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玄幻奇幻>蓬洲纪事录>第17章 卷二·翠竹-章四

  据书楼存放的《蓬洲名事》所记载,蓬洲第一任岛主乃是自大陆而来,代皇帝求取仙丹的凡人。后几任岛主虽与大陆少有往来,但还是将岛主带来的大陆风俗代代传承了下去。再加上还有不时飘上来的外门人带进信息,如今岛上的节日习惯竟与大陆相差无几。

  但各任岛主还是会不定期更改岛上规矩,以尽可能达到内外门和谐相处的目的。

  在此上元佳节,内外门得以互通往来。灯市会自午后开始建设,到了夜晚,岛上众人或在灯市赏灯猜谜,或是四散在岛上各处燃灯许愿。灯市上挂着的灯样除了常见的小动物,还有过海浪、帆船甚至草药样子。也有对阵法感兴趣的弟子制了圆灯提于手上,灯上绘制着荧光阵法,于路中行走十分显眼。若有人喜欢他手中的灯还可与之交换,说不准能促成一段姻缘。

  这一日夜,蓬洲岛上灯火通明。为了散心,杨轻煦难得没在桃源岛上陪着墨子琛,而是与何洛、南宫薰一同在灯市里闲逛。

  外门众人将村中布置得极为耀眼,还学着大陆园林设置出不少曲折小路,增添乐趣。杨轻煦行在其中,一转头就不见姐妹二人。

  被形状各异的暖黄灯笼迷了眼,他在原地四下寻了寻,路过的人穿着相似的衣服,腰上挂着的腰牌却是清一色的青玉浪牌。面前又是一道分岔路口,杨轻煦思忖片刻,决定放弃寻人,先往前走去。

  忽听到身后有人吟诗一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杨轻煦停下了脚步。

  “你这诗兴大发啊!”另一人声音熟悉,杨轻煦却不敢回头相认。

  “哪里哪里,我不过是背了些大陆诗人写的诗句罢了!”那人说。

  “是吗,还有其他的吗?一起背来给师兄听听?”

  “这……还真没有了。”

  两人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杨轻煦正欲抬脚离开,那人在他身后唤了声:“师尊?”

  另一人似是被吓到,连忙收敛了脸上笑意,恭敬地道了声:“师父。”

  杨轻煦只得转过身来,露出往日的亲近笑容,说:“原来是你们。”

  “师父怎会来此?”清晖行至杨轻煦面前,与他一同往前走着。

  “我……来此一观。”

  “师父竟还有此兴趣。”清晖讶异。

  习惯了清晖的调侃,杨轻煦也不觉得生气。“怎么,只许你们玩乐,不许我这个师父参观一番?”

  “哎,徒儿不过是有些好奇……”

  看着前面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漆舜心里泛出阵阵酸涩和不爽。他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一双眼睛如猎鹰看到猎物一般看着杨轻煦的背影。杨轻煦如芒在背,更不敢回头。

  直到花灯之中出现了熟悉之人的身影,杨轻煦如见救星,快步上前,先向何洛和南宫薰道了歉。

  “你这是去哪里了?”他身旁的徒弟们朝她行礼,何洛也只点头示意,“还以为你又抛下我们逃去桃源岛了!”

  杨轻煦有时都要怀疑,清晖的牙尖嘴利是不是向何洛所学。他眼神躲闪,想要避开这个话题,嘴上却回了句:“逃?师妹这句实在言重了。若是师妹愿意在这上元佳节去看望大师兄,师兄一定十分高兴。”

  话一出口,杨轻煦又开始后悔,生怕何洛又说出什么话来呛自己。

  果然,何洛说:“也不知道大师兄是因为见到我们而高兴,还是因为见到了某个人。”不过她仍是决定要和杨轻煦去趟桃源岛,还顺手捎带上了外门摊架上挂着的圆形如月的花灯。

  于是五人就这么一起回到了内门,坐上了蓬洲主岛的鲲之翼。除了杨轻煦,其他四人都带着灯,就连漆舜都随手买了盏兔子灯。

  竹屋前的树上很快就挂上了四盏形态各异、不同颜色的花灯,杨轻煦光是看着就哭笑不得。等他们挂好后,他才领着众人拜见蓬莱岛主。

  竹屋内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大家识趣地准备离开。杨轻煦不好意思当着徒弟们的面留宿桃源,只能和他们先回丹炎岛,另做打算。

  杨轻煦甚至亲自将他们送回到院落前。漆舜本想找个借口留住杨轻煦,但他离开得果断又迅速,让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师尊”二字生生卡在喉咙口,心中更觉烦闷和憋屈。

  “师弟?”清晖见漆舜始终看着杨轻煦的背影,心情不佳,便开口问道,“怎么,你是有事想和师父说?”

