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如琢【完结番外】>第51章 南术人,非常烦

  很难受。

  我看着他心绪安宁地读着,一字一句,说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原来阿婆允许他带我出来的条件是那只铃铛。

  我好像能体会到他伤心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了。

  陆昭戎是很敏锐的人,不重要这种话恐怕他自己都不信。

  所以我见不见周鄂都不重要,不被周自鸣利用,也会被陆昭戎利用。只是时间上的早晚和方式上的差别。

  因为昭戎来天虞,本就是为了所谓“寻仙”。

  铃铛出自阿婆之手,威力之大恐怕是天虞之最。我只是聚了一掌的风,便感受到了天雷的威压。当雷电威胁性地劈落而下,我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陆昭戎身后的铃铛,虚影如盘云之大。

  好像铃铛里响动的不是山石子,而是陆昭戎在里面。

  阿婆在威胁我。她不允许我暴露天虞山的痕迹。

  我闭了闭眼。

  昭戎的声音温和清润,仿若天上轻飘飘的云,了无痕迹地拂过我心底,柔柔地,痒痒地。

  老妖婆。

  比山上成了精的猫还叫人抓狂。

  昭戎轻轻展开我的左手,拿了棉布慢慢擦过去。

  我睁了睁眼,瞧见他低垂的眉眼和棉布上拭去的血。

  “怎么不念了?”我问。

  陆昭戎低着头,沉默了很久,然后继续拿起书。

  “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间。

  他安静地看着书页,好像一点不想再念下去了。

  我安静地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长玉。”

  “嗯。”

  他不说话。

  我想了想,问:“沈桑去做什么?”

  陆昭戎有沉默一瞬,然后解释说:“南术有三大复姓,长孙,淳于,西陵。”

  我又想了想,接着问:“长孙家有何特殊之处?”

  他这才抬眼看我,然后又垂下视线看书,“长孙家里都是女公子。”

  我默了默,关系亲近的好办事,我明白。

  陆昭戎又不说话了。

  我叹了口气,继续问:“打算如何开始?”

  他慢慢合上书,又沉默了一会儿,一五一十地交代道:“长孙家有三个女公子,大公子容姒掌家权,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于南术文人雅士里地位颇高,取字姝媛。”

  “二公子容宓精通算术,料理家中商贾之事,心思敏感细腻,府内上下月例皆过其手。三公子容妩喜好练武,暂时不成气候。”

  ……我只觉着陆昭戎这人手里的消息太过精细,令人心惊。

  “然后呢?”

  “皖昀早前在西陵家有过投名状,不过西陵家尚武,不看重文术,加之长孙大公子是女子,多受追捧,便也不了了之。”

  我想了想,昭戎大概是捡来的先生。

  他因为“寻仙”一事去了南术,应当没有多做停留,只是简单观察了一遍,然后遇到了梅先生……应该还留了能够打探消息的下属在那里,上元节以前他便说安排好了,大概是叫人先行一步,一路往后面传消息。

  不过我挺奇怪,他是如何同下属取得联系的?

  “南术三家相互补足短板,背地里另两家皆欲与长孙家结亲……此去我需高调入城,想必周家已经暗地里放出关于‘神’的消息,你轻易不要理会他们。”

  我不禁皱眉,“神”的消息?

  周鄂这样做不会动摇他的地位吗?

  昭戎好像看出了我的想法,解释道:“‘天神入梦’是周家提出的,‘出海寻仙’是周家要求的,所以你代表上天对周家的眷顾,长玉,我们不是一个身份。”

  ……行吧。

  不过我瞧他这会儿没那般低沉,便也放了心。

  现如今不是我计较难不难受的时候,我在昭戎那里是没有感情计数的,可能在他眼里我是个冷漠无情的人,他受伤很深。

  所以我想下一步学会宽容和迁就,就像昭戎对我那样。

  “你想和谁一起?”他问。

  我细数了数,梅先生可能会接触很多文绉绉、学识渊博的人,这类人大都想法很多,容易给昭戎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沈桑在成群结队的女孩子里,昭戎会不高兴;这样的话,沈舟山一定是负责同淳于、西陵两家周旋的人,玩弄权术的人一般都比较危险,昭戎会担心,所以……

  我摇了摇头,诚恳道:“我和你一起。”

  他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抬手倒了杯茶,随便押了一口,“嗯,好。”

  我看他仓促掩饰的样子实在好笑,强忍着抬了抬手,道:“过来。”

  陆昭戎可能自知理亏,这会儿也没顾得上脸面问题,只犹豫了一下便挪过来,眼眸微有些飘忽不定的闪烁。

  我瞧他这般模样,心思一动,抬手覆上他的侧脸,在眼尾处仔细摩挲了一阵——陆昭戎脸上迅速攀爬出来一片浅淡的红色,霎如泣血残阳。

  “长、长玉?”

