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在病房待多久。
医生进来了，表示病人要休息。
窗外雨势渐小，又下起了小雨。
“嗒嗒”的敲打着地面，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
别克车一路顺畅的驶过积水，回了明宅。房门被保镖推开，病房内窗帘拉的很紧。
光线昏暗，穿着病服却不掩雍容气势的男人靠在床头，漫不经心的看着书。
他头也没抬，声音淡淡道：“放那就好。”
没有听见意料中的回应，他抬了下眼，幽邃狭长的凤眸在对上燕楠槿目光的瞬间，浮起了笑。
“过来。”仿佛被男人温柔的眼神蛊惑了，燕楠槿带着满身其他男人留下的气味与痕迹，脱鞋爬上了床。
接着被那修长有力的胳膊轻轻一提，坐进了他怀里。
这个体位很熟悉。
他生气、撒娇、耍性子的时候，明叙往往会放下手中的文件，把他抱在怀里就这样温声缓慢的哄。
再不停说些他不想听的大道理，最后含着笑亲亲他的眉心。燕楠槿有些恍惚，鼻尖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那是明叙身上的檀香味。
雪白细腻的小脸被温柔抚摸，从眉梢轻轻抚到唇瓣。
男人嗓音低沉，“瘦了。”
他垂着眼，不想说话。
掐在腰上的手却加了些力气，再次将他朝上一提怀里的人睡熟了。
门外响起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笑意渐渐收起，他抬头，看见门边安静站着的沈彦。
他没有说话，只是小心地抱着怀里的人起身。
沈彦身上有烟味，经过时浓重的呛鼻。
明叙目不斜视，步伐放的平缓，门外站着格外眼熟的几个人。
忠伯、厨娘尽是眼眶湿润的望着他，却闭着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行人无声无息的离开医院。
医院里已经没有人了，除了五楼还在正常运转，其他地方皆是一片死寂。
刚出医院大门，冷风细雨便拂面而来。
黑沉沉的云层自远处的天边翻滚咆哮，闷雷阵阵。
四辆别克车停在雨中，车身发出被雨滴敲打的声响。
一行人上了车。
车子开出寂静的街道，涌入眼帘的是混乱无序的人群。
他们全部乘着雨天奔逃出城。
带着一家老小，犹如浮萍般无处可依。
今早刚发布的晨报，南方几场战役败了。
出于战略部署，下一仗地点定在延城。
延城背山，易守难攻，是个反攻的好地方。
持续许久的平静终于在这一刻被打破。
——战争到底是来了。
他们现在也是难民，朝不保夕的难民。
明家作为延城最大的商户是第一个剥削的，无论是己方还是敌方的军队，来到延城都会第一时间对明家下手，所以在明叙从隔壁城回来，得知延城要成为战争点时，就已经和沈彦私下协议过。
明叙之前和明子琅舅舅达成的协议自然也不可能是简简单单的利益交换，还有就是得到庇护。
捐助军队和难民，营造出明家会留下的假象，但明叙已经和明子琅商讨过，要带燕南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明叙可能也没想到明子琅竟然会同意，明子琅去了他舅舅那里，里应外合送明家人出国。
老夫人是第一个被送出去的。
接下来就是燕南槿。
至于他们俩个.....