  “不,我没事。”漆舜一瞥清晖,转身走到了自己房前,留下清晖一人在外,不知自己是怎么惹恼了漆舜。

  今夜在分岔路口众多的灯市上都能遇见漆舜,杨轻煦不知道是运气太差还是他命中注定就有这么一劫。

  这劫数真是如影随形,漆舜当时看过来的视线让他现在都还觉得如芒在背。

  他匆匆回到了晚枫榭,洗去了一身不适感觉,穿着新衣伴着身上的皂角香气去了桃源岛。

  一脚踏上桃源岛的土地,闻到扑面而来的花香,杨轻煦顿时心旷神怡起来。

  他已决心在此过夜,便从空间法器中翻出之前塞进去的摇椅,坐在屋前。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半开的竹窗,他猛地想起自己似乎许久没有换过窗前的桃花了。杨轻煦连忙起身上前察看,果见瓶中桃花枯萎,顿感失望。

  他重新换了花枝,又站在竹窗外往屋内看了许久,才低着头躺回摇椅之上。

  视线越过屋檐落在远处星星点点的夜空,今日是正月十五,他细细一盘算,下个月凌飞就要来蓬洲传旨了。

  他还记得那日先对上凌飞的正是漆舜,他已不想纠结当时的漆舜为何出现在那里,就算是改变了因果,下个月的事情恐怕也会重演。

  门中事务像是永远做不完,杨轻煦满怀焦虑地等到了二月廿五。他比平时还要早些时候去了长系屋处理事务。一月过去,他们总算将过年休息时期积攒的那些外门来信和内门事折一一看过回复。就算他加紧时间处理这些滞留事务,等到达书有“蓬洲有信”的牌坊下,凌飞已经出现在了山顶。

  他心脏几乎漏跳一拍,连忙御剑至凌飞身旁,又匆匆下剑,向着凌飞恭敬地行了一礼:“三太子远道而来,杨某有失远迎,还望三太子恕罪。”

  “怎么又是你,”凌飞将手中长枪收起,皱着眉道,“墨子琛是死了吗?”

  “师兄尚在闭关,太子若有要事,杨某可代为通传。”杨轻煦依旧如上一世般恭敬。

  “你怎知我是有事前来?”凌飞左手一翻,一颗明珠出现在他掌心,颐指气使道:“父王有旨,需墨子琛亲自前来接旨!”

  这段对话与重生之前并无区别,杨轻煦只能再道:“明珠有令,杨某可代为转达。”

  “他不是在闭关,你要如何转达?我看,我还是亲自去‘请’他吧!”说罢,没有给杨轻煦反应的时间,凌飞手一扬,收了明珠化龙而去。

  杨轻煦轻叹了口气,早已预料到此结局,也召出翠竹剑跟了上去。未得师尊一眼的漆舜眼睁睁地看着杨轻煦离开,只能幽幽叹气。

  凌飞到时,他还没说上几句话杨轻煦就赶到了,看来他的师尊是很不想他和凌飞接触。他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便决定遂了杨轻煦的意,踱步回到渡口,乘着鲲之翼回到了丹炎岛。

  凌飞虽没再和杨轻煦起肢体冲突,但到了桃源岛竹屋前,他口中说出的仍是挑衅之语,妄图逼墨子琛出关。杨轻煦试图缓和气氛,却没有丝毫用处,凌飞依旧听不进去他这“下人”的话。他正招架不住,准备召剑以武力止住凌飞的嚣张跋扈,竹屋前凭空出现了一行白字:

  “龙王旨意。”

  “你果然能听见我说话,之前装死是什么意思?你要这旨意,我偏就不给你了!”凌飞胡搅蛮缠,令杨轻煦十分头疼。

  “三太子。”他俯身行了一礼,还未说出后半句,就被凌飞抢先道:“怎么,丹炎长老也有什么贵干吗?”

