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玄幻奇幻>蓬洲纪事录>第14章 卷二·翠竹-章一

  他在这黑暗之中待了许久。

  忽地,有微风拂面,带来了一缕花香。

  这香气……是桃花!

  仿佛被这桃花香抚慰了心上的伤口,他贪恋地深吸一口。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耳边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轻煦?”

  何洛?

  杨轻煦恍惚了一阵,睁开了眼。

  眼睛一旦聚焦看清了眼前的事物后,他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呆愣原地。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正是那个害他至死的人?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心口重新发痛。他咬着下唇试图抵御心脏的疼痛,在想起前因后果后又觉得不可思议。

  他这是……回到过去了?

  他回头一望,竹屋前的茶桌上放着五盏茶碗,碗中空空,似是在告诉他一个现实:拜师仪式已经结束,而他,想必喝过了漆舜递来的茶。

  杨轻煦眼前突然一阵发黑,他步履不稳,险些晕倒在地。

  “轻煦?”何洛又唤了他一次,作势要扶住他摇晃的身体。

  眩晕感觉很快过去,杨轻煦推开了她的手。“我没事。”他的视线扫过那些眼熟的新弟子,最后对上了何洛关心的眼神。

  他的前方就是通往码头的小路,桃林掩映之间,能望见停靠在岸的鲲之翼。杨轻煦深吸一口气,忍住心口疼痛微微笑道:“走吧。”

  他领着众人前行,忍住了回头的冲动。

  过去他已无法改变,那么现在呢?

  回到过去的他,能改变结局吗?

  还能……和他相守吗?

  他不由地想着。

  还是与之前一样的步骤。只不过这次,他带着沉重的心情打开了剑冢的封印。

  春泣剑出,直逼剑主。他没有焦急地上前救人,只是在门外冷冷地看着。

  大雨再次将他浇了个透心凉,南宫薰又问他该如何处置,他望着苍凉的剑冢,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现在就想将人逐出蓬洲,但他不能。漆舜只是被魔剑认主,并不算违反了岛上的规矩。身为师父的他更是无权处置徒弟的一切——除非他堕魔。

  漆舜拿着春泣剑回来时,杨轻煦无比沉默。他把人带回了丹炎岛,将一切安排交给叶潜后逃也似地去了桃源岛。

  仿佛去了那里,他的心才能平静下来……

  桃源岛一切如常,他在竹屋那扇紧闭的门前呆站了许久。好不容易重回故地,又遇故人的杨轻煦心中缠绕着万千愁绪,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处诉说。

  他最终低下了头,回到桃林,折了枝开得最艳的桃花放进了窗前的花瓶里。

  犹豫片刻,他偷偷地从半开的窗户往里望去。翠绿丝线绣成的屏风之上,映出一个腰背挺直的身影。杨轻煦无声地叹了口气,踱步至门前。他现在不想去任何一个地方,便扶着门框缓缓坐了下来。

  他倚靠在门框之上,仿佛能透过屋门看到坐在里面的那个人。他用指尖慢慢绘制出那个人的身影,而后将手掌轻轻覆了上去。“师兄……”

  “我好想你。”

  随着时间流逝,阴云渐散,露出天边圆月。皎洁月光洒在杨轻煦蜷缩的身上,温柔,却又显得他如瓷般脆弱。

  屋内,墨子琛睁开了眼。耳边是从屋外传来的平缓呼吸,他思忖许久,终于决定站了起来。

  许久未用的双腿疲软无力,但他还是努力控制着,近乎无声地走到了门前。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杨轻煦靠着的地方,将另一边的门推开了一条缝。

  他实在太久没有见到他的师弟了。

  墨子琛忍不住蹲下身,试图离杨轻煦更近一些,好能够把心上之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记在心里。

  睡梦之中的杨轻煦眉头紧皱,似遇到了什么困扰他的梦……他下意识地想要抚平那眉头,在触碰到杨轻煦前又收回了手。

  他还不能出现在他面前。

  墨子琛无奈地低头,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掠过眼前。他猛地抬头,看见了杨轻煦眼角……如同珍珠般闪亮的一滴泪。

  那滴泪很快就从眼角滑落,埋进了发里。

  他的心也跟随着泪珠沉进谷底,百感交集。

  靠坐在门前睡了一夜并不舒服,杨轻煦扶着门起身,莫名觉得这门有些问题。

  好像没有关好。

  他一边揉着脖子一边伸手往门上轻轻一推,这门竟被推出一条缝。

  这……

  结界呢?