  “什么?”

  “……没。”

  陆昭戎霎时间垂下视线,眼尾处睫毛扫在我指尖。

  我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好半天没收住。

  他满脸通红地撇开头忍着,半晌都没再出声。

  我寻思陆昭戎这人脸面是真薄,从第一天相处便经不住逗弄,到了现今依然如此,当真好玩。

  哦,除了他醉着的时候。

  他没等我笑完就重新坐了回去,距离瞬间拉得有两人远,我朝他招招手,笑道:“那本‘率兵归王’,拿来我看看。”

  陆昭戎从桌面上推过来,看也不看我,远远地盯着马车另一角喝茶。

  千字文,我读着,然后一个一个数过去,暗道果真是一千个字,不禁唏嘘笔者也是不容易,想必便是文采斐然的样子了。

  其实蛮想看看梅先生的风采。

  那么一个谦卑有风骨的人。

  不过为何昭戎阿爹会放这么多启蒙读物?我皱了皱眉,他调查我?

  ……行吧。

  看在昭戎的份上。

  “淳于家呢?”我忽然想起来,他好像没提,“没有特点?”

  昭戎看我一眼,我猜他原本想说,不需要我管这些,但他也知道不可能了,便说:“淳于家消息不多,大多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想了想,“比如?”

  他顿了一下,“淳于晏喜欢喝花酒,二公子喜欢蹴鞠,三公子尚在读书年纪。”

  三个?

  这么巧?

  “西陵家也是三位公子?”我没忍住问道。

  “嗯。”

  好奇怪啊……

  算了,我还是看书吧。

  又过了两日,大概到南术边缘地区的时候,昭戎忽然叫“停车”,从车窗看外面几百亩枯林环绕的荒原,然后又启程,慢慢才有了人烟。

  未进南术城,先见热闹的集市,昭戎转眸问我:“下去看看吗?”

  我正想着和他一起下去往集市上走走,兵甲摩擦声忽然由远极近。

  陆昭戎似乎早有预料,闻声愣了一下,然后略带歉意地笑了笑,神色里透着无奈。

  马车缓缓停下。

  红木在车上敲了敲,然后掀开车帘,“公子,前面有兵马。”

  我安静了一瞬,道,也真够高调的。

  陆昭戎略一点头,“去前面看看。”

  ……

  “公子。”红木又回来,“长孙大公子,西陵二公子,淳于二公子皆在兵前,请您下去一趟。”

  我沉默了一下,“我吗?”

  红木看了昭戎一眼,没说话。

  陆昭戎笑了一下,眸中划过一道冷光,我心底没来由惊了一下,便听他道:“去回句话。”

  红木迟疑了一下,“什么?”

  昭戎瞥她一眼,“放肆。”

  我瞧见红木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不知出于何种缘故笑了一声,显得很生动,一点不像平时温婉可人的样子,“是。”

  陆昭戎看了我一会儿,忽然俯身扶着我的脸,轻轻在唇上吻了一下……温热的气息铺面而至。他静静地凝望着我,然后又吻了一下,转身下车去了。

  我莫名其妙地盯着合上的车门,抬手碰了碰唇,道,做什么呢?

  马车又重新慢悠悠地动起来。

  红木靠在车门上敲了两下,道:“公子,陆二少爷上了西陵家的马。”

  “嗯。”

  “长孙家的大姑娘长得特别好看。”

  也许是昭戎不在,她又难得出来一趟,这会儿话忽然多起来,听着比往常要活泼一些。

  我笑了笑,“是吗?”

  红木笑了一会儿,小声道:“我方瞧见沈桑了。”

  我惊讶了一下,没料到不过两日功夫,这丫头便凑到人掌家人身边了,不由感慨道:“沈桑挺讨人喜欢。”

  红木颇为赞同地笑了一阵,然后说:“近几日忙着赶路,还未问公子,上元节过得如何?”

