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1
若他真的想将渐眠置于死地,那么大可以在他一回宫的时候就动手了结他,不至于等到现在,更别说派最好的医士来为他治伤。
冀王自满于自己的实力,对渐眠这个草包太子的轻视简直都要写在脸上。他并不认为这个侄子能有与自己抗衡的能力。
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所以即便渐眠出现在登基大典上时大家也并不觉得他能对冀王有什么威胁。
毕竟谁都知道,这个孤立无援的小太子已经四面楚歌了。
他拾阶而上,迈过白玉丹墀,迈过这本应该在未来一天所属于他的王权地位。缓缓,缓缓走到了大殿之上。
虽然,但是…
众臣面面相觑。觉得渐眠此刻出现在这儿还是有些尴尬的。
冀王居高临下,黄袍加身之时竟也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王态。
渐眠今日未穿太子常服,一身雪白素衣显得整个人素素静静,匀亭秀丽。
甚至对比先前的嚣张跋扈,这样的渐眠格外惹人垂怜。
在众目睽睽之下,渐眠垂颈久久没有动作,人群开始响起窸窣议论声。
这时
冀王突然撑身站了起来。
他走到距离渐眠两步之内的地方。在这个位置,甚至能够见到他伶仃又纤细的脖颈曲线。
很美。
没等他唤他时,渐眠动了动稍稍僵硬的身体。
那真是谁都未曾料到的举动——
他撩袍跪了下来,慢声:“侄儿恭贺陛下荣登大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尽管知道了这是既定的结局,但区别于先前那个嚣张跋扈的太子殿下,众臣无不感到惊诧万分。
本应属于他的一切,此刻被拱手他人。他的脸上不光看不出愤懑和不公,甚至多了几分恭敬与诚恳。
渐眠此举,无疑就是告诉众人,皇位之争,他无异议。
这恰恰也是冀王最想看到的结局。渐眠识时务,他很满意。
冀王温声问:“身体可好些了?”
渐眠回:“好些了。”
冀王点点头,走下来,宽厚大手托过渐眠的手臂,隔着一层外衣,轻轻抚摸了下他的肤肉。
除了渐眠和冀王,无人知晓。
“快起来罢。”他顺势将渐眠扶起,好像刚刚只是渐眠的错觉。
登极大典继续,丝竹管弦声交织顿挫,冀王甚至因着照顾他的身体,特意命人抬来软垫椅,让他挨着自己坐。
“那株珊瑚,朕很喜欢。”冀王笑了笑,拍拍他的肩:“你能到场,朕也很喜欢。”
渐眠扑簌簌的睫毛落下来,叫人看不清眼中思绪。
他只是抿嘴一笑,好像没什么话说。
冀王撇了眼站在他身后的枢日,提点道:“那日就是他陪你出宫的么?”
枢日被叫到名字,从一侧过来,单膝跪在渐眠身前。
他说:“是臣下。”
谁也未曾料到冀王突然发作。 “砰”一声,桌上的金杯被掷到了枢日的额角。殷红鲜血顺着脸颊直流。冀王说:“没用的东西!”
渐眠静静看着,默声不语。
冀王扫了眼身边人,随即有人将枢日带了下去。
冀王看向渐眠,轻轻声:“皇叔为小明月寻了更可靠的亲卫,以后日夜保护在小明月身边,比这个不中用的东西要强上百倍还多。”
有人应声过来。
那人几乎一见到渐眠视线就焦灼在他身上,殷殷切切,令人十分不适。
宫中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冀王身边常用的狗腿子,向来是唯他是命的。
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他要拔除任何可能威胁到他性命的存在。
姜还是老的辣。尽管渐眠投诚的态度如此明显,但冀王还是对他心存防备。唯有拔除他身边一切可用之力,他才能够安心留他在身边。
他看向渐眠,企图从他脸上找出些不自然的神态。
但是很遗憾。
渐眠只是温和应道:“陛下说的是。”
晚间宫中设宴款待群臣。渐眠也被留了下来。
酒过三巡,大家原本紧绷的神色也都稍稍松懈,渐如意喝的最多。
今日是他的大喜日子,渐如意根本没有想过王位能够来的如此轻松。若早知道傅疏这么轻易就会送命,他也不必在封地蛰伏这么长时间。
他将这一切都归功于自己的英明神武。
“来!喝——!”他举起酒樽,站在这至高无上的位置。
渐眠也被他拽起。斗大的酒樽被塞到渐眠手里,摇摇晃晃,他伤病刚能下床,就被硬塞着灌进去这么大一杯酒,喝完时甚至站都站不稳。
众人看在眼里。
他将将要跌到地上,冀王将他扶起,顺势将渐眠的大半重量都倚靠在自己身上。
美人微醺,眉头轻蹙,这样的情态当真是人间难见。
冀王心猿意马。
混杂着酒臭味的吐息传到渐眠耳边, “小明月真是生的越发娇嫩了。”他鼾态稍露,讲话也越来越肆无忌惮:“小明月可知道,那军营里最好的妓子才能有这样纤细的腰,这样软和的身段。”
他开始说胡话了。
各种不堪入耳的话传入渐眠耳朵里。他静静听着,半点反抗都没有。
他来了兴致,叫自己的亲随驱赶众臣。
满殿臣子都看在眼里,此刻竟无一人敢站出来为渐眠说话。
