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喝了酒，杨煦这一觉睡得很沉。等他悠悠醒来，身侧的位置已是空空。
他坐起身，下意识地在就近的床头柜寻找他的眼镜——他伸手没有摸到，还凑近了寻找，依旧没有眼镜的身影。
他一时有些迷茫。
眯着眼睛环顾四周，他看向了另一边的床头柜。果不其然，他伸长手够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戴上了眼镜，世界才变得清晰起来。
装修看上去是酒店风格，但他有些记不清是怎么到这里的。
杨煦坐在床上静静想了一会。
他只记得他好像找到了默天琛，然后……他带他来到了这里？
好像每次喝多了酒，他就会忘记一些事情。杨煦揉了揉太阳穴，试图驱散大脑的疲惫感觉。
默天琛擦着头发，推开了卫生间的门。“你不舒服？”
没等杨煦回答，他停下动作，顶着干燥的白色毛巾去书桌上的包里翻找了一番。他一早让人送了衣服和蜂蜜，正好都派上了用场。
杨煦却是在看着他发呆。
默天琛显然是刚洗完澡，两人身上的衣服如今完好地穿在身上，杨煦还是想入非非。
他们昨天……有做什么吗？惊觉自己对此有所期待，杨煦不由得羞红了脸。他连忙低头拍了拍脸颊。
默天琛将兑好的蜂蜜水送到他手上时还以为他发了烧，特意俯身过来去探他额头的温度，酒店送来的果盘则被顺手放到了床头。
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杨煦眼神飘忽，在默天琛的手离开以后连忙低头喝水。
蜂蜜水温度正好，甜度适中，正好解了杨煦的口渴。他一口气喝下了大半杯。等他放下杯子，默天琛拿着叉好苹果的水果叉递到了面前。
他直接低头将苹果咬了下来。
默天琛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又叉了一块苹果送到杨煦嘴边。这里不比游戏世界，杨煦昨日喝了那么多酒，想来今日不会太舒服。
果盘里的水果逐渐被杨煦消灭，默天琛放下水果叉，问：“我让人送了干净衣服过来，你要去换一下吗？”
杨煦嚼着最后的水果，看向默天琛身上的衣服。他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一件新衣。
这是一件洁白无比衬衫，衣服上还有极为工整的折痕。默天琛的头发未干，水顺着发丝落在衬衫上，晕出一片水渍。杨煦瞄到默天琛衣领间露出的锁骨，敏锐地发现了几点诡异的红痕。他不知不觉地伸出了手。
身前人突然干咳一声，杨煦如触到火热的铁板，连忙收回手来。
默天琛却抓住了他的手。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你还记得昨天问了我什么吗？”
杨煦看向他的眼神很是迷茫。他尽可能地回想，也只能在脑海里捕捉到几个疑似的片段。至于其他细节，他确实记不清了。
默天琛无奈地叹了口气。
察觉到他要松手，杨煦慌张地先握紧了他的手。“我……问了什么？”
“我只告诉你，我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杨煦抓他抓得紧，他抽不出手，只幽幽地吐出这半句话。
“什么？”杨煦呆呆地问。
“是。”
只这一字，就将杨煦封存记忆的宝箱炸开。一幕幕画面如走马灯在脑海里放映，最后停留在默天琛结实的胸膛。杨煦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低下头试图掩饰自己变红的脸颊。他不敢相信自己昨晚竟然做了那么多……难以言喻的事。胡思乱想中，他隐隐觉得有什么谜底浮出了水面。
“你是墨子琛。”他像是在自言自语，“淮夷，也是你？”
“是。”虽然不知道杨煦是怎么联想到淮夷的，但他还是承认了。“我看你直播很久了。”
仿佛被扒开马甲的是他，杨煦的脸更红了。他松开了默天琛的手，像是在逃避什么，他说话的声音很低。“我要去洗澡。”
“好。”默天琛起身去拿衣服。再回头，原本坐在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他看了看关着的卫生间门，又看了看手里的新衣服，犹豫着敲了门。
门内没有答复，他按下了门把。
杨煦在淋浴间里，默天琛本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原则放下衣服就准备走，刚踏出两步又转了回来。他靠近淋浴间的磨砂玻璃，轻轻敲了敲。
