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垂。
进入房间后, 闻道一随手打开顶灯。
四四方方的两盏灯垂吊在天花板上，发出柔和的白光。
很有一些古意。
玄金很少来剑修的书房。
作为一只妖兽，他对领地敏感。
虽然洞府是剑修所属, 他也硬是在阳台划分出属于自己的一小块区域。
不管剑修承不承认，那都是他的！
但书房, 作为剑修在洞府中最常待的地方, 玄金也默认为这里属于剑修。
能不涉足，就尽量保持距离。
屋内没什么陈设，很简单的长条书桌, 靠墙打了一排柜子。
最显眼的大约就是剑修长书桌上堆叠的好几摞书。
边角处放着一盏莲花香炉，此时虽未燃香，但里面隐隐散发出一点香味。
似乎是竹子的清香。
剑修走到书桌后, 拂衣坐在椅子上。
脊背挺直。
玄金打量过整间屋子，给出判断。
——剑修的领地和他本人一样, 板正无趣。
书房是剑修私人领地，除了他身下的椅子之外, 没有其他座椅。
当然, 就算有, 玄金也用不上。
他轻身一跃, 直接跳上桌面。
“开始吧。”
闻道一从他那堆书中随便抽出一本。
书册放置在桌面上，蓝色封皮，上面三个大字——《百妖谱》。
这书倒是很合时宜。
闻道一左手握拳，指节敲了敲桌面：“这么远能看到？过来点。”
看倒是能看到。
不过玄金还是按对方说的, 凑近了一点。
“你打算倒着学？到时候考试也倒着写？”
“对啊, 不行吗？”玄金下意识辩驳, 但还是转了个方向。
刚在客厅，收了灵植不算完, 玄金又磨着剑修，让对方答应教他识字作为补偿。
想要通过藏囹那边的考试，考什么对他来说并不难，麻烦的地方就在于他不认识人族现在的文字。
和他那时变化太大，他只能看出来零星几个。
之前就想过让剑修出力，中间杂七杂八地发生一堆事，差点忘了这茬。
刚好抓住了剑修的小辫子，这下也不用再费心找理由了。
闻道一抬指，轻点在书面上。
“百、妖、谱。”
玄金的头随着剑修食指起伏，也跟着上下晃动。
有一点憨傻的可爱。
闻道一注意到，嘴角勾了勾。
“嗯？这什么书？”玄金尾巴晃晃。
“给人族介绍不同妖兽类型，习性特质等信息。”闻道一没着急翻开书，而是又在封面上点了点，“这三个字记住了吗？”
玄金不屑地哼了一声，白了剑修一眼：“百妖谱啊，有什么记不住的。”
看书还得他拧着脖子去看，姿势有点不舒服。
略一思索。
玄金纵身跳到闻道一腿上。
后爪踩着剑修的大腿，前爪轻轻松松撑在桌子边缘。
毛茸茸的后脑勺正对着剑修。
闻道一：“……”
一个极其可爱的大毛球就在自己面前。
控制住不去揉对方的后脑勺，揪软乎乎的耳朵，简直可以算得上是一种修行了。
眼前的妖兽跃跃欲试地伸爪，肉垫拍在书页封面上。
拍一下念一个字。
“bai~”“yao~”“pu~”
一字一顿，还真有点像幼儿园的小朋友。
像是因为新认识了三个字而激动，后爪还在他腿面上屈伸了一下。
即使玄金完全把爪尖藏到肉垫中，也还是多少会有一些凸起。
爪子的触感，软乎乎肉垫的触感，甚至还有一点爪边茸毛的刺痒感。
透过薄薄的衣料，摩挲着汇聚在皮肤表面。
不像抓在他的腿上，反倒像在他心口抓了一把。
闻道一：“……”
伸手托住玄金的两只后爪。
闻道一嚯地起身。
从椅前让开，才松开手，让玄金的后爪踩在椅面上。
玄金看着瞬移到他身侧的剑修，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
好好的椅子不坐，非得站着？
闻道一板着一张脸：“既然你都认识，那写了试试。”
说着，他打开右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抽出纸张，铺在桌上，用镇纸压平边角。
挪近桌上的砚台，捻起墨条，细细研墨。
墨条是上好的徽墨，砚台里墨色如漆，浓稠顺滑，还隐隐散发着馨香。
只是味道玄金算不上喜欢，他轻皱了一下鼻子。
墨很快研好，闻道一放下墨条，挪笔架到玄金够得着的地方。
“来吧。”
玄金昂头：“这有何难。”
他伸爪去捉笔架上悬着的毛笔。
笔杆光滑，他抓了几次都没顺利抓牢，气得他直接亮出爪尖，微用力收拢。
爪尖嵌进笔杆一小段，这下算是握牢了。
他猛地一拽。
只听“哗啦”一声。
爪心的笔是拿下来了，笔架上悬着的其他笔也散了一桌。
顶着闻道一忽然变得有些冰冷的视线。
玄金清了清嗓子。
“呃。”
闻道一闭眼深吸一口气，道：“写吧。先写‘百’。”
玄金只当刚刚什么都没发生，硬着头皮继续。
爪尖固定住了笔杆，抓握上是没有阻碍了。
只是有一个更严峻的问题。
这笔不听使唤！
一开始玄金没当回事。
无非就是照着第一个字描嘛，他打算先画个圈，然后中间补上一条线，再往上面画斜着的线和最上面竖着的线。
就在画第一个圈时，他往下一按。
力气没有拿捏准，短短的一截木棍就直接碎了。