又一想,敢站出来说话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哗啦”一声,桌上的碗碟都被拨拉到地上。群臣都未曾走散,渐如意就已经按耐不住。
他说:“那日花神游街,朕就在酒楼里看着你。”
他说:“这样的一张脸,生来做王储干什么呢,劳心劳神,朕当时就在想,朕要铸一个金屋子,将你藏起来。日日独享。”
他丝毫不顾人伦道德,好像现在压在身下正诉着眷眷小话的不是自己的亲侄子一样。
渐眠薄薄的眼皮颤了颤,好像害怕极了。
属于男人的气息喷洒在渐眠脸上,他的眼皮晕了粉,像白瓷着彩,烧出世间难有的釉色。
这样一个伶仃娉婷的孩子,谁也不会疑心他有能够抗衡冀王的能力。
“朕久不在京时,听闻你跋扈嚣张,如今看来——”他轻轻一笑,那句好像个闺阁女孩儿的话还没说出口。
“噗呲——”难以言喻的痛楚叫冀王一时间反应不及,他震惊地看向身下的渐眠。那个被他以为毫无杀伤力的孩子正持着一把匕首,尖端正对着自己,已经入肉。
到底在沙场摸爬滚打过,短暂的惊骇过后冀王迅速反应过来。
渐眠于刺杀方面到底生手,一击未曾毙命,于是给了冀王反应的时间。他迅速擒住渐眠双手,将他“砰”一声摁倒在地。
大家面面相觑。
随后才有人反应过来:“来人啊!有人刺杀皇上!快来人啊!”
若此刻行刺渐如意的是枢日,那么还有取胜的可能,但偏偏是渐眠。他给自己来的那一刀的确不至于危及性命,但也伤筋动骨,更何况是对上体力悬殊的渐如意。
男人气急败坏。忍痛拔掉腹部的匕首,又呵止想要擒拿此刻的亲卫。
他唇角染血,仿若魔鬼:“朕原本以为你能识趣些。”
渐眠原想要起来,却被他一脚压住脸颊。
牙齿因剧痛而颤动地咯吱作响,渐如意并没有打算放过他。
他一脚一脚,踹中渐眠的力道都是往死里去的。
地上晕开一朵朵血花,有渐如意的,但更多却是渐眠的。
渐眠用手臂死死护住头颅。双唇颤动,但渐如意并不能听见他说的什么。
他气急败坏,此刻将渐眠千刀万剐的心都有。
渐眠在自己那个世界是被粉丝千娇万宠的知名画家,一朝穿书到“登极”世界,又成了王权之下的独苗苗太子,未曾吃过什么苦头。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压在脚下如此羞辱。
人挨打后最本能的反应就是护住头颅,苦声求饶。
但是渐眠没有。一脚又一脚落在他的身上,渐眠甚至都能感觉到内脏翻涌的血气和碎肉都要从喉管翻涌而出,他死死咬住唇角,一声也不吭。
渐眠从来不信命。若他在书中的结局是注定惨死,那么渐眠也要挣扎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渐如意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嗡嗡隆隆,他已听不真切:“该死,该死!朕给你脸了是吧!”
渐眠没有动静了。渐如意却还不曾放过他。他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渐眠在他手中脆弱的如同一个破布娃娃。
他半睁着眼,一张脸青紫红肿。
渐如意问他:“你服不服气?”
渐眠往殿下看了几眼。
那里站着惴惴不安的群臣,站着渐如意的部下,还有这宫里很面熟的小太监们。
但是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拦住渐如意的施加的暴行。
那里没有傅疏,没有枢日,更没有那个在危急关头总会出现的男人。
渐如意将他扯到自己脸前,一字一句,阴鸷暴戾:“你拿什么跟朕争?”
渐眠不甘心。
若是死在薄奚手里,他已经做到了毕生能尽到的最大努力,他死而无憾。
但是死在一个区区藩王手里,他不甘心。
渐如意到底对他有些心软,对他道:“若你肯从此之后知道悔改,朕留你一条贱命也未尝不可。”
渐如意:“若你执意不改,就别怪朕大义灭亲。”
渐眠忽然笑了笑。惨淡的脸上依旧能看出昔日的美艳迤逦。他柔声道:“你凑过来我跟你说。”
渐如意毫不疑心。
他自信于渐眠不是自己的对手。
在这一幕大家亲眼所见之前,谁都未曾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砰——”
渐如意应声倒下。
那个被众人认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在经历了一番毒打折磨之后,分明双腿都已经站不起来,却强撑着身子,一步一步,撑身站起来。
他颤颤巍巍,惶惶措措地
走向了那个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龙椅上沾染了鲜血,他死死握住,靠着它站在了丹墀之上。
“国玺在此,尔敢不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