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着得体的雪白兔子在圆桌台面上蹦蹦跳跳，裂开三瓣嘴，隐约露出粉红的、柔嫩的、几乎看不到舌苔的小舌头。
“拉比特等你们很久啦，”它语调轻快地说，“现在开始投票吧，不要浪费我们宝贵的时间。”
兔子肥肥短短的前肢一挥，隐匿在黑暗中的助手便训练有素地快步上前发放投票卡。
三位玩家安静地填写完。
卞景和放下投票卡，突然伸手搓了搓手臂：
似乎有点冷了。
心跳失序两拍，他有些莫名的不安。
旁边的路老板和苏技术则脸色发红，眼神发亮，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察觉到卞景和的目光，路老板分了个高兴的眼神给他，微笑着眨了眨右眼。
兔子先生跺了跺大脚板：
“请注意，本次游戏的积分公布如下，请各位玩家认真聆听：
【卞销售】：答案完全正确，奖励积分*4，目前积分91。
【王财务】：死亡，积分清零。
【路老板】：答案完全正确，奖励积分*4，成功猎杀一名玩家，奖励积分*10，目前积分100。
【苏技术】：答案完全正确，奖励积分*4，目前积分100。
此外，本场游戏MVP为玩家【路老板】，额外奖励积分*1，【路老板】当前个人积分更新为101。
以上即为【X公司杀人案】中各位玩家的个人得分统计。”
……
“等等！”还不等兔子说完，苏技术突然尖叫起来，原本柔和的声音尖利得让人耳膜生疼，
“为什么会有101？为什么会有这个分数？总分不是100吗？”
他激动地撑着台面站起身，细痩的手指用力抠挖桌沿，焦躁不安地绞紧。
那张有些阴柔的面孔扭曲狰狞，细痩修长的脖颈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雪白的额头很快渗出一大片细密的汗珠。
坐在他身边的卞景和都感受到一股不安的、激动的热气。
显然，这个分数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
兔子慢慢转头盯住苏技术。
那张可爱的毛脸在长耳朵投下的阴影中，突然显得怪异扭曲，像是一张光滑的假面。
圆桌周围的黑暗似乎更加浓郁了。
原本空无一物的虚无在视网膜中隐约扭曲，像是一块随风鼓动的黑缎子，或是正在聚集力量的深海浪潮。
很难用人类的语言描述那种奇异的虚空。
“冷静点！”路老板很快反应过来，迅速倾过上半身，伸手强硬地摁住苏技术颤抖的肩膀，手臂肌肉发力，硬是压着人坐回椅子上。
碰！
苏技术直板板地砸回椅子里，僵硬的身体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嘴里“赫赫”地喘着粗气，眼神发直。
卞景和好看的眉毛拧起来，审视地打量着苏技术。
他们三个人的位置原本就是相邻的，苏技术在路老板和卞景和的中间，这时候路老板干脆用脚尖勾着自己的椅子一把挪过去，伸手揽住苏技术的肩膀，出乎意料地将人往自己怀里一摁。
他一手牢牢掌控住苏技术的后脑勺，一手扣住挣动的背脊，下巴用力抵住苏技术的头顶。
“嘘……嘘……好了好了，冷静点。”
一边哄人，一边用大手顺着后脖颈往下捋，顺着凹陷的背脊一直捋到后腰，手法熟练地像是在安抚一只被陌生人踩到尾巴而应激发狂的猫咪。
“别怕，别怕……嘘……”
他很耐心，一下又一下地捋着怀里疯狂颤抖的躯体。
苏技术仍然在挣扎，但幅度肉眼可见地小了很多。
他像是死了一样，浑身瘫软无力地倒在路老板怀里，偶尔触电似的剧烈颤动一阵子。
卞景和拧着眉毛。
宗柏窝在他的帽子里一动不动。
“拉比特，请问我的分数是出了什么差错吗？”路老板尽量保持声音平稳，相当礼貌地发问。
尽管如此，恐惧和不安还是从每一个音调里泄露出来。
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镇定。出于某种强盗不可言说的直觉，某种生死之间的可怕预感，他已经模模糊糊地预知到了属于自己的命运。
但这种情绪不能让怀里的苏技术知道。
德佳原本就死得太惨，从在游戏里醒过来开始，精神状态一直不大稳定，加上那么多局游戏的干扰污染，理智早就岌岌可危。
要不是有和阿奇一起逃出游戏这个美好的念头吊着，他早就崩溃发疯了。
“没有哦。”兔子得意地裂开三瓣嘴，雪白的毛发在灯光照射下似乎透明。
……
苏技术立刻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简直像是一只被猎人逼到绝境的幼犬，呜呜噫噫地叫人心碎。
尾音被闷死在路老板的怀抱里。
大股大股滚烫的眼泪从眼眶里满溢出来，沾湿了路老板胸前的衣料。
路老板脸色铁青，简直像个入殓后的死人。
他更紧地抱住苏技术，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陷入对方的皮.肉中，像是榫卯一样死死贴合在一块儿。
卞景和皱着眉头保持沉默。身边那一对情人的沉痛感染了他。
