做商业间谍这一套玩烂了的手段,一天被我揪出来三个,看来她挑人的水准也不怎么样。”

  “你说是吧,李秘书。”周旋不轻不重地低念出李海的名字,对方早已汗如雨下,压弯了脖子,木头一样僵站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将一干人处理走后,工作室空出一大块空间,剩下几个人稀稀拉拉地分散在角落,偌大的平层楼显得格外冷寂,颇有点像濒临倒闭的前兆。

  周旋计算了下每个月支出给员工工资的费用,决定将这笔钱平摊给剩下的员工留作工资和奖金。接着又从这些人里挑了个履历干净的当秘书。

  刚在位置上坐下,剩下的烂摊子还没来得及处理,新上任的秘书杨念念敲门走进来,说有姓许的人找她。

  她在西京除了沈培林那一干人,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了。

  透过会客室的半透明玻璃,周旋看见一个年轻男人似乎听到动静抬头朝门口看了过来,一身裁量得体的手工西装,坐姿虽然随意,但举手投足又像反复淬炼过一样不显随便,眉梢眼意勾兑着几分似真似假的笑意,往往伴随着三分探底的审视,流露出商人一贯的精明睿练。

  见她进来,男人已然起身,朝周旋伸出一只手,掀眼看她,“周小姐你好,我叫许应。”

  “你好。”

  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周旋并不觉得意外,毕竟他主动来找她,不可能是心血来潮随便走进一栋写字楼开盲盒交朋友。

  再说眼下这种情况,谁见了她不是绕道走,还会主动上赶着来找。

  “时间宝贵,我就开门见山了。”许应挑起一边眉梢,浑不正经的笑偏偏架势端地又很正经,“我可以解决眼下你正在面临的麻烦。”

  没想到周旋比他还直接,不质疑他是骗子,也没怀疑他的目的,只甩出两个字,“条件?”

  准备好的措辞没了用武之地,许应漫不经心地笑了下,想起之前那通电话的内容,心道唐遇礼还真是会使唤他,明知道这段时间他家跟封文康有生意上达成合作的意向,还偏偏喊他出面送人情,消息一传出去,先不说封文康会不会敲打他少管闲事,万一合作没谈拢,老头子借题发挥,非得训他一顿色令智昏,为了个女人连饭碗都敢砸。

  啧啧,一想到黑锅往背上来,许应笑地更灿烂了点,松散地往沙发靠倚了倚,看向周旋的眼神别有深意,“家里有人是你的画迷,一听说你遇到麻烦了,可不就马不停蹄让我来帮你。”

  没什么说服力的理由,周旋知道这是他胡乱编造的借口,明摆着是送人情,但看透不说破,太较真就没意思了。

  像是为了显得更具说服力,许应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一边操作一边说:“能不能合个影,我也好回去交差。”

  周旋配合地凑进了镜头,等照片拍完,她看着低头摆弄手机的许应,平声开口:“多谢。”

  “客气。”许应按灭屏幕,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看过来,收起手机,两指夹了一张名片放在桌上,“认识了就算是朋友,以后有事也可以找我,谁让我是周小姐的画迷。”

  没待太久,许应是临时接到电话赶过来的,一会还有个会,他已经推迟了一个小时,现在必须赶回去。

  出了电梯,将刚才拍的那几张合照给唐遇礼发了过去,许应坐在车里,给那边拨去电话,“事情办好了,我看她没那么好糊弄,说不定这会儿在让人查我的底细呢。”

  唐遇礼看着那几张照片,手指贴着屏幕,机械性的热度,实打实揣染上来,渡在那张巧笑倩兮的脸庞,他眼神专注地定在那,仿佛透过屏幕也触摸到了点别的东西。

  “嗯。”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在听。”那边没什么情绪地回。

  许应乐了,就没做过这么憋屈的事,“好歹给点反应,不然我怎么知道下一步怎么做?是继续默默无闻当雷锋做好事,还是背地里给封文康使绊子让他浑身乏术?”

  “你就真打算一直这么当个远程指挥下去?”他追问道。

  那边静了一瞬,沉冷声音徐徐传来,“等这边的事处理完,我马上回来。”

  “马上是多久,给个准信,我可不能全天无待机地帮你看着人家,再说了,我今天去他们展厅办公室看了一圈,都是年轻出挑又充满艺术气息的帅小伙,这种人眼亮心明,花花肠子多,本事没多大,嘴甜又会利用皮相优势,勾搭富婆一搭一个准,你要是回来晚了,到时候周旋跟别人好上了。”许应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你是打算当小三还是插足?”