  我想了想,回说:“很好。”

  “折花楼高吗?”

  “不低。”

  “陆少爷有送您礼物吗?”

  我愣了一下,没能接下去。

  红木安静了一下,然后温婉柔和的声音再次响起,“上元节时,有情人要互送祝礼,陆少爷没说吗?”

  我沉默了一下,可能,他觉得我们还不算有情人。

  “公子?”

  我瞧着腰间挂的玉佩,忍不住伸手,指尖一触而过。

  “送了。”我说。

  她没再说话。

  后来一路进了城,我也没机会再看一眼,只听红木说,昭戎不打算住在任何一家,挑了南术最有风味的客栈,包了三楼雅间的一整层,付了一个月的钱。

  “上神。”

  昭戎的声音。

  我忽听他这般正经地叫我有愣了一下,心底竟莫名其妙划过一丝异样,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很奇怪。

  他不是没叫过我上神,也叫过我小仙人,虽然次数不多,但也没什么特殊的情况。可他这一声……比以往都要严肃认真,却反而叫我想逗逗他。

  “嗯。”不过我忍住了。

  “到了。”他说。

  于是红木打开门,他像往常一样伸出手接我下去,不远处站着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正同一旁的女子调笑,以致身边的另一个男人目露不悦,那女子也兴致缺缺。

  “长孙容姒,淳于剡,西陵子衿。”昭戎低声道,“我们住客栈。”

  我又“嗯”了一声,“沈舟山呢?”

  昭戎看我一眼,“梅皖昀需要另作准备,他们提前入城了。”

  我记起头一次陆昭戎叫停车,然后往外看了一眼。我还以为看的是荒原。

  洗尘客栈。

  我抬头看了看,这客栈真大,名字也很巧妙。看它大气宽敞的门楼便知这客栈地位颇高,恐怕是用来专程接待贵客的。

  看来南术的贵客有些多。否则也不会专有一家这样的客栈。

  不过一个月的雅间一层会不会有些奢侈了?

  我看了他一眼,没能说出来。

  三位公子终于注意到我,装模做样地拜了拜,然后热络地将我们送到楼上。

  昭戎把搬来的箱子都放在他屋子里,然后给我安排了最大的雅间,几个人把我请到最上首的位置,然后一起坐在槅窗外叽叽喳喳,我听得头疼。

  那姑娘坐着弹什么琴,两个男人唇枪舌剑,也不知昭戎如何忍受着,竟一直安稳地坐在那里。他笑容得体,提到他时便说两句,提不到便也不出声,容忍度很高。

  接着那姑娘终于弹完了,我才刚松一口气,便听她道:“陆公子和上神远道而来,不妨休息两日,南术多水,两日后南郊有曲水宴,届时为二位接风洗尘。”

  ……可别。

  不过这些事不是我说了算的。

  但见昭戎先礼貌点头,道:“多谢。”

  “想必几位已接到主君密令。”他环顾一圈,嗓音温和,“陆某此次前来身负君命,还请三位尽职配合。”

  “自然。”那姑娘高贵颔首。

  确是一位美人。如果她不会弹琴的话。

  淳于……剡?

  我又开始头疼,怎么这些人名字这般怪异。

  淳于剡支着头嘻嘻哈哈地笑着,一双眼睛直盯着长孙容姒,“姝媛应得这般爽利,对我却爱搭不理,着实令人伤心。”

  长孙容姒淡淡笑着。

  西陵子衿略一抱拳,沉声问道:“不知陆公子有何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淳于剡终于把视线从那姑娘身上挪过去,“对啊,比如说想法完备不完备,符不符合南术民情,影不影响我们几家的关系,会不会……”

  我实在忍无可忍,见昭戎也没有一本正经要立马回答的严肃,便打断道:“我需要休息。”

  室内安静了一瞬。

  陆昭戎似乎也愣了一下,然后果断起身,“几位,我们改日再谈?”

  西陵子衿很明显皱了皱眉,那姑娘也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倒是那个话多的淳于剡,笑吟吟地看着陆昭戎,半晌没什么太大反应,好像预料之中。

  然后陆昭戎三言两语把他们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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