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这种词。
听起来虔诚而庄重,带着美好的祝福和令人动容的希冀。
却在江泓看来格外的可笑。
人们似乎总要为自己虚无缥缈的感情找到什么凭证,才能把荷尔蒙上头的情绪显得高端而伟大。
高耸入云的苍天古树,历经岁月的横流和变迁,传说在树下缔结婚约的伴侣被得到神明的赐福。
江泓注视着即将聆听自己宣誓的古树,抬手抚摸着那神秘粗糙的纹理,看着上面盘踞复杂的树痕。
他默默回想起昨天和神使的对话。
“宋烬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家伙。”
“有不少人想要暗地直接解决他却始终没能如愿。”
“我们并不能保障您的安全。”
“如有意外,还请你自顾。”
江泓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他志在必得地回答说:
“我保证。”
“宋烬会主动束手就擒。”
江泓从衬衫衣领里拿出了那条项链,仔细地在手指间不断摩挲。
这是宋烬送给自己的东西,让自己可以保命的东西。
宋烬并没有明说这个代表了什么,又有怎样的故事,然而昨天晚上的时候他们却已经心照不宣了。
宋烬慵懒地躺在江泓的臂弯里,浑身写满了眷恋和舒适。
他把玩着江泓脖颈上的项链,忽然歪着脑袋问:“你知道这是上面的文字什么吗”
江泓沉默不语,只是抬眼看向宋烬。
宋烬看出了江泓的意思,难以置信地挑了挑眉,撑着下颌说:“真的我不信。”
江泓正要说话却被宋烬捂住了嘴。
“知道也不许说。”
宋烬笑盈盈地看着江泓,浑然不设防地说:“等到明天晚上结婚后,我亲自告诉你。”
众宾客满堂,纷纷互相寒暄说笑着,趁此机会建立着彼此的人脉,没有人在意江泓的异样。
有数不清的人向前江泓示好,位高权重的派系首领,又或许炙手可热的世家新贵。
江泓却只是冷淡疏离地点头示意,并不言语,浑身写满了不近人情的冷意。
仿佛今天结婚并不是他。
这里基本上都曾经和宋烬打过交道的士兵军官,几乎集齐了缪尔星所有的中流砥柱。
他们个个盛装出席地,以为只是来参加场再寻常不过的婚礼,却只有江泓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
鲜花满墙,馥郁芬芳,那似乎是粉嫩娇贵的藤萝花,又似乎是纯洁无瑕的白月季。
这些都不重要了。
江泓转过身,看向了教堂的大门,不动声色的面容下,手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血丝。
教堂的大门被缓缓推开,纷纷扬扬的花瓣不断落下,无数的欢呼祝福随之而来。
宋烬并没有像是别人那样端庄稳重,循规蹈矩地扮演着新娘的角色,而是直接把捧花扔到一边,笑着直接跑向了江泓。
众人的惊呼声里不免夹杂着不和谐的窃窃私语声
“唉,他怎么身边没有人陪着啊。”
“嘘,你忘了他父亲是谁家里又是什么情况了吗”
“哦是啊,咱们甚至不是像往常一样在七神殿参加婚礼。”
“听说昨天,那个漂亮的雄虫去宋议员门口站了四个小时也没等到开门呢。”
“毕竟是贫民区出身的下等雌虫怎么可能嘘……”
然而没有人在意这段微不足道的插曲,婚礼依旧浪漫而美好地进行着。
悠长曼妙的古典乐不断诉说着真挚祝福,歌颂着感人的爱情,期许着未来的希冀。
江泓抱住了扑到自己怀里的宋烬。
宋烬抬眼看着江泓,低头贴在江泓耳畔说:“辛苦你了小老公。”
他显然听见了刚刚的窃窃私语。
“没关系。”
昨天四个小时的等待,终于等来让自己心安的答案。
那位位高权重的退役将军,现任议员养父,显然不会顾及宋烬的死活。
宋烬揽着江泓的手臂走到了神父面前。
他低头聆听着神父的祝祷词,眼睛却亮晶晶不断看向江泓,不老实地用手肘抵了抵身体僵硬的江泓。
好像得意的小学生恶作剧般,浑身都写满掩藏不住的喜悦而开心。
“你终于是我的人了江泓。”
“终于。”
江泓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被宋烬的情绪,才应该算是合格的理想新郎。
