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清气爽,彭姠之今天起得很早,拉开窗帘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一句话,江城最贵的不是房价,而是四时不变的艳阳天。
如果阳光有价格的话,江城的会被装到最好的那一壶里面,不烈不怯的火候酿出它上好的质地。如果要用银子等价交换,可能一千两也不够,可能一万两也不够。
彭姠之对着大大的落地窗笑了笑,伸个懒腰走出门,然后在走廊处停下脚步。
客厅的阳台上,纪鸣橙执着铁质的洒水壶浇花,她在浇灌枝叶,阳光在浇灌她。
等几株花朵都被照料到,纪鸣橙放下水壶,盘腿坐在小软垫上看书。
彭姠之突然就在想,为什么纪鸣橙那么有安眠的效果,可能因为她是这个快节奏的都市里的bug,她似乎从来没有着急的时候,她会规划好她的每一分每一秒,像分好一块软绵绵的奶油蛋糕,不疾不徐地享用它。
享用,对,彭姠之觉得这个词用得很精准,纪鸣橙像是在享用时间,因此她坐在那里的时候,像是时间的主人,尽管她看上去纤细得没有多少力气,垂下的长发像丝绦,翻页的手指像玉骨。
彭姠之突然就觉得,她更贵,比坛子里封存的最好一壶阳光都要贵。
“早上好,纪老师。”彭姠之很舒坦地打招呼。
纪鸣橙转过头:“早上好。”
“睡得好吗?”“有好一点吗?”
两个人同时说。
彭姠之笑了:“你是说我的睡眠,还是身体啊?”
“你可以随便回答一个。”纪鸣橙低头看书。
“那我就不回答了,”彭姠之坐到沙发上,“反正你也是场面话。”
纪鸣橙没再答,彭姠之玩了会手机,突然想起来:“你今天没排班?”
“嗯。”
“那中午吃笋烧排骨,你觉得怎么样?”早饭不想吃了,彭姠之拆开一袋饼干。
“你会做?”
“一般,你打下手吧。”她自己嚼了一块,又觉得吃独食不太好,于是走到纪鸣橙旁边,拈起一片递到她嘴边。
纪鸣橙抬眼看她,彭姠之嫌她扭捏:“哎呀,你不是看书吗,手要翻页,别把书弄脏了,我喂你。”
纪鸣橙迟疑片刻,然后张嘴咬住一小块。
彭姠之“噗”地嗤笑,揶揄她:“你就不会一口包住接过去?这小口小口一下一下的,我还得伺候你啊小姐?”
“你要喂我的。”纪鸣橙仍旧不紧不慢地咀嚼,神色淡淡。
“得,我喂出白眼儿狼来了。”彭姠之真就等她嚼完了,才拍拍手,去洗手间洗手,把头发扎起来,然后换衣服。
她望着镜子里唇红齿白气色良好的女人,暗暗给自己加了个油,要好好睡觉,照顾身体,活得比王八还长啊彭姠之。
嘿嘿。
下定决心之后,彭姠之就以开展一个大项目的严谨态度来对待此次同居,欺骗他人的愧疚心理和感恩睡神的报答心理交织,导致她看着纪鸣橙,就越看越像微服私访的观世音,想着在有限的合租时间里尽量对她殷勤点,这样即便她发现真相,也会念着自己的好。
更重要的是,纪鸣橙完全没有想过收她房租。
于是彭姠之就自然而然地包揽了家务活,每天和田螺姑娘一样扫地擦地,买菜做饭,她的工作安排是一阵一阵儿的,前段时间赶了工,最近不是太忙,居家时间比较长。
她也没想到,自己当初想做贤妻良母的伟大理想,搁置多年后,以这样的形式实践了。
所以她扫着地,突然问纪鸣橙:“你觉得咱俩像不像先婚后爱啊?”
纪鸣橙正喝水,差点没呛到:“什么?”
“你上次ipad里那本言情小说,我接着看了,感觉那状态跟咱俩挺像的,尴尴尬尬的,但也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
又开始乱用成语,纪鸣橙很无奈,没打算再支教。
“不过不一样,”彭姠之弯下腰继续扫地,“他俩还没睡呢,我俩睡过了。”
纪鸣橙脸微红,拿起书进书房。
彭姠之在后面偷笑,自从她发现自己一提睡觉这事纪鸣橙就不自在,她就嘴贱老爱说。
她讲给向挽听,向挽用活见鬼的语气跟晁新说:“好可怕。”
晁新问:“什么?”