  他连忙往外看了一眼。结界随心显现,穹顶般的结界笼罩至竹屋的阶梯之下,完好无缺。杨轻煦这才惊觉,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愿进来,唯有他……

  意识到这点的杨轻煦热血上头,他甚至产生了冲动——推开门,去见师兄一眼。

  放在门上的手正欲用力,一股阴凉又爬上心头,给他的热血降了降温。

  他不能这么做。

  墨子琛尚在闭关,若是他刺激到了师兄,引得他走火入魔、最后落得盛长轩那样的下场——

  不,不可以。他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墨子琛有丝毫的闪失。

  杨轻煦冷静地将门关好,准备转身离开,却见何洛站在阶下,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何洛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更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自己那些小动作。杨轻煦背后冒出冷汗,故作镇定地走下台阶,问她:“师妹来此是有什么事吗?”

  杨轻煦一夜未归丹炎,何洛正因为此事,纠结了许久才决定在清晨前来察看。她少有来此,但见杨轻煦所站之地离竹屋极近,心中虽是疑惑,却不好明着问他。看杨轻煦并不打算解释自己的“出走”,她便只好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对于外门弟子明年的草药份额,我想,有些或许可以隔年再送。”

  “原是此事。”离新年尚有两月,讨论外门物资也算不上早。杨轻煦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她来这里是另有目的,她不说,杨轻煦也不准备问。他拉过何洛,边走边道:“详细说说?”

  何洛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想法,说完还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竹屋之门紧闭,和往日所见并无不同。

  那他来这里过夜是要做什么?何洛疑惑更甚。

  她跟着杨轻煦上了离岛的鲲之翼,行至主岛,杨轻煦说:“可有时间?不如你将这些方案都写下来,我会随你去趟外门确认情况,看看他们是什么想法……”

  为了这事忙碌了一日,杨轻煦和何洛在外门用过午餐,直到夕阳西下才回到主岛。刚与何洛告别,杨轻煦便在长系屋前遇到了漆舜。

  漆舜恭恭敬敬地与他行礼,看上去动作生涩。杨轻煦点头应下。漆舜还欲与他说些什么,就听见杨轻煦皱着眉问:“你怎么会在此,还不快快回去?”

  “师尊……”

  听到这声音唤出的熟悉称呼,杨轻煦只觉浑身发冷,眉头便皱得更深。他不想再与他多话,转身甩袖离去。

  见师尊面色不善地离开,漆舜一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才引得师尊对他颇有微词。看着那美丽的背影渐行渐远,漆舜也跟着皱起眉来。

  在岛上兜兜转转了几圈,杨轻煦最后还是回到了长系屋,将何洛提出的方案重新整理,又抄写了两份,带着其中一份去了桃源岛。

  他坐在竹屋前的台阶上一步一步地将手中写着隽秀字迹的宣纸叠成了一只千纸鹤,放在了那扇唯一开启的窗前。杨轻煦隔着窗户,又往里看了看映在屏风上的挺直身影,默默地叹了口气。

  转身之时,他发现昨夜摘来的桃花已合上些许,便抬手捧起了这朵低下头的桃花。他指尖翠绿色的光芒闪动,桃花在灵气的滋养之下渐渐舒展花瓣,又如同刚摘下时美丽。

  杨轻煦轻轻倚靠在窗前,看着上梢之月,倦意开始涌上脑海,侵占意识。身体贴着墙滑落,从海上吹来的风微凉,他头一歪,在月下花前睡了过去。

  窗前的千纸鹤在夜晚悄无声息地飞进竹屋,落在了那个如冰似玉的人掌心。

  杨轻煦准时被早起的太阳叫醒,对着窗台的桃花自言自语了一阵,才起身去往主岛。

  前往长系屋的路上,他却一眼在队伍里找到了努力练习御剑的漆舜。漆舜的视线和他短暂相交,露出了惊讶神情。杨轻煦的心一沉,立刻收回了视线,快步走进屋内。

  刚踏过门槛,他又愣住了。何洛在他的桌前察看他昨日整理并修改好的方案,令他一瞬间意味认错了自己的位置。

  何洛见他来了,却先上下打量了他许久,突然道:“你昨夜……又在桃源岛?”

