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给力大礼包

  海水里弥漫着一股可怖的压抑。

  如果说人类这个词对于普通人鱼最多只算存在于传说里的禁忌,对容渚来说却是贯穿了整个漫长幼年时期的疮疤。

  人鱼的平均寿命是三百岁,一百岁成年,有一天尚在幼崽期的容渚被告知一个惊天的噩耗。

  ——他那个本来就与众不同的母亲,被十恶不赦的人类引诱,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淌过暗河,永久地背叛了海洋。

  背叛了她的族人还有……血脉。

  容氏一族为了挽留在联邦最后的颜面,对外宣容渚的母亲沈漾因为精神异常久病成疾,不幸去世,只有最近的血亲才知道其中真相。

  如果不是因为基因测序结果显示容渚确为容家所出,他怕是早已经被放逐到海角深渊,永生不见天日。

  月光在人鱼脸上留下惨败的光影,容渚的脸色呈现几乎病态的青白。

  疮疤被挖开,他露出那副隐在骨子里最阴冷狠戾的模样,看向祝无畔的视线,俨然和看死物一样。

  容泊之前话在脑海中回响,“不枉我特地去精神抚慰中心千挑万选,挑了一只在暗河流域出生的幼崽。”

  ……又是暗河。

  容渚看向祝无畔的眼眶已经隐隐现出猩红,大力捏紧的拳头上青筋迸出,像是随时都会朝着盥洗池的方向砸下。

  想到自己失去吟唱之力的始末,容渚绝对有理由怀疑容泊和之前设计引诱他去到暗河的是同一拨人。

  自己如了他们愿还不够,又送了这么个变得和人类一样拥有双腿玩意儿,算什么?

  折辱?

  周遭安静得可怕,只有人类起伏的胸脯带来的清浅呼吸声。

  一呼一吸

  传到容渚的耳边,只此一瞬,人鱼心中的天平有了隐隐动摇的迹象。

  如果说人类只能生存在陆地上,那他为什么可以在水下自由呼吸?

  那根将他无形间束缚住的绳索仿佛松掉了一头,一种诡异又大胆的侥幸在容渚心中初现。

  琥珀色的眼睛睁开,祝无畔觉得全身都有点轻飘飘的。

  寻着月光看去,是容渚那张死沉的脸。

  祝无畔:!!

  这家伙怎么在梦里还阴魂不散,板着一副脸又有谁招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变成海獭的原因,祝无畔自从来到海底世界就很少做梦,特别是现在这种,细节真实得让他有些后怕。

  这个梦里萦绕着的莫名其妙的紧迫感,甚至让他错过了开口一瞬间对方骤然颤动的瞳孔。

  “看什么看?我脸上有花?”

  仗着自己的梦里面自己做主,祝无畔生出些有恃无恐,开口却被自己的声音镇住。

  又嫩又脆,活像谁家那小鸟喳喳叫。

  祝无畔:这个梦有毒!

  他不认命,又清了清嗓子,“杵着干嘛,警告你,小爷我可不是吓大的。”

  清脆的声音在浴室里回荡,人鱼的嘴唇如同刀锋般抿在一起。

  容渚的眼底尽是未散尽的寒意。

  祝无畔:……

  虽然不想,但不得不承认人鱼对于所有海洋生物的血脉压制,就算在梦里自己也是怵他的。

  祝无畔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张开双臂向前迎去。

  像之前几次一样,一把抱住了人鱼的大尾巴。

  容渚尾部所有的神经触电般瞬间绷紧,被人类猝不及防的举动惊得愣了片刻,神情明暗变换,终究没舍得将他一把甩开。

  尾巴上挂着的小东西还象征性摸了摸鳞片,像是在安抚他。

  嘴巴里倒是不知死活地嘟囔,“你们人鱼究竟都是些什么品种,怎么脾气这么坏。”

  “白天里阴晴不定就算了,晚上还到梦里来折腾。”

  不知名品种。坏脾气的人鱼:……

  祝无畔挑眉,他觉得梦里的鱼尾巴稍微有点滑。

  他得时不时哼哧哼哧往上窜两下才能停留在鱼尾上最趁手的位置,抬眼一看,心道不妙。

  容渚眉宇间的怒意更甚,隐约还多了几分讥讽。

  心里顿时就堵了口气,祝无畔学着人鱼的样子皱眉,“活爹是吧?”

  “有够难哄的。”

  嘴里嫌弃着,却是把脸蛋贴近人鱼带着凉意的尾巴。

  轻轻蹭了蹭。

  和海獭繁密柔软的绒毛不同,人类的皮肤是柔软细腻的触觉,缓慢轻贴上鱼尾的瞬间,像是晨露在花瓣上滚动。

  祝无畔明显感觉到紧贴的人鱼肌肉骤然紧缩,颤了一下。

  心中舒了口气,总算哄好了。

  怎知人鱼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表情,不悦地皱眉,甚至直接侧过脸,只留下一道紧绷的下颌线。

  祝无畔:……

  他彻底绷不住了,“不就是借了你几件衣服,至于么?”