  以往这些没有道德感的词语,唐遇礼当八卦丑闻从身边人的嘴里听过多次,他认识的朋友中,也有家里有小三上位想要争夺财产的情况。

  当时他是什么反应?

  就像听完别人的事一样平静地给他出谋划策,冷眼旁观地计算着如何才能将财产争夺的利益达到最大化。

  堪称无动于衷的态度,让唐遇礼从不屑将自己和它们联系在一起。

  小三、插足、婚/外情、这些都是无法克制个人私欲,放纵堕落并且违背道德法律和人伦纲常的错误,无论对哪一方来说,本身就是一种不负责的行为。

  彼时的唐遇礼,不觉得这种字眼会和自己有任何牵扯。

  此时此刻,一想到许应的说法可能付诸现实,如果当他回去之后,周旋真的和别人在一起了。

  他那早已岌岌可危的道德感和自制力,已经无法约束内心翻涌成堆的对周旋的欲望。

  许应的话像一段揭开真实内心的序曲,幽幽流淌在耳边,唐遇礼垂下眼睑,看着已经黑下来的屏幕,投射出自己面无表情的脸。

  他毫无负罪感地想,就算她跟别人在一起了,那又怎么样?

  这无法阻止他的任何行为。

  -

  有了许应的帮助,周旋的燃眉之急迎刃而解,不仅在一天内接到了好几个预定展厅合作的意向,对方的名气和作品知名度甚至比沈培林的名单还要高出不少。

  解决了最重要的渠道问题,接下来就是览厅布置和对外宣传,周旋和几位同事敲定了最终方案,等她忙完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

  周旋现在住在沈培林的郊区别墅,刚来西京,她就自费在城中心买了一套公寓,想着一个人住方便自在,可老头子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出去住,还提出把别墅过户给她,非要跟她住一块。

  周旋无法,只能暂时搬了过去。

  她晚上有起夜喝水的习惯,所以住在离客厅最近的卧室,沈培林怕她半夜起来看不清路,勒令住家阿姨在客厅留一盏灯,是以周旋每次忙到再晚回去,透过幽暗夜色的落地窗,都能看到一点微弱却足够明亮的光亮。

  从白天连轴转到现在,一直悬在心头的石头也落了下来,周旋松了口气,挤压数日的疲惫感渐渐涌上来,她服了药,回来这么多天总算睡了一个好觉。

  大概是没睡醒,她起来时的状态有些懵然,眼神堆积着沉甸甸的情绪,像是在放空,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有种没有完全整理好的压抑。

  沈培林倒是对她这副样子见怪不怪,对一旁的保姆盼姨喊道:“加双筷子,一会儿艺音来吃早饭。”

  周旋绕过盼姨走到沈培林对面坐下,她没吭声也没抬头,沈培林也吃不准她有没有听到那句话。

  转而跟她谈起了艺术中心的事,“这件事办好,你监理的位置算是坐稳了,到时候我再找个机会让你接手出口方面的贸易。你自己多上点心,人脉就是财富变现。”

  说着他又给周旋指派任务,“今天晚上在雍翠苑有个局,去的都是些跟你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你去露个脸,谈得来的就交个朋友,你跟许应见过,到时候他会带你的。”

  周旋喝了半杯柠檬水醒神,闻言掀眼看着面前滔滔不绝的沈培林,语气轻轻慢慢。

  “不怕我去了到时候给你捅篓子?”

  沈培林不气反笑,“你自己就是个最大的篓子,再说了,我让你过去就是去捅篓子立威的,主要不违法,事惹得越凶越好,不然那些人还掂量不清瞎站队,以为你好欺负。”

  周旋没说话,弯唇笑了笑。

  是以沈艺音走进来看见这一幕时,陡然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老爷子和周旋的关系越好,对她的地位影响就越大,如果真的像外面流传的那样,到时候沈家谁做主还真说不定。

  “爸。”猛然一道声音打来,周旋往门口看了眼,然后没什么反应地收回了视线。

  大概是怕她在沈培林面前说她坏话,周旋回西京才一个月,除开上班的时间,三天两头撞见沈艺音来别墅找沈培林,不知道还以为她是个爸宝女。

  沈艺音目光先是往桌上一扫,看到沈培林面前摆着的西餐,顿时拧眉数落盼姨在那边指桑骂槐,“我爸肠胃不好,早上要吃软烂易消化的东西,怎么能吃这些夹生的荤食?”

  盼姨是沈艺音找来的保姆,对她的话向来有问必答,“老先生说小旋在国外待久了,习惯那边的饮食,我才按照西餐的样式做的。”

  仿佛就在等这句话,沈艺音顿时一个冷眼扫来,积蓄的怒火终于名正言顺地变成指责:“让一个老人事事迁就你,没学会怎么尊老爱幼?”