  “嗯?”杨轻煦不解其意,他走到何洛身旁,看着桌上的文件问:“可是方案有什么问题?”

  “方案很好,只是……”何洛自他肩上捻下一片粉色花瓣,递到了他面前。“你最近在桃源岛未免待得太久了,是因为大师兄要出关了么?”

  何洛拿着这桃花瓣,就像是要把杨轻煦心底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公之于众,杨轻煦顿时有些羞赧。他接过花瓣,小心翼翼地藏进衣袖之中,一边走到案桌后一边说:“不,我只是……有些事想和他说。”

  “这样。”何洛毫不在意地走回自己的座位,道:“大师兄毕竟还在闭关,想解决你的问题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杨轻煦低头,把桌上的方案叠好放到待办的一边。“师妹所言极是。这方案还是再交给你师姐看看吧,她若是没有异议,今年便可开始施行。”

  “好。”何洛应下,与杨轻煦一同开始处理岛内事务。

  外门每日都会有专人将前一日收集到的写着岛情汇报、疑问或是建议等的信笺送至内外门交界处,再由内门的弟子每日清晨送来长系屋,最后,信笺会被先到的长老分门别类整理好,再开始处理。就算是最忙的时候,这些事务大多也能在上午验看完成,之后,长老无事便可不至长系屋。若长系屋无人,有急事者可以敲响屋前的白玉石磬,一声唤长老,二声告岛主,三声召门人。

  杨轻煦将信笺一一回复封装,放到了桌边的竹篮内,等候内门弟子前来带走分发。完成每日工作,他回了趟丹炎岛,沐浴换装后便于树下小憩。

  微风习习,枫叶随风而动,却刚好能将杨轻煦的身影遮住。偷得浮生半日闲,这两天积攒的疲惫被这如羽微风驱散得一干二净,杨轻煦的心境都觉得开阔了。

  耳边突然传来细碎声响,他本以为是附近动物发出的声音,不想起来察看。谁知那声音悉悉索索个不停,将他从昏昏欲睡中吵醒。他抬眼起身,却见栅栏外闪过一个蓝白身影,偷偷摸摸地躲在了栅栏边的一棵树后。

  往昔记忆浮上脑海,他立刻就知道了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是谁。

  杨轻煦又羞又恼,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魔要这样反反复复针对他、折磨他。他没好气地掐了个诀,调动岛上阵法,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漆舜身后,一把将人扯了过来,道:“你又有何事?”

  师尊的突然出现把他吓了一跳。漆舜向后退了一步,又将眼前的人上下打量了一通,一边腹诽见这师尊一面真是如此困难,一边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弟子拜见师尊。”

  “何事?”杨轻煦双手负至身后,侧过身子抬头道。

  “师兄说制丹之启蒙他教不了,需请得师尊前来教我。”漆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杨轻煦的脸色,说道:“不知师尊现在……可有时间?”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脸甚至都涨红。

  杨轻煦将他上下扫视了几遍,眼见漆舜的头越低越下,好似就要和地面亲吻,他最终还是皱着眉回了一声:“炼丹一道不单依靠师父传授方法,更需你于炼丹途中自行参悟。我见你能力不凡,还以为你早已师承大家。”

  漆舜不知师尊此言何意,但想了想自己的目的,低声下气道:“徒弟愚笨,还请师尊指点。”

  愚笨?

  杨轻煦轻笑了一声。

  你可一点都不愚笨!

  他转身踏上石阶,往山下走去。

  漆舜听到那声笑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他跟在杨轻煦身后细细复盘着他们刚刚说话的内容,并没有发现什么差错或是破绽。

  倏忽一阵风来,闪着点点亮光似是混着银线于经纬中的半透明轻纱飘过眼前。漆舜抬头,眼神扫过杨轻煦背后大片使用浅色蚕丝线绣成的梨花。他的视线很快定住了。

  透过纱衣,他竟看在了杨轻煦束得整齐的银边腰带之上……

  一如他的父亲,他对天底下的美人没有丝毫抵抗力。

  他咽了咽口水,一瞬间觉得自己这位师尊的姿色……很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