  容渚的视线再次回到他脸上,这次是不容置否的探究。

  瞧这情形,祝无畔眼睛微睁,“你其实什么都知道?”

  “知道什么?”

  容渚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

  做了亏心事的某人咽了咽口水,内心不禁唾弃自己在梦里都不敢直视人鱼的眼睛。

  支支吾吾半天总算出了声,“我,我不是故意要去衣柜里面偷你衣服的……”

  偷瞥了眼对方,人鱼用下巴示意他继续,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天会变……变成人形…。。所以准备几件衣服未雨绸缪。”

  人鱼沉思了片刻,目光触及到堆放在浴室角落的一堆花花绿绿,“所以你买书包——”

  “也是为了变成人类提前做的准备?”

  不知道为什么,人类这两个字由容渚说出口,有种诡异的压迫感,像是要把每个字符拆开嚼碎。

  祝无畔来不及多想,小鸡啄米般乖乖点头。

  人鱼却再没有任何声音。

  额头上已经沾满细汗,祝无畔心虚得整个人定住。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这回可算是遭报应了,就连睡着了在梦里都能被怨种债主给审上一回!

  祝无畔:救大命!这场噩梦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而且,为什么梦里的容渚油盐不进?

  现实世界里他明明很好哄啊。

  海獭好可怜,海獭想不通……

  海水里的氧气也仿佛变得更加稀薄,祝无畔本来就不算太清醒的脑子被搅弄得彻底有些晕眩。

  晕糊糊地,脑海里搜刮着各种类似于小动物讨好主人的片段。

  ……突然想起什么,他倏地涨红了脸颊。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吓人。

  抱着一种复杂而羞赫的微妙心情,祝无畔将目光汇聚于人鱼低垂的指尖。

  神不知鬼不觉地凑上前去。

  舔了一口。

  眼见容渚的指尖跳了一下,祝无畔不知道被哪里来的信心壮了胆,有恃无恐地爬到人鱼身前。

  睁着双清亮亮的眼睛,摇动着早已不存在的尾巴,歪头看他。

  更像是在邀宠,

  这回总不生气了吧?我们人类世界的铲屎官最吃这一套啦!

  容渚彻底愣住。

  祝无畔贴得更近,几乎是冲着他的耳鳍问道,“所以,能原谅我了吗?”

  人鱼的全身的肌肉绷得更紧。

  刚刚被舔过的指尖甚至有些发烫。

  祝无畔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依然不依不饶地问着。

  容渚的视线匆忙转向盥洗台上方的镜子,幽深的眸子里像是掀起又一阵风暴。

  “下去。”

  人鱼的嗓音比往常更加喑哑。

  甚至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命令。

  祝无畔不知所措地抬眼看他,却顺着对方的视线聚焦在镜子上。

  海水里炸开他的一声尖叫——

  祝无畔指着镜子里面贴在人鱼身上的白头发小孩,一脸不可置信,

  “这特么是谁?!”

  小孩也一脸惊恐地伸出手用同样的问题质问他。

  容渚的眼神变得难以捉摸,低头俯视着惊魂未定的祝无畔,“到现在,你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吗?”

  祝无畔:……

  刚才人鱼鳞片和指尖的触觉乍现,现在对方的眼神更是咄咄逼人。

  祝无畔恨不得当场闭眼:我现在,无比期待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做梦!!

  一低头,是自己那截嫩藕似的属于人类幼崽的手臂。

  恨不得仰天长啸。

  系统!这特么就是你说的能给人安全感的超给力庇佑大礼包?!!

  庇佑我什么了?

  一个奶嗝打出来,把容渚给萌死吗?!

  容渚任凭祝无畔一时之间表情变换莫测。

  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抬手指向墙角的那团花花绿绿。

  是海獭睡前摘下的小书包。

  祝无畔上一秒:什么意思?

  是要他再接受一次九年制义务教育?

  下一秒瞬间脸黑。

  迅速抓起一旁的枕头挡在身前。

  靠!!!

  祝无畔脸色一阵发白,一阵发红,最后连耳朵都变得滚烫。

  感情他刚刚就是以这副形态对着人鱼又抱又蹭,还……

  恬不知耻地舔了一口。

  他觉得容渚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变。

  并确认其中鄙夷的成分并不少。

  祝无畔:……

  他开始脚趾扣抵,海底有地洞吗?能不能借我钻钻。

  最让人欲哭无泪的是,辛辛苦苦准备了这么久,又是偷衣服又是买书包,还成天背着屁颠颠满屋子乱逛,居然——

  居然又被容渚这个狗东西给看了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