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紧闭,时安不相信顾千筠能有办法进去,可接下来,她就信了。
她们刚走到门口,门卫就出来,“校外人员不得入校,别在这逗留。”
他好凶,时安开始打退堂鼓,“顾姨,我们走吧。”
捏捏时安的手,顾千筠笑,梨涡轻陷,“杨叔,你不记得我了吗?”
杨叔腿有点瘸,背着手,走近细看一番,立刻笑出眼纹,“是小顾啊。”
“是我,杨叔。”顾千筠说。
“你看我,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使。”杨叔调侃几句后,看眼时安,“小顾,这是你妹妹吧?”
弯唇,顾千筠神色从容,“嗯,是。”
时安脸通红。
杨叔眉飞眼笑:“我猜猜看,是不是想带你妹妹去学校里面转转?”
顾千筠:“瞒不过杨叔。”
“回来看看,挺好。”杨叔点头,继续说:“不过要走流程,需要登记,小顾你过来签个字。”
顾千筠:“诶好,谢谢杨叔。”
杨叔摆摆手:“不用跟我客气,当年要不是你,我这命怕是捡不回来了。”
顾千筠说话得体:“杨叔身体硬朗着,我只是举手之劳。”
“行,冲你这话,我也得再多活几年。”杨叔爽快笑两声,“你们进去吧,再晚点学生该下晚自习了。”
顾千筠:“好。”
然后,她牵时安往里走。
迈进校园,时安回头看,“顾姨,‘杨叔’看起来年纪也很大了,你为什么叫他叔啊?”
慢走,顾千筠很放松,“杨叔从四十岁就待在这,大家都这么叫他,每一届学生都是。”
“原来是这样。”时安点头。
顾千筠不禁感慨,“我上学的时候,杨叔看起来还年轻,今天一看,头发都白了,安安,你想不想听杨叔的故事,我讲给你听。”
时安不看路,看顾千筠,“嗯。”
秋夜凉,顾千筠声音也凉:“杨叔二十多岁时,年轻气盛。那个年代,混混很多,特别是松北那边,那天他经过,看见一个女孩被欺负,义无反顾去救人,却被人打晕。”
时安:“然后呢?”
“然后啊。”顾千筠语气忧伤:“杨叔没救成女孩,心中有愧。”
叹口气,时安问:“那女孩怎么样?”
手慢慢攥成拳,顾千筠克制情绪,“坏人最终伏法,但十年过去,刑满释放后,他们怀恨在心,便去报复。”
时安心中惴惴不安。
停下脚步,顾千筠继续说:“女孩遭受二次伤害,彻底崩溃,没过多久,人就去了,而杨叔,腿被打瘸了。”
“女孩这样,不值得。”
“是,是不值。”顾千筠心有不舍,“因为这件事,杨叔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一生未娶。”
“他喜欢那个女孩吗?”
“我不知道。”
时安望向别处,“虽然我很胆小,不过如果我见到那一幕,我也要去保护那个女孩。”
她又说:“不是所有男人都像叔叔和杨叔那样勇敢、善良,世上好人多,坏人也多。”
借着路灯,顾千筠看清时安的脸。
坚定、热泪,时安不再空洞,她的眼里是片海,浪儿在翩翩起舞——
就在刚才,她上了人生第一课。
爱护女性,适时勇敢。
顾千筠意味深长道:“安安,用什么眼光去看世界,世界就是什么样,我希望在你眼中,都是绚烂。”
“嗯。”时安微仰头,“顾姨,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突然发现,活着也挺有意思。”
“为什么这样说?”
时安手指天,“因为从今天开始,我要开始拯救世界了。”
顾千筠宠溺笑,“就说胡话。”
跟着笑,片刻,时安正经起来,“顾姨救死扶伤,我为你骄傲,日后,我也要成为你的骄傲。”
顾千筠满脸欣慰,眼中不由得蓄泪,“那安安,你有梦想吗?”
有啊。
开口,时安却说:“还没想好。”
天上没有流星,时安偷偷许愿:时安想做英雄,胆小鬼时安一定要做大英雄。
谁都听不见。
兴许,顾千筠能听见呢。
她们继续往前走。
“顾姨,你救过杨叔吗?”
“嗯,我记得那年冬天格外冷,我去打热水,路过门卫室,看见杨叔倒在地上,就打了120。”
“杨叔怎么了?”