压抑的氛围下，只有兔子还在高兴地蹦蹦跳跳。
“根据游戏规则，只有获得100分的玩家才可以离开游戏哦。”
拉比特充满恶意地笑起来，大声说出了这个三人已经猜到的事实。
空气更冷了。
寒浸浸的冷气从四面八方逼近。
“现在，请玩家【卞销售】先行前往桃源休息。
请注意，由于在【X公司杀人案】中，您的同伴玩家【路老板】成功猎杀玩家【王财务】，您的下一本将被替换为惩罚本，祝您好运！”
来不及多想，黑衣人已经站在了卞景和的身边。
这种助手说是人，其实倒不如说是一个类人的影子，或者某种完全由阴影凝结成的东西。
打个比方，周围的空间是纯黑色的布，这些黑衣人就像是用灰色水彩笔在布上勾勒出的一个人形轮廓，又填上了更浅一点的灰色色块。
哪怕凑得这么近，也看不出它的五官。
卞景和没有反抗，任由黑衣人给自己带上了眼罩。
他最后瞄了一眼相拥而坐的阿奇与德佳。
德佳瘦弱的身体因为抽泣和恐惧而疯狂颤抖着，幅度不大，简直像是癫痫发作。阿奇倒是一动不动，但肌肉贲起的手臂暴露了他绝望的情绪。
兔子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
卞景和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顺着黑衣人的押送离开了。
……
桃源。
这次的场景是个单身小公寓，三室一厅，带独立卫浴，装饰得很漂亮。
看得出来房间布置非常具有生活气息，客厅的布艺沙发上堆着几块厚厚的米色小毯子，带台阶的飘窗占据了大部分朝阳的墙面，台阶上整齐摆着五盆认不出的植物，顶上还挂着两盆大吊兰，都长得郁郁葱葱。
附近地面上摆满了大大的靠垫和各种毛绒玩偶，大到一人高的布偶熊，小到一手大的小海豚，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几乎占满了客厅的半个地面，完全可以扑上去舒舒服服地打个滚。
卞景和将宗柏放在飘窗上，自己把地上的玩偶清一清空出一块地方，盘腿坐好。
窗外虚假的阳光大量泼洒进来，鼻尖是盆栽独有的那种清新雨水味混合轻微的土腥味，脚下厚厚的地毯像是野生动物丰盈柔软的腹毛。
卞景和心情仍然有些沉重。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本，在写得满满的尾页又用红笔加上了大大的几个字。
“只有100分才能离开！”
这完全是文字游戏。
确实，101不是100，可出于惯性思维，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认为满分是100，谁能想到超出一百分也会违反规则？
宗柏学着卞景和盘腿做好，安静地看着卞景和。
卞景和冲他笑了笑，很快收拾好心情，开始复盘这个本。这也是他第一次在有人陪同的情况下进行复盘。
“这次是王薇给我挡了一劫。”
路老板的分数结算说得很清楚，他是靠答题正确和杀了一个玩家拿到的100分，要不是MVP附加的那一分，他也许真能和苏技术一起逃出生天。
这意味着，打从一开始，他就计划着杀死一个玩家。以路老板和苏技术的关系，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冲苏技术下手，那么他的目标就只能是剩下的两名玩家了。
也就是卞景和自己，以及王薇。
也难怪在完成猎杀后，路老板有闲心给自己讲故事。
这个强盗原本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不过，那个故事倒是透露了一些新的信息。
路老板和苏技术，按照他们的说法，是死亡之后才进入游戏的。路老板可能对自己的生死状态判断产生偏差，或许他是在即将死亡时被拉入游戏，就像我一样，但苏技术当时是一定死了的。
死人也能进入游戏吗？
唔，不对。
我更偏向于是苏技术在将死之时就已经进入游戏。他们的死亡时间差不多，成为队友也说得通。”
宗柏点点头，表示肯定。
卞景和继续往下写写画画，
“还有，按照描述，他们应该是古代西方的强盗。游戏可以无视时间跨度和地理跨度，让我和他俩当了一次队友，这应该不是当代科学技术能办到的。”
确实。宗柏继续点头。
游戏的主办方是某种高维生物，对它们来说，三维世界的时间和空间很容易篡改。
打个比方，一张A4纸的两个对角点，如果在纸面上划线连接好像很远，但只要动手对折一下，就能立刻重叠在一起。
“按照阿奇的说法，德佳以前的性格温柔和善，但我们见到的那个苏技术明显不是这样。他和路老板一起杀了王薇。
由此看来，游戏对玩家精神状态的影响比我设想得还要严重。”
卞景和伸手揉揉紧皱的眉心：在不知不觉中，他自己的脾气似乎也暴躁易怒了一些。
也不知道这种改变是不是可逆的。
“有用信息不多，不过目前来看，通过反抗来逃生是行不通的，恐怕我们得速战速决，争取两局之内离开游戏。”
“好好休息吧，下一场惩罚本，又是一件麻烦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