  周旋漫不经意地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目光让人看得莫名发怵,“你觉得你有资格跟我在这讨论教养?你倒是没老,怎么不懂爱幼?老头惯着你,因为你是她女儿,我跟你八竿子打不着半点关系,我才懒得看你的眼色。”

  沈艺音听完眼睛都气红了,从来没有人用这种恶劣的态度跟她说话,以至于她气地呼吸不稳,脑子里都空白一瞬,好半天说不出话,眼睛死死瞪着周旋。

  沈培林全程都没说话,坐在边上看戏,他这个女儿就是娇生惯养地太任性了,吃吃嘴皮子上的亏也是好的。

  也不再纠结周旋对他的称呼依旧是老头、沈大爷,有时候直呼其名的情况。

  周旋用纸巾擦了擦嘴,身子往后仰,松散地枕靠在椅背上,她非常了解什么样的语气能让人瞬间气到吐血。

  所以在沈艺音双目发红的注视下,她慢腾腾喝了口茶漱口,然后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目中无人地站起来,边走边轻飘飘地说道,“一大清早的,真是让人倒尽胃口。”

  后面发生了什么,周旋不清楚,但听外面歇斯底里的吵闹声,想想也猜得出来。

  周旋其实对沈艺音没什么感觉,她不恨,也不怨,更没有攀亲的想法,日常里只要对方不来招惹她,她一向敬而远之当作陌生人一样互不搭理。

  她想地很开,人生是自己的,追寻自己觉得快乐的事就行,没必要因为别人的过错给自己找罪受。

  怪就怪沈艺音每次来见沈培林非要夹枪带棒阴损她几句,一次两次倒无所谓,但她今天起来心情不怎么好,这人又横冲直撞撞她枪/口上,不打打她的脸,沈艺音还真以为她是软柿子随手乱捏。

  继续在房间里补觉,一直睡到日暮时分,周旋没忘记晚上的组局,撑着床坐起来,偏头看向窗外。

  挂在天窗之上的火烧云渐渐灰黑下来,带着点枯黄的焦暗,有点像炒过头的糖炒栗子。

  有了沈培林的介绍,加上不久前会客室那张名片,周旋和许应自然而然地加上了联系方式。

  两人约在雍翠苑正门见面,许应作为东道主,一路跟周旋介绍了不少一会即将见到的人。

  走到走廊尽头露天包厢的入口处时,许应脚步一停,周旋看他掏出手机,四下望了望,走到一个光线充沛的地方站定,回头又对她招了招手,“一起合个影,我发给那位画迷看。”

  周旋走过去配合着拍了几张,趁许应低头选照片的功夫,她疑惑问道:“那位很忙吗?上次的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不冒犯的话,你可以带我去见见他。”

  许应动作微顿,头抬起来,漫不经心地看着周旋笑着说:“他在外地出差,到时候回来,我再介绍你们认识。”

  本以为就这样翻篇了,周旋没想到许应后面又莫名其妙地跟了一句,压低的声音混杂着笑意,并不真切,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说不定,你们也许见过。”

  她没把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事实上,周旋一进包厢门,注意力就被里头闹哄哄的声响带走了。

  这地方说是包厢,更着重在露天二字,敞篷的椭圆形设计,其实就是个建在室内的赛车场。

  远远在通道里,周旋就听到一声疾驰声赛过一阵,其后伴随着一片碰杯起哄叫好的哄闹。

  很典型的富家子弟爱玩的项目。

  她跟在许应旁边走进去,看得出来他在这群人里地位不低,边上五六个路过的,他们看都不看一眼,轮到他,个个抬起眼往这边看,连带掠过周旋,她能感受到这些眼神落到她身上时突然变了味,莫名带着点好事的深意。

  和熟人打了个招呼,许应领着周旋在前排中间最佳观光位坐下,还没来得及问她喝点什么,只见周旋轻车熟路地挑了瓶纯度最好的高浓度酒,另只手拿起开瓶器对着木塞一撬,怕都不带怕的,直接兑着泡沫就往放了冰块的杯子倒。

  这熟练的架势,在座的公子哥里都挑不出第二个。

  她甚至没有图方便干脆拿桌上已经打开的酒瓶,而是自己单独开了一瓶。

  许应将心里的疑问问出来。

  得到一个无比老练的回答,“开过的酒大半都加过料,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这点防备心还是要有的。”

  没等他赞叹地笑出声,一旁有人听到这话也凑过来搭话,“没看出来,原来是个常客,这酒的确加了料,不过不是什么坏东西,就是几片维生素。”