“脑出血。”
“生命好脆弱。”
“所以我们要好好活着。”
“嗯,我会。”
不知不觉中,
时安似乎能坦然说起这种沉重话题了。风一吹,人就长大了。
顾千筠看在眼里。
等这阵秋风刮完,明早看见一窗太阳时,时安会越来越好。
庆幸的是,时安也这样想。
从前,总是认为,一睁眼就是雨窗子。可在领域到‘生的意义’时,神神叨叨的日子,全都走开吧。
时安说:“顾姨,我也想来这里上学。”
她们正停在宿舍楼前。
窗台上,一排牙刷朝一个方向整齐排列。
风停了。
顾千筠摇头,“不行,安安,这里是寄宿学校,所有学生必须住校,而且半军事化管理,很严格,如果不是杨叔通融,我们是进不来的。”
时安眨眨眼:“那多久能回一次家?”
“半个月。”
立刻否决这个念头,时安全身都在抗拒,“还是算了,半个月太长。”
顾千筠明知顾问,“嗯?太长怎么了?”
“哎呀。”时安眼含羞,往前跑两步,“我…我会想你的。”
笑吟吟的,顾千筠不讲话。
她先微笑,之后低头,把脸藏在月色里,半遮半掩地笑开了。
向前几步。
顾千筠揽上时安的肩,一头乌发倾向时安那边,“可是这是重点高中,你们学校前二十名都是要来这上学的。”
发出一声拖了很长音的“啊——”
声调向上扬,又往下降。
时安不满,“那还是不要学习太好。”接下来,小声说:“我才不要离开顾姨。”
顾千筠装作没听见,“可刚才有人和我说,想成为我的骄傲呢,应该是听错了。”
“没听错。”时安回答得果断,脸憋得也红,“我…我会努力学习。”
顾千筠:“这还差不多。”
拐个弯,是一栋楼,再拐,还有一栋。抬头看,几乎每间教室都是亮的。
顾千筠:“他们很辛苦。”
时安:“我不怕辛苦。”
此时,她们正站在梧桐树前,树叶清香。
顾千筠朝她笑,笑得很美,时安一直记得。之后,记忆里的所有事,全都越走越远。
只有这一刻。
飘不走,忘不掉。
夜去,
晨曦会来。
*
一周后的周日下午。
时安刚睡醒,走到书房看,桌子上是被撕成两半的书,而顾千筠,心无旁骛地在查资料。
时安去旁边坐,“顾姨,我怎么又撕书了?”
闻声,顾千筠笑道:“我不收,就是让你看,以前撕两本,这次只撕了一本,有进步。”
像经过慎重思考,时安开口:“顾姨,我不想完全依赖药物,可以减轻药量吗?”
话音刚落,顾千筠便侧头,一字一顿:“不可以,现在还不是时候。”
时安:“可我想快点好。”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顾千筠温柔且有耐心,“慢慢来,等这个阶段过去,再说这个。”
“哦。”
时安从抽屉里取出胶带,似乎并不甘心,“可是顾姨,我真的觉得我好多了。”
顾千筠不松口,“再等等,听话。”
“好吧。”
时安只好勉强答应,心里却偷偷有了主意。她不是不听话,只是太想,快点好起来。
晚饭过后,
和往常一样,顾千筠给时安找药,“安安,把药吃了,我先去洗澡。”
时安乖乖接过药:“好。”
喝口水,再喝水,药却一片都没有吃,听见浴室门关上后,她看着手心的药,从中取出一片黄色的,一片白色的,扔掉了。
就着水,吃完药。
时安心中忐忑,想起顾千筠午后说的“听话”,她现在哪里有听话。
如果顾姨知道,会不会埋怨她。
可是,时安不想做药罐子,她想好起来,想保护顾姨,她知道,对待她的病,顾姨万分谨慎,是不会轻易让她这样做的。
她只能背着她。
对不起,顾姨。
但时安不知道,她的这一次好心的‘自作主张’,惹了多大的麻烦。
这天夜里。
在床上躺了很久,怎么都睡不着,时安才察觉出不妥,她想告诉顾千筠实情,想去吃掉那两片药。
可她不敢弄出动静。
不怕别的,怕顾千筠皱眉,怕顾千筠不开心。想到这,时安强迫自己闭上眼。
忍一忍。
一晚,很快就能过去。
可时间仿佛静止,黑夜丝毫不动弹。
时安开始只是流虚汗,失眠。不知过去多久,她彻底崩不住了。
在长夜里,
她大声哭喊出来。整个房间,全是回音。这声音,弹在墙上,又撞在顾千筠身上。
顾千筠困意全无,
哭喊声不停,她傻眼。
时安坐在床头,手里攥着一把棒棒糖,明明嘶吼着在哭,可那双眼,分明在说“顾姨,我不想这样”。
两个人,
都凌乱着。
顾千筠睡衣扣子掉了两颗,头发粘在脸上,她伸出手,轻轻去抱时安,“乖,别哭了。”
谁知,刚碰上。
下秒,就被时安大力推开。
顾千筠撞到床头,很疼。可心里,更疼。
时安说:“你滚。”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