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天气永远都那么好。
可惜,彭姠之睡到下午才起来。
因为她很贴心,她想着,加号嘛,那肯定是加到最后咯,总不可能去插别人的队,虽然她是关系户,也不好这么嚣张吧。
所以,她是压着纪鸣橙下班的点儿去的。
熟门熟路地到了口腔科,在排排坐的候诊病人的目光中走到2诊室,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好,像什么特权阶级一样。
彭姠之这个人有点虚张声势,外表看起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大御姐,但实际有点怂,特别会看眼色和风向,特别有危机意识,也特别爱自我攻略。
拿她的好友苏唱举例子,彭姠之私底下是可以直接骂苏唱“你要死啊”的人,但是在微博和线下,她总是对苏唱笑靥如花,甚至可以亲手把瓶盖拧了,给苏大小姐递过去。
识粉丝数者为俊杰,彭姠之总是这样说。
最近因为纪鸣橙的事,彭姠之像被捏住了尾巴的小耗子一样,总觉得自己亏心,因此多少有一点惊弓之鸟,很怕一不小心,自己走后门加号的事儿给曝喽。
鬼鬼祟祟地,趴到诊室门边,扒拉着门框,探出个脑袋悄悄叫了声:“纪医生。”
没有纪医生。
彭姠之左看右看,真的没有。
抬头,就诊信息的屏幕已经清空了,彭姠之很恐慌,想起上次小护士说——纪大夫下班了。
卧槽,她站直了,低头掏包要拿手机给纪鸣橙发信息。
正点开微信对话框,后面一把人声响起:“你干嘛呢?”
转头,纪鸣橙穿着白大褂,双手插兜,静悄悄地看着她。
“我看你不在啊,”彭姠之说,“怕你下班了。”
“我是已经下班了。”
“啊?你几点下班啊。”
“四点半。”
啊这……现在已经五点半了。
“这,”彭姠之套近乎,“你们医生这么早下班的啊?”
纪鸣橙很无语,上次彭姠之四点二十第二次进来开单子,交费加上排队差不多半小时能做完,也就是说,至少她能推断出四点五十这个诊室已经人去屋空了,但她还是坚信纪鸣橙五点半下班。
脑子好像是个装饰一样。
纪鸣橙揉揉酸痛的脖子,绕过彭姠之进屋洗手:“拔阻生智齿是吧?”
其实她对彭姠之的情况很清楚,但可能是职业病,就诊之前喜欢随口再确认一遍。
彭姠之点头,挎着包跟她往里走。
“躺上去。”纪鸣橙指了指一旁的牙椅,埋头看彭姠之的牙片分析阻力,然后戴上检查手套,“你,抱着包?”
“不能抱着?”彭姠之躺得很乖巧。
但纪鸣橙觉得她好像在给自己加戏,因为偏头的样子,有那么一点弱不禁风。
“随你,”纪鸣橙打开灯,“张嘴。”
“啊——”彭姠之开始发声。
纪鸣橙拿上两只棉签,简单检查了一下,等跟台护士进来准备好东西,给她换无菌手套。
彭姠之眼睛有点酸,看着护士把器械放置到操作台上,再看一眼纪鸣橙冷静的眼神,觉得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趁我还能说话。”彭姠之说。
“嗯。”
“你刚看,我有蛀牙吗?”
纪鸣橙一愣:“大部分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点。”
那就是说有。彭姠之舔了舔自己的牙齿内部,明明已经够注意口腔卫生了。突然想到牙医这么清醒是不是也挺苦恼的啊,她们会跟人接吻吗?接吻的时候会想到这个人有没有蛀牙,有没有牙菌斑吗?
可怕哎。
纪鸣橙又看了一眼一旁的片子,然后俯下身,又是让彭姠之张嘴,用碘伏给拔牙区消毒,接着打下牙槽神经阻滞麻醉。
好痛,针头穿过软组织,彭姠之就忍不住缩了缩眉头,往后一撤。
纪鸣橙偏头轻声说:“别动。”
彭姠之眨眨眼,不敢动弹地看着她,又见她收回手,说:“等半边舌头和半边嘴唇麻了,你告诉我。”
彭姠之张着嘴,“啊”一声点点头。
突然看到纪鸣橙嘴角往下撇了撇,但眼睛微微一弯,一个不明显的笑。
彭姠之挑眉问她。
“现在可以闭嘴。”纪鸣橙说。
护士示意彭姠之用牙椅旁边的水漱漱口,彭姠之漱完又躺回去。
这种感觉很奇妙,纪鸣橙明明很土,土得彭姠之从前都不把她放眼里,但现在彭姠之躺在她的诊室,躺在她的专业里,纪鸣橙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像彭姠之是个什么玩意儿一样。
但这样的感觉只是一瞬间,和纪鸣橙的笑一样短促。
她偏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五分钟。
“麻了吗?”