  “我知道,放了毒品的酒静置过后有浮沫,看起来没有这么清澈。”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大半视线变得正色了些集中过来。

  周旋见怪不怪,从她进来到现在,隐匿在阴影中落过来的视线就没断过,都眼巴巴地盯着她的手。

  这群人抱团太久,表面上人人平等,其实三六九等的阶级早已按照经济实力定死了摆在那里,巴结的巴结、撒气的撒气,出了事再用钱摆平,物化一切的价值观根深蒂固。

  突然闯入一个身份不明的外来者,说不定一跃而下就成为最下等的那个人看脸色受欺负的。

  这群牛鬼蛇神的乌合之众里,多的是想看她出洋相的人。

  就连许应,他混惯了这种场合,却依然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提醒不控制,等她没蠢到上当再佯装无知地发问把自己摘干净,本质上,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我叫夏森。”那人自我介绍道。

  “周旋。”既然是场鸿门宴,她懒得跟他握手虚与委蛇。

  “我知道你,最近你在我们圈里可是名人。”他含着笑,眼神不明意味,夹带着些许高高在上的轻蔑。

  周旋点点头,杯子在手里晃了晃,没什么开口呛声的情绪,主要是这群人段位太低,靠挑拨激怒别人为乐,加料、言讽、口头羞辱,都是她在意大利玩剩下的。

  她望着夏森等着看她难堪发作的表情,心说,那你修炼还不到家,我在沈培林的各支家系名单上都没见到过你。

  “行了,该干嘛干嘛去。”许应眼神示意,面上依旧带着散漫笑意。

  半敞开的看台下,绕着外场树林包了个圈的车势如回旋之箭,一阵压地的刺耳摩擦声重重响彻在每个人耳膜,像是某种号召,所有人的视线都朝那辆离终点线越来越近的车望了过去。

  得益于观光的最佳视角,在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时,透过安全带的栏杆,周旋看到车窗降下来,紧随其后探出一只手在半空中颇为得意地招了两下。

  在一双双神色各异但多少带点被感染的兴奋色彩的眼睛里,赫然闪过一抹与众不同的锐亮光华。

  黎向然微微眯了眯眼,顺着那点异常亮色,从女人的眼神中精准扑捉到一丝真情流露的讥讽。

  更直白点,她看他的眼神,比起其他人的追捧拥喝,简直就像在打量一只刻意卖弄博取关注的小丑。

  黎向然当即变了脸色,压抑着没有发作,往日那些奉承话此刻也显得乏善可陈。

  一直到从车上下来被人拥护着往上走,边上不乏递酒和毛巾的人,他看都没看一眼,埋头往前走,压恻的目光如利刃,越过许应,锁在那抹背嵌在阴影处的曼妙身影,一步步朝她走了过去。

  周旋对看人阿谀奉承的环节不感兴趣,索性这些人在车上那位下来以后都忙得很,将沈培林的嘱咐抛在脑后,时不时和许应搭几句话,其他时间她乐得清闲坐在一边喝酒。

  直到耳边的声响稍稍隐去,察觉令人厌烦的被注视感再度集中过来,看着逐渐在身上拖长的影子,周旋淡定掀起眼,手肘撑支在沙发上,有种好不容易得来的清净被人打断的烦闷夹在眼神里,毫不保留地朝来人望去。

  是刚才那个赛车手。

  看架势应该在这帮人里排地上号。

  长得还可以。

  没有哪里扭曲畸变,是个人样。

  周旋看着他的脸在心里点评,耳边忽然响起沈培林让她立威的话。

  拿他开刀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黎向然皱眉,一心都是刚才那个眼神,看她面生,但却和许应坐在一起,心里默默对他们的关系有了成算,原本拧紧的眉眼猝然松缓了下,看人的目光端地轻蔑和鄙夷,更带着点赤条条的下流作弄。

  总之,这是一个让人身心感到双重不适的眼神。

  他先是看了许应一眼,充斥着冒犯意味的打量稳稳落定在周旋身上,说出来的话比眼神还让人反胃,仿佛只要得到许应的同意,他就可以随时转手将她搞到手。

  “你是许应的情人?”

  没等许应做出反应,电光火石之间,一切快到让人来不及阻止和惊呼。

  只见那个全程都没怎么说话的女人,一把拎起桌上的酒瓶,瓶口朝下,湿零零的酒液顺势淌了一地。

  她随手掂了掂瓶子,把住瓶颈扬起,然后直接朝黎向然头顶狠狠砸去。

  鸦雀无声的屏息中,猛然爆出的玻璃碎裂声简直振聋发聩。

  “我是你祖宗。”周旋冷冷说道。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旋姐真的好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