映在玻璃上的身影一晃，水声停了。
“衣服给你拿进来了。”自觉这个举动很冒昧，默天琛连忙说：“我这就出去，你慢慢洗。”
“谢谢。”杨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接着，是继续响起的水声。
默天琛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杨煦冲着冷水澡，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他很想将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归为一个梦，同在蓬洲岛的那些“梦”一同埋在心底。
他喜欢默天琛，但——
“他对我……”
是不是真的……
他抵在冰冷玻璃上的手渐渐握紧成拳。
在床上坐了半晌，默天琛捂着脸，发现自己的心脏依旧怦怦狂跳。他对杨煦的欲望好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
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人，根本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常的。
等杨煦出来，他已经基本收拾好心情，准备听从杨煦的安排。
默天琛给杨煦的是套带绒的大码卫衣，配上打底的衣服和厚的卫裤，在满屋的暖风下，杨煦反而觉得正好。
刚刚洗的澡还是太冷了，回去怕是要感冒。杨煦心想，用冰凉的手指揉了揉鼻尖。
他们之间擦出过的火花荡然无存，两个人都显得异常冷静，谁都没有再提昨晚的事。两个人就像是普通朋友在外宿了一晚，淡定的去楼下退房，淡定的一起在门口坐上了车。
默天琛重新接管了驾驶系统，送杨煦回了公寓。
刚到家，他就看到时晴发来的消息。
时晴：最近还好吗？
和风煦雨：还不错
和风煦雨：暂时没什么问题
时晴：那就好
时晴：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和风煦雨：好的
那些曾经困扰他的问题已如云雾散去，但他高兴不起来。经历过昨晚，他总觉得心里憋得慌。因为默天琛的反应，因为他没能说出口的告白。
他应该说的。
就算他与默天琛有云泥之别，他也应该说的。说了……以后才不会后悔；就算被他拒绝，此生想来也无撼了。
可现在，他看着默天琛的头像，迟迟不敢点进去。
他好像再没有了这样的勇气，去和他说一句：“我喜欢你。”
杨煦无力地放下手机，环顾自己的小家，最终选择了打开电脑。
一如既往的开着直播打游戏，手上动作不停，杨煦沉迷于完成任务和击杀小怪时的快感，心里顿时觉得舒畅许多。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弹幕聊着天，忽然觉得这个虚拟的世界才是他真正的归宿。在这里，他才能成为那个理想中的自己，逃避现实里所有的不堪和懊悔。
淮夷早在他开播的时候就进了直播间，但他现在其实不想见他。淮夷刷了几个礼物，杨煦在打完boss后，轻叹气，照着以前的话术念了礼物单。他又过了一章剧情，等动画时，淮夷像是在刷存在感一般送了不少小礼物。杨煦这才想起拿起手机，点进了默天琛的聊天框。
和风煦雨：不用刷那么多礼物
默天琛：好
虽然对面答应得好好的，杨煦还是时不时能读到淮夷的礼物。
小年过后，工作室的交流转移到了线上。没再见过面，他们之间的关系兜兜转转仿佛回到了原点。
除了盯着游戏制作的进度，杨煦几乎每天都在高强度直播，而默天琛也在直播间挂着陪他。希崖倒是不知道在忙什么很少出现，杨煦有时想起他，只能无奈地摇头。
看样子希崖对他的兴趣也就到此为止了。
要说当时漆舜……恐怕也是好奇他为什么会痴迷于墨子琛，而对他产生兴趣的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年三十，阖家团圆之日，杨煦在公寓挂着直播，一边看春晚，一边玩着轻松的小游戏准备跨年。
默天琛则和兄长一同去了希崖的别墅，他们今年准备在这里过年。据新闻报道，零点时，江对面的百货大楼会有灯光秀和烟花表演，默岚心听希崖这么说，嚷嚷着一定要来看看。既然是默岚心主动要求，他们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便搬了进来，准备小住几天。