彭姠之动了动舌头:“麻是麻了,但有个问题。”
“?”
“我要怎么确认它是麻了二分之一,还是四分之一呢?”
“噗。”护士忍不住了,捂着嘴笑。
纪鸣橙有点无奈:“张嘴。”
“啊——”
“你每次张嘴都一定要配音吗?”纪鸣橙皱了皱眉。
啊这……彭姠之人麻了。按理说,这个音应该医生配啊,让病人张嘴的时候,医生不是都应该说“啊——”。
纪鸣橙伸出食指,按了按彭姠之的右边舌侧:“有感觉吗?”
“没有。”彭姠之含含糊糊地说。
但纪鸣橙的手指碰到她的脸旁时,有,酥酥的,痒痒的。
再捏右侧舌尖:“这呢?”
彭姠之摇头。
“嗯,可以拔了。”纪鸣橙收回手,准备拔牙器械。
但彭姠之觉得这事很微妙,如果是一个不认识的医生,那她肯定不会想太多,但这是认识了十多年的纪鸣橙,用手鼓捣她的舌头,还挺羞耻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阻生智齿彭姠之知道的,要把牙龈切开,把牙齿捣碎了弄出来,相当于一个小手术了,因此一旦开始拔牙,她就很紧张,闭上眼没敢看。
视觉一被遮挡,别的五感就被放大,所以她很自然地闻到了一阵不冒犯的冷香,略有压迫性地扑面而来,压在她的鼻端,压在她的前胸。
她听见纪鸣橙放轻了嗓子说:“尽量把嘴张大,越大越好,不要闭,不要怕。”
“不要怕”三个字说得很温柔,让彭姠之有一点晃神儿,这还是纪鸣橙吗?
思绪都像被打了麻药一样。
不过牙医是这样的,她之前遇到的牙医,都很温柔,可能是哄小朋友哄习惯了,工作状态安抚病人的情绪特别得心应手。
哪怕纪鸣橙再嫌弃她,职业操守也没有丢。
纪鸣橙拔牙的技术和她打游戏的操作一样行云流水,分离牙龈,去除冠部阻力,拔出牙冠和挺松牙根都做得细致又顺畅。
彭姠之也不知道她在干嘛,只感到有类似于锤子和电钻一样的东西在自己的口腔里疯狂舞动,她感觉不到疼,但有其他的触觉,很奇妙,她越紧张,嘴就越是张大,到最后感觉都要脱臼了,口水也兜不住了。
不能在纪鸣橙面前流口水啊,她有点方,那她不得嘲笑自己一辈子。
但是这事儿由不得她。
如果不是护士帮忙吸掉血水,她的口水可能已经流了纪鸣橙一手了。
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傻缺吧彭姠之,还以为走后门遇到个熟人加号多威风呢,这下好了,朋友圈里一辈子的黑历史。
一面叹气一面悲怆地想了挺久,终于结束,纪鸣橙取出碎牙,给她搔刮干净,复位牙槽骨,最后消毒上明胶海绵,然后缝针,给她的患处塞了一块海绵。
“好了,咬住啊。”
纪鸣橙撤开身子,彭姠之坐起来,脑子里“叮”了一下。纪鸣橙这个人说话,是几乎不加语气词的,跟嫌弃多说一个字浪费时间似的,所以“咬住”后面跟个“啊”,就有了那么一点诡异的柔和,哪怕她的神情还是很冷淡。
彭姠之看着她换手套,洗手擦手的侧脸,觉得她这人其实还不赖。
被自己害成这样,也没多说什么。
看起来,自己之前推断的“纪鸣橙嫉妒彭姠之”这个结论,要打个大大的问号了。那么,她为什么要给自己发那么多私信呢?
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