“呃……”
剑修离他很近，近到他能看到剑修额角凸起的青筋。
闻道一再次闭眼，深吸一口气：“没事，继续。”
末了还是没忍住补了一句：“可以不那么用力。”
玄金没了一开始的趾高气昂，小声回嘴道：“我知道了。”
闻道一欲言又止，但还是没说什么。
玄金伸向剑修收拾好的笔架，再用之前的方法固定住一杆笔。
再度画圈。
这次发挥得还挺不错。
至少笔没有折断。
他专心致志地画着，感觉自己真是个妖兽中的天才。
学人族文字都学得这么快。
只是旁边剑修的呼吸声似乎越来越重。
嗯？
玄金有些疑惑地抬眼：“你身上的伤复发了？”
不然气息怎么这么乱。
闻道一缓缓摇了摇头。
虽然没有复发，但比起复发来也差不太多了。
“哈哈！完成了！”玄金落下最后一笔，高兴地甩开了爪尖上扎着的笔杆。
笔杆自由地飞向剑修，直冲他的喉咙。
笔尖上残存的墨比它先行。
剑修迅速侧身，连躲开两次“暗杀”。
玄金还沉浸在自己的“大作”中，没注意到他闯的祸。
闻道一再度深呼吸。
无妨，反正今天也不止这一次。
“剑修，你快来看！”玄金喜滋滋地拍打着纸面，想跟剑修炫耀他的成果。
“……你这写的是什么东西。”
“百妖谱啊！”玄金明晃晃地翻了个白眼，“不是你让我写的嘛。我第一次写人族的文字诶，一下子就写好了。我可太厉害了吧。”
闻道一食指压在《百妖谱》书封上，轻轻一推，送到玄金眼皮底下。
“好好看看，你写的，和书上面的，它长得一样吗？”
“一样啊！一模一样！”
第一个字不都是一个圈套着一条线，上面还有两条线。第二、三个字也都是圈圈线线的。
有什么差别？！
剑修不会是看他太厉害了，故意骗他的吧。
闻道一不说话了，他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笔。
笔尖轻沾墨汁，悬肘落笔。
“百妖谱”三个字浮现纸上。铁画银钩，自有一番风骨。
对于书法鉴赏，玄金是半点不懂。
但他看得出剑修的文字和自己的相比，是要更像书册封面的效果。
甚至好像比封面的字体更加好看。
原本他不太喜欢的墨迹的味道，也沾染上了剑修身上竹叶清香，变得好闻了不少。
玄金承认他写的可能有点问题。
但玄金不服：“我再试试！”
闻道一看着玄金又祸害了他一根笔，平时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隐隐露出了有些肉痛的神色。
他很快做好心理建设，答应要教妖兽识字，就当时要付出的代价了。
玄金再次落笔。
对这三个字也算是熟悉了许多。
写完后，就算是他也能看出，距离写得像真是还差了很远。
玄金气咻咻地扔下爪尖毛笔。
抬爪舔了舔肉垫。
握得他爪子都酸了。
玄金前爪落回到椅子上，下巴抵着桌面，休息了一会儿后，不甘地开口。
“我看电视里说，人族现在都在搞无纸化办公。藏囹那边的考试也要直接用计算机完成。”
说着，他扭过脸去看剑修。
言外之意，无非就是他不要学写字啦！
只要能认识不同的字是什么意思不就好了？！
反正到时候考试也是用爪子点点点就行了。
闻道一站在桌边，看着一只毛乎乎的滚圆脑袋搁在桌子上。
水汪汪的眼睛望过来，看得人心都能被融化。
半晌，闻道一淡淡道：“行吧。”
玄金：“嘿嘿嘿。”
他刚还蔫嗒嗒的耳朵立了起来，整只兽恢复了活力。
蓬松尾巴拍了拍身下的椅子。
“那你就别站在那边啦，过来坐。”
看看，他多大度！
闻道一略微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妖兽蹬着椅子先跳到桌上，等他落座后，又蹦到他腿上。
他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皮毛柔顺的后背。
再前探，抓揉几下妖兽耳后的位置。
记得偶然间看过一条信息，说这个位置妖兽自己抓起来不方便，被人揉按时也会比较舒服。
果然，趴在他腿上的妖兽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啊呜~~~~~~”
声音清亮又柔和。
少了平时那几分锋利的棱角。
闻道一只迟疑了一瞬，两手齐上，力度适中地按揉了一会儿妖兽的耳后和下巴。
妖兽甚至哼哼了起来。
想必是极舒服的。
过了一会儿，他拍了拍妖兽的后背。
“好了，来继续识字了。”
“唔。”妖兽懒洋洋的起身。
他们恢复了一开始的状态。
他坐在椅子上，腿上站着玄金。
桌子上放着那本百妖谱，书册被摊开，左上角压着镇纸，闻道一用右手翻页，一边给玄金讲解书籍内容，一边点着每个字教他识字。
妖兽这次没有再胡乱闹腾，安静地跟着他的步调去识读书中的文字。
像是在慢慢地走入了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