明叙坐着车上，怀来抱着燕南槿。
怀里被裹在大衣中睡得正熟的青年并没有被噪杂的人群吵醒，明叙捂着他的耳朵，看见沈彦回了下头。
他的目光落在他怀里，停顿了许久，好像看一眼少一眼，半晌才缓缓收回。
车子一路朝码头驶去。
如今船票一票难求，许多人倾家荡产也要买上一张前往欧洲的票。
沈彦拿到了五张轮船票，这五张分别给了忠伯、厨娘，两个保镖，以及燕南槿。
他们很快到了码头。
细雨连绵，许多没票的百姓拼命挣扎着想要冲进码头，却被保安牢牢挡住，动弹不得。
别克一路开到轮船下。
他们下了车。
河边太冷了，寒风拂面，冻得大衣里的燕南槿登时打了个哆嗦，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他满脸茫然，醒的太快，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很急。
耳边响起明叙温和的声音：“燕，拿好。”
他顺从的张开手接住一张纸。
面前站着沉默的管家和厨娘，两人手里各自拎着皮箱，管家怀里还抱着燕南槿的衣服，转身便带着他朝前走。
“大夫人，这边。”他下意识跟上他们，被催的很急，胳膊被一个陌生男人恭敬地拉着，半是强迫半是拉扯的登上了船梯。
“大夫人，注意脚下。”
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
他蓦然清醒过来，一个激灵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走廊上，被身前的男人拽着走的飞快。
管家和厨娘在前面开道，周围是闹哄哄的人声，船下聚集着乌泱泱一片拥挤绝望的人群，他们推挤着保安，面目癫狂。
他懵了，看见距离轮船不远的空地上有数十个人影。
黑衣黑裤的保镖们围成一圈，中间是两个同样高大挺拔的男人。
他们仰着头，静静朝他看来。
“明叙……沈彦？”
他努力想要停下步子，却发现抓着他手腕的男人越发用力，顺着人流将他带上甲板。
甲板没有人，雨滴啪嗒啪嗒打在伞面。
燕南槿扑到船边，长发被风吹的凌乱，不安的预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他不明白，只是睡了一觉而已，为什么醒来却在船上。
“明叙！沈彦！”他裹紧衣服，生气的大喊：“你们干什么？”
风声太大，他听不见两个男人说的话。
他们依旧站在空地上，仰头看着他，唇边都挂着笑，却朝他挥了挥手。
他们得守在这片土地上，明家不能没有人，否则会殃及燕南槿，也会让整个延城的商户混乱退缩。
守不住城门，总得守住这里的经济。
沈彦自诩自己不是一个正直的人，但他知道自己身上担着的责任，他看着越来越远的燕南槿，视线贪婪地盯着他的身上。
他们知道，这将是最后一面。
轮船幽幽启动。
烟囱里冒出乌黑的烟。
“嗡——”
响彻天地的嗡鸣声响起，震得人耳膜生疼。
轮船要启动了。
“大夫人，赶紧进房间，快——”
两个保镖收着力气想要将燕南槿拉回包厢里，但燕南槿却挣脱开。
在细密的雨中，遥远的距离里，燕南槿控制不住流下泪水。
“明叙！沈彦！我，为什么.....”
“为什么不让我陪着你们走完最后一程！”
燕南槿大喊一声，雨水轰然落下，像是要把这天地浇灌。
“我要填写答案。”燕南槿站在雨中，雨水冲刷着那张漂亮精致的小脸，他面无表情道。
“叮——”
耳边传来熟悉的无机质系统音。
天地骤然陷入一片空白。
唯剩他一人。
码头乌泱泱的人影逐渐化为乌有，如水墨褪色。
目光中心那两道高大挺拔的人影也随着这白光消失，只是他们还挥着手，温柔宁静的注视着他。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
“也祝贺您将进入新世界，脱离末日苦难，迎接新生。”
燕南槿缓缓睁开眼睛，白茫茫一片中，系统放鞭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但燕南槿早已知道来到新世界的要求是什么。
“....谁买了我？”
燕南槿语气麻木，他面无表情道。
鞭炮声慢慢停下，作为一个不怎么了解人情感的系统，他过去见到的宿主都是兴高采烈，但眼前这个却冷漠到了极致。
系统讪讪说着。
“宿主....怎么能叫买呢，这是互相成就，你提供情感进行抚慰.....我们给你美好的生活，多好啊....”
“是吗？”
“那你们对人类的要求是什么？”燕南槿站起身，他冷冷对着虚空道。
“让我猜猜，不许繁衍，不许与其他人类接触，必须忠心对待购买自己的人.....”
“不，不是人，你们根本不是人类对吗？”
“是一群冰冷的机器。”
在这句落下的那一刻，一切遮羞布都仿若虚无，系统像是卡壳了一般，没有一点动静。
直到很久后。
一道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机械声响起，与之前的还带点温柔的系统声完全不同。
“对，我们是冰冷的机器，所以需要人类的情绪感化我们，我们则给予他们美好幸福的生活，毕竟比起末日，给我们提供情绪，要舒服的多。”
“难道不是吗？”
燕南槿笑了一下，有些讥讽。
“真的只是这样吗？说的这么冠冕堂皇，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一直在筛选，很多年了吧？有几十年了，进新世界的人类少说百万。”
“为什么还在继续。”
燕南槿缓缓揭露残忍的真相。
“因为你们把人类当做消耗品，他们是不是不堪承受自杀了。”
“因为你们不让繁衍，不让人与人接触，只能承受你们这群冰冷的机器，是不是死了很多！”
燕南槿基本能猜到一些真相，他从何垣那边知道游戏建立几十年，筛选进新世界的人类却了无音讯。
一听便知道不对劲。
果然系统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