自大学毕业后，他的父母就在国外另起炉灶，想要尝试一些新兴领域，已是好几年未回家过年了。不过每年他们都会在饭后打来视频电话，然后到八点准时挂断，没有例外。
他们对话的重心向来是在自己儿媳和孙子孙女身上，只是最近两年多了一条：询问默天琛和希崖的感情状况。
今年被问到这个问题，默天琛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我看啊，天琛肯定有心上人了！”希崖在一旁拱火。
默天琛没有理他。父母见他不好意思说，也没有强迫，寒暄了几句挂了电话。帮着默新典收拾完餐桌，他以处理工作为由，拿着手机一个人上了楼。
将手机架在笔记本屏幕前，默天琛打开文档处理工作日志，眼睛时不时瞄向手机屏幕里的直播画面。刚整理完日志，有人敲了敲他房间的门。
“请进。”他拔高声音，朝门外喊道。
“天琛。”默新典推门而入，走到默天琛身边时一眼看到了他的手机屏幕。
默天琛也瞥了一眼手机。他放下敲键盘的手，抬头问他：“我可以……接一个朋友过来过年吗？”
“杨煦？”
没想到默新典会直接戳穿这个“朋友”的身份，他略显僵硬地点了点头。
“你们是如何认识的？”默新典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默天琛将手机音量调小，转过身来，简单说了他与杨煦单方面“相遇”的过程。纵是目前辰国同性婚姻合法，但社会对同性恋还是颇有微词，默天琛也不敢保证默新典会支持他的选择。
他说完自己的故事，惴惴不安地等着默新典发言。
默新典翘起二郎腿，说：“听起来……好像是你，对他情有独钟？”
默天琛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是。”
“你跟他说了吗？”
“还没……”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和他说？”
被默新典一句话问倒，默天琛陷入沉思。
他想要给杨煦一个惊喜。他希望这个表白是充满仪式感的，但他现在还没想好要怎么做。
要怎么做，杨煦才会答应他的请求？
纵使有了一个万全的方案，杨煦也是其中最大的变数。
“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做想做的事。不论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会全力支持你。”默新典上前拍了拍默天琛的肩膀，说。
默天琛点了点头。
默新典离开后，他转头看向手机。杨煦一个人在公寓直播，他只要稍微代入想象一下，就觉得无比寂寞。默天琛动了动手指，刷了一波礼物。
听完杨煦的感谢，屏幕上方弹出了信息窗口。
杨煦：谢谢老板，老板年三十快乐！
仔细确认，这是发给了默天琛自己平时用的账号。
那晚说开以后，杨煦没再给自己的小号淮夷发过消息。他知道自己不爱在直播间说话，也不会特意点他的名字，这让默天琛这个主打陪伴的老板很是受用。
另一方面，是不是意味着他在杨煦心里，只剩下了一个身份？
默天琛心满意足地又刷了几个礼物，直播间因为他的出手阔绰热闹了好一阵。听着杨煦略带无奈的声音，默天琛显得有些幸灾乐祸。
他从家庭存储服务器里翻出了默新典准备婚事时的视频，从订婚到结婚，他看着几乎贯穿全程的戒指，若有所思。
“等一下我要打个电话。”快到零点，杨煦提前和直播间的所有人说了新年快乐。
有弹幕调侃：主播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杨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看着视频的默天琛当然错过了这条弹幕。他还以为杨煦是要和朋友或者父母拜年，便没有在意。
烟花炸裂的声音突然想起，几乎同时，他的手机也响起了铃声。杨煦的卡通头像赫然出现在手机屏幕，默天琛吓了一跳。
“天琛。”接通电话，默天琛却听不清楚他的声音。他看向外面绽放的巨大烟花，连忙把耳机从包里找了出来。
带上了耳机，总算隔离了些外面的声响。
“我戴耳机了。”默天琛说。
杨煦轻轻一笑，“嗯”了一声。“天琛，新年快乐。”
话音未落，外面的烟花声透过耳机传进耳中，又好像炸进了他心里。
窗外烟花绽放时的各色光芒映在屏幕上，默天琛抬手调整了耳机的位置，回道：“新年快乐，阿煦。”
好在说这句话时外面刚好没了声音，杨煦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听得十分清楚。他低头打字回了几条弹幕，随口一问：“你现在……在做什么？”