向挽道:“网上说直女可怕,我不大相信,今日得见,名不虚传。”
于舟很造孽地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你别玩脱了啊,到时候她去那个什么bot投稿你。”
“标题我都想好了:有个直女拿我的手DIY,然后讹上我了。”
“啊……不会吧?”彭姠之有点警觉,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好,于是就不提了。
她当然不觉得自己讹上了纪鸣橙,相反,她认为俩人在互相帮助。比如她发现这个小纪博士也有短板,那就是做饭很难吃,而自己义不容辞地接管厨房,每天对着菜谱给她变花样做饭,小纪医生自此丧失了和食堂大姐交流感情的机会。
又比如,晚上她热情地邀请纪鸣橙跟她一起追剧,然后跟着纪鸣橙泡脚,俩人两个同款泡脚桶,在沙发上排排坐,彭姠之给纪鸣橙讲剧情,还给她削苹果。
“每天一个苹果,医生远离我。”彭姠之每次递给她的时候,都要讲这个烂梗,然后再往旁边挪挪身子。
再比如,她还偶尔带纪鸣橙骑机车兜风,有一次半夜十一点,她们从江边空荡无人的大道上飞驰而过,四周闪烁的灯光无声而喑哑,眯在眼里像是遗落的目光,彭姠之感受着纪鸣橙贴在她背上的柔软又僵硬的身体,大叫着把声音从头盔里透出来:“橙子,我跟你说!你要觉得开心的话,你得喊!喊两下,特解压!”
纪鸣橙没有喊,但下车时,她熟练地把头盔摘下来,脸色惨白,望着手里的头盔,突然笑了。
彭姠之载过很多人骑机车,但没有一个是纪鸣橙这样的反应,安静,包容,嘴唇都褪色了,眼里还有一点生理性的波光,然而她望着头盔淡淡地微笑。
彭姠之就觉得,她把自己的摩托车也变慢了,把澎湃的心脏也变慢了,但她没有很反感。
于是她突然发现,“过时”这个词,有时候也意味着,不会被时间要求和束缚,对吗?
纪鸣橙是一个过时的人,也是一个时间之外的人。
她有自己的一套规则,挺奇妙的。
不过这仍旧不妨碍彭姠之致力于把纪鸣橙打扮得潮一点。彭姠之很爱网购,想着人也没收她房租,就也顺便给她海淘两身,纪鸣橙是典型的薄身材,穿什么都很好看,而且侧面更好看,彭姠之看她试着试着,就有点酸。
“你腰好细。”她撇撇嘴说。
纪鸣橙从镜子里回望她。
“你也……”她斟酌着说,“你的身材也挺不错的。”
“嗯?”彭姠之抬头,看一眼自己身上宽大的家居服:“你咋知道的?”
“你偷偷观察我。”凑近纪鸣橙,从镜子里控诉她。
“没有。”
“怎么没有,我这会儿穿着套头衫呢,你怎么知道我身材好,肯定我穿别的的时候,你偷偷看我了,想不到你是这种人啊,看着什么也不在乎,其实都在暗中观察。”
纪鸣橙不打算接她的话了,俯身叠衣服。
“你觉得我身材哪最好?其实我胸还挺大的,你注意过吗?”彭姠之半躺在床上,两手向后撑着,卷发晃晃悠悠的。
“没有。”
“那你是觉得哪好?我腿好看吗?我腿长其实还行。”踢着拖鞋,绷绷脚尖。
“如果我不说,你打算一直这样展示下去吗?”纪鸣橙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但突然侧脸看向她。
头勾得低,有点近,仿佛欺身在彭姠之上方,气氛突然就微妙了,空气像是忘了谱的琴曲,停了四分之一拍,再停二分之一拍。
然后是一个全拍。
纪鸣橙直起身子,把衣服抱进衣柜,说:“都挺不错的。”
彭姠之心里的琴曲又倾泻而出,流畅而优美。
她皱皱眉头,心里警铃大作,这种感觉她特么的太熟了,熟到,它一出现,就能被轻易定义。
彭姠之驱逐式地摇摇头,像是听了个恐怖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