然而他面无表情没有回答,只是按照流程拿出了戒指盒。
在交换戒指时,宋烬起身探到江泓耳边再次耳语说:“抱歉,因为我的出身我们无法在七神殿举行婚礼。”
江泓像是走流程般冷淡地说:“没关系。”
“都无所谓的。”
“你不用道歉。”
你早就错过了应该道歉的时候了。
江泓看着那枚带到宋烬食指的婚戒,默默紧闭住了眼睛,嘲讽地微微勾起嘴角。
“你是否愿意为你的丈夫做任何事情”
宋烬目光灼灼地看着江泓说:“我愿意。”
“你是否愿意为你的妻子做任何事情”
江泓眨了眨眼睛,碧绿色的眼眸如同死水般平静无波。
他觉得自己像个拙劣的演员,生活在虚假又无聊的烂片里,情不自禁地轻笑出了声。
然而他痛苦的笑容此刻落在别人眼里确是幸福温馨的假象。
“我愿意。”
“真的吗”
宋烬忍不住调笑,他得意歪着脑袋,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我要是让你去勾引别人,你也愿意”
江泓俊美冷冽的脸庞在此刻无比的迷人而耀眼,好像千年的寒冰化成了春日的暖阳。
“我愿意。”
他再次开怀地笑了笑。
江泓目不转睛地看着此刻的宋烬,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记录刻画下宋烬此刻的面容。
“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因为我们再也不会有未来。
再也不会有结果。
宋烬看着眼前的江泓,忍不住踮起脚捧着江泓的脸拥吻。
他温柔地抚摸着江泓的脸庞,浅色的眼眸里竟然在此刻有些湿润,泛着令人动容的泪光。
宋烬像是真的相信了江泓此刻的话。
或许是因为从未有人会在自己的婚礼上背弃誓言。
江泓注视着宋烬此刻的表情。
觉得这场烂到极致的戏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对于宋烬来说是真实的。
但那怎么可能呢。
宋烬抬手抚上了江泓的脖颈,似乎在触碰那条送给江泓的项链。
他的眼泪顺着眼角不断滑落,却灿烂地笑了笑。
宋烬有些绷不住情绪的,泪眼婆娑地说:“母亲,你看见了吗,我今天结婚了。”
“我嫁给了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他愿意为我付出一切。”
江泓抬手抹去了宋烬的眼泪,动作看起来温柔而细致,一如波澜不惊的低沉嗓音。
“不要哭。”
不用再为我留下虚情假意的眼泪。
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宋烬立刻抹了抹眼泪,重新换了那幅笑脸。
他们按照流程转过身面对神父,开始进行最后的仪式。
“我宣誓。”
江泓昂头看向了那棵象征着七神的苍天古树,听着宋烬满怀期待的声音,默默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从此归属于我的丈夫江泓。”
他此时此刻心如刀割,只觉得身处十八楼炼狱般浑身满是痛楚。
“我将依附于他,为他生育后代,我们将共同埋葬于梧桐树下长眠,从此生生世世不再分离。”
再见了,宋烬。
“请求七神允许我们彼此相守,缔结婚姻。”
七神听不见你的谎言。
然而随着宋烬清朗的声音结束。
教堂里却陷入了短暂的尴尬寂静,随后便是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那个雄虫怎么了。”
“不知道啊,为什么不宣誓。”
“天啊,初次宣誓很重要的……”
宋烬丝毫没有任何的难堪和尴尬,而是依旧笑着看向江泓说:“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话江泓。”
他没有在乎那些议论诋毁,嗓音依旧是即将踏入婚姻的轻快。
“你在对我说一遍吧,江泓。”
“我想。”
宋烬抬高了音量,立刻压制住了教堂里的窃窃私语,含笑里声音里满是不动声色的冷冽威胁。