  杨轻煦如鲠在喉,还是把话说完了。“这毕竟是龙王旨意,还是尽快传达才好。”

  “你这是——就打算赶我走了?”凌飞眼神狠戾,与墨子琛完全不同的黑眸瞥向杨轻煦。

  杨轻煦心底打了个冷战,他垂眸,说:“杨某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父王有旨,墨子琛理应出关跪迎,如今他和一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竹屋之内,就是赤裸裸地对父王不敬!”

  可这里是墨子琛的桃源岛,不是南海龙宫。凌飞区区一个南海三太子,怎么奈何得了他?

  杨轻煦还没有出口反驳,一柄如珊瑚一般的白色长剑自半开的窗户而出,直逼凌飞命门。他被这张扬剑气逼退了好几步,凌飞更是急忙召出金枪来挡,也被这长剑之力逼退数步。

  凌飞持枪与墨子琛的长剑缠斗,却是逐渐露出颓势。力有不逮,他终究被长剑一招击倒在地,袖中的明珠跟着落了出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捞,明珠在落地之前就被一股力道吸入竹屋,不见踪影。再看凌飞已是狼狈模样,十分愤怒。

  “呸!你竟敢这么对我,我要去找父王评理!”凌飞对着竹屋骂道。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金枪突然指向了杨轻煦。“还有你!”他咬牙切齿道:“我定会找你算账!”

  凌飞忽地化龙飞走,杨轻煦只来得及匆匆行上一礼:“杨某恭送三太子。”

  等到那抹玄色龙影彻底消失在天边,杨轻煦才松了口气。他根本就不明白,只是站在一旁像是陪衬的他怎么就惹得凌飞生气,还扬言要找他算账。他下意识地想向墨子琛请罪,却又觉得他师兄定是知晓这来龙去脉,绝不会怪罪自己。他抬头看向竹屋前那四个白字出现过的地方,竟觉安心。

  旁人都说这任蓬洲岛主就如盛长轩一般一心闭关,两耳不闻窗外事。而今日墨子琛替他解围恰恰证明了他的师兄还是在乎蓬洲岛的,杨轻煦心道那些人嚼的舌根果然荒谬。

  他坐到台阶上,陪着墨子琛待了一会。

  这比上一世令他胡思乱想又苦恼非常的境遇实在好了太多,至少他清楚地知道,墨子琛一定在竹屋内知晓全局。他为蓬洲所做的每一件事恐怕都逃不出他的掌控,甚至可以说是……墨子琛一直在默许、支持他的一切决定。

  他竟是如此坚定不移地相信着。

  只是他未想到,待他回到丹炎岛,漆舜早已守在了晚枫榭的门口。

  “恭迎师尊。”漆舜行了个极标准的礼,杨轻煦却是转过头去,只简单应和了一声,像是不想见他。

  杨轻煦与他的距离有些近,引得杨轻煦浑身上下都似响起了警报,警惕地推开院门。

  见漆舜想要跟着他进门,他转过身皱起眉头,问道:“有事?”

  “徒弟……是来请师尊。”漆舜一脸无辜。

  “何事?”

  “徒弟来请师尊……传授课业。”

  杨轻煦捏紧院门,眉头皱得更深,语气也带着些不耐烦。“你已入门,断没有让师父再一一传授教导的道理。”

  “可徒弟不懂。”漆舜看上去手足无措。

  “你上面有三位师兄,各个都对《闻香丹方》了如指掌,你若有不懂之处大可以去请教他们。”

  “师尊您就……如此厌恶我吗?”

  “胡说八道!”怒火瞬间被点燃,杨轻煦抬高了音调,道:“你怎能如此揣测为师!”

  漆舜低下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过了一会,他才说:“徒弟不敢。”

  见他这般低声下气,杨轻煦更为恼怒。

  不敢?他有什么不敢做的!

  想起过往种种,他几乎就要直接将院门甩在他脸上——又听漆舜道:

  “师尊,我是真心想与您在一起的。”

  这句话说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杨轻煦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下意识地想掩上门,漆舜却向前走了一步,离他更近了些。

  “师尊、我……我知道这样的感情为门规所不容,”漆舜捂着胸口作心痛状,看上去十分痛苦,“可我实在无法抑制这份感情,以至于日日思念师尊——”他忽地跪了下来。“还请师尊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