“嗯……”默天琛看了看处理好的工作日志，又转身向阳台看去。“你要看烟花吗？”
杨煦打字的手一顿。“好啊！”
默天琛拿着手机走到阳台，切换到了视频模式。镜头里他的脸一闪而过，很快变成了灯火璀璨的江景。百货大楼的标志性建筑因为新年换上了新衣，人群乌压压地挤在对岸，显得热闹非凡。
这场景杨煦似曾相识，只是陪着他的人变成了默天琛一人。他看着传到手机的画面，有些后悔今天没有出门走走。
再盛大的烟花也要亲自去看看才能感同身受——那种绚烂、震撼，绽放的每一声都好似炸进了心里。
烟花放了近五分钟才结束，白烟渐渐在空中散去，默天琛放下手，捏了捏举得酸痛的手臂。
一阵风吹过，默天琛这才感觉到冷。他裹紧身上的外套，连忙推开玻璃门。暖气扑面而来，将身体的寒意尽数驱散，默天琛关好门，问他：“你要来我家过年吗？”很快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在希崖的别墅。”
杨煦看向手机屏幕，里面的画面有些熟悉。他思忖片刻，回道：“算了吧。”
“好吧。”虽然是意料之中的回复，默天琛还是感到失落。
周遭变得寂静，杨煦没开摄像头，电脑音响里传出的春晚声音热闹，通过手机传进默天琛的耳机。原本是热闹的跨年夜，他忽然觉得寂寞。
“啊，这都没抢到！”杨煦惊道，“他们手速怎么能比我的还快啊？”
“怎么了？”
“你看群！”杨煦狂按了好几下鼠标，最新的红包打开依旧显示：“来晚一步，红包已经抢完了！”
默天琛这才打开聊天软件。工作室的群确实有人发红包，但他点进去还能领到钱。杨煦那边似乎抢红包抢得如火如荼，默天琛总算意识到不是这个群。他随手发了个红包在工作室群，切了小号。
杨煦的粉丝群每秒跳着四五条消息，夹杂着红包提醒。他点开最新的红包，金额很少，只有十个。名单往下一滑，果然没有看到和风煦雨的名字。
他毫不犹豫地点开红包界面，找到那个几乎从没用过的功能，发了个专属红包。
在一连串复制的“谢谢老板”后，是其他人发的几句话。
“竟然是专属红包。”“谢谢大佬投喂。”“喂喂？主播什么时候开麦？”
杨煦点开这个红包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么大的红包，是谁那么豪横啊！
再定睛一看，还能是谁？杨煦也不知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那股抢红包的热情倏地冷了下来。
“谢谢你，”即将脱口而出的“淮夷”被他吞了回去，“天琛。”
“嗯！”默天琛点了点头。他坐回桌前，一旁的包里拿出平板，开始写写画画。
耳机里又只剩下春晚和键盘敲击的声响。他不时打开一些购物网站和各家宝石设计工作室的官网以作参考，刚起好草图，就听到春晚开始演唱最后的经典曲目。草图涂涂改改，一首歌唱完，杨煦似乎还没有下播的打算。默天琛新建了个图层，开始尝试勾线。“你准备什么时候去睡觉？”他随口问道。
对面却没有立刻给回复。等到耳机里键盘的声音减弱，他听到杨煦说：“我要下播了，大家早点休息，晚安！”
手机上方弹窗显示：“你关注的主播 和风煦雨 下播啦！”但他和默天琛的语音还挂着。
杨煦的游戏群热闹得很，都在控诉主播怎么只说了一句话就下线了。杨煦不好意思地发了个摸头的表情包，又发了个红包当作赔罪。被其他管理员一带，群里开始刷起“晚安”。
“叮”的一声，电脑进入关机流程。默天琛没有关闭摄像头，拍摄的角度总归有些怪异，不过他还是能看出来默天琛似乎在画着什么。
“你准备什么时候睡？”他有些困，声音不如刚才的精神。
“现在。”默天琛将笔放回平板磁吸位置，确认保存完毕后按下电源键。他拿起手机，画面一阵天旋地转后停在了天花版。
只要希崖别墅的房间装修不是一模一样，杨煦想来认出了这个房间。“这是……他的房间？”杨煦拿起手机仔细看了看，又不太敢确定。
“那晚安？”
屏幕里突然出现默天琛放大的脸，杨煦心脏一紧，扑通扑通地狂跳。他把手机稍稍拿远了些，才算平复了心情。“晚安！”
简短的提示音后，手机跳回聊天界面。背光暗下，最后映照出杨煦的脸。
看到默天琛又发来的红包消息，杨煦叹了口气。
他总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应该是这样。
就好像……他被包养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