“来场的宾客都会成心祝福我们。”
教堂内瞬间安静了下来,静得几乎只能听见人们的呼吸声。
然而就在这时,教堂大门被瞬间轰然倒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紧接着数不清的军部士兵开始进入教堂内,半秒不到就直接围死了所有的出口,顷刻间包围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宋烬震惊地看着闯入教堂的士兵,立刻就锁定了为首的长官。
他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嘴角却依然带着体面却虚假的笑容。
宋烬恍若无事般看着一触即发的紧张场面说,甚至恭敬地向着对方行了行礼,不动声色地平稳着剑拔弩张的气氛说:
“神使大人。”
“你也来参加我的婚礼。”
“这么给面子带了这么多属下,只是不知道我小小的婚礼能不能容下你们。”
宋烬的嗓音掷地有声地回响在教堂。
“这里很多和我结仇的。”
“蔑视我的出身,嫉妒我的军功,鄙夷我的品性的。”
宋烬再次笑了笑,声音里是明晃晃的威胁和倨傲,“现在都还在这里坐着呢。”
他说话间眼神里已经杀意肆起,像是被惹恼的狮子般,浑身都开始散发恼怒狠厉的气场。
“我记得我和教廷最近似乎没有什么冲突。”
“我还带回了教皇殿下想要的东西。”
“不是吗”
宋烬威胁的声音落在江泓耳里,只剩下了荒谬而可怜。
他知道,垂死挣扎的秋后蚂蚱,是察觉不到深秋的到来的。
宋烬本能地去摸后腰上的枪,眼神已经开始示意在场自己手下的士兵,像是随时准备枪林弹雨。
却被江泓忽然制止住了。
江泓波澜不惊地问:“你不是说,只有结婚的今天不带手枪吗”
宋烬着急地握住江泓的手腕说:“本能习惯了。”
他有些不安地瞥了眼教堂里的士兵,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着江泓抿了抿嘴角笑着说:“别担心,我去跟他说。”
宋烬信誓旦旦地承诺着说:“没人能破坏我们俩的婚礼。”
江泓强硬地握住宋烬的手,直接拿过了对方手里的枪说:“没事。”
是啊。
没人能破坏。
除了你自己。
他此刻冷静到了有些奇怪的程度,仿佛自己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看客,仿佛现在并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婚礼现场。
宋烬察觉到不对的时候,江泓已经把那把近身手枪拆卸成了零件。
江泓面无表情地看着掉落在地的手枪零件,直接把那些东西当做垃圾似的踢到了旁边。
宋烬皱了皱眉。
他此刻已经没有心情搭理任何人,结婚的喜悦感缓缓退出,浮现出清醒的理智和逐渐令自己不安的揣测。
宋烬终于感觉到了江泓今天不对劲的地方。
然而神使却开口说:“宋烬。”
“教廷的教义与结婚这种事情背道而驰。”
“自然教皇的使徒也不能踏足婚礼。”
“我今天敢来冒犯,自然是因为现场有使徒揭发了你做的好事。”
“叛国罪的雄虫,没资格得到七神的祝福。”
宋烬警惕地看着对方,本能地想要护住江泓往后退。
然而他刚触碰到江泓的手臂,却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瞬间僵硬住了身体,浑身汗毛倒立如置冰窖。
宋烬难以置信地抬眼看向江泓,彻底怔愣在原地,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江泓看着宋烬的表情,注视对方那幅自己早已等待多时的痛苦模样。
他忽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怀,那是心脏被彻底撕裂前的回光返照。
“是我。”
“是我的检举你,是我的告发你。”
“是我背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