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卡尔加里的雨>第74章 74.赎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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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寒枝把卧房换到了一楼,许多地方成了禁地,到二楼、三楼去的楼梯上成天站着两个黑衣人,每次黎有恨经过,那两人就视线灼灼地看过来,一直盯着他走远。

  家里的帮佣成天尾巴似的跟着,他在房间睡觉,管家也要隔一阵子就进来看他一回。反倒是不怎么见得着樊寒枝了,只有吃饭和睡前才和他碰一面。

  从前被隐藏的摄像头监控,现在被活生生的人监控,折腾了这么久,生活没有一点变化。

  入了五月,天气热起来,有一次他去马场骑马,被太阳晒了一会儿,头昏脑涨,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樊寒枝担心他再要中暑,马场也不让他去了。

  为了这,他在钱医生面前哭了好几次。过了些天,晚上樊寒枝过来,说带他去度假山庄避暑,明天就出发。

  可他只是想骑马,不太想出门,怕又要像上次去图书馆那样闹得不愉快,问能不能不去,知道樊寒枝不会答应,果然听见一句“不行”,也没再说什么。

  樊寒枝照例读书哄他睡觉,读完好几页,一扭头见他眼睛睁得圆溜溜望着自己,心口一软,情不自禁俯身去吻他,粘着亲了好一会儿,脸上结结实实挨了几下。再亲他,他手臂就环了上来。没舍得走,躺下抱着他继续读书。两人难得一起过了一夜。

  第二天黎有恨醒过来,樊寒枝已经起床,在衣柜前挑衣服叠进行李箱。他看着他抓了几根领带塞进夹层,出声说:“哥哥去度假还系领带穿西装?”

  樊寒枝回头看过来,眼睛通红,血丝密密一片,像是一夜没睡,良久,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他便掀了被子爬过去,从背后抱住他,轻声说:“先别弄这个了,我还想睡觉。”

  两人又倒回床上,樊寒枝捉着他手掩住自己眼睛,浅浅地睡了一会儿,总听得见外头树叶簌簌地响,没到中午就又起来了,一睁眼,竟没看见他的人,马上出去找,遇到个帮佣,说见他往花园去了,追出门去,一踏到外面,满世界的雾,太阳昏昏一个挂着,照不透又厚又浓的一片白,眼睛只能辨清脚边的绿草地。梦似的,一切都迷惘又模糊。

  他愣了会儿神,试探性迈出步子,走了几步,一回头,连门都瞧不见了,心猛然揪紧了,喊着“恨儿”,疾步往雾里去。

  黎有恨原本蹲在草从前发呆,隐约听见声响,渐渐越来越清楚,一声声唤被水汽浸透了般沉,湿哒哒一个劲儿往耳朵里钻。跟来的一个佣人想应声,被他瞪着,没敢说话。他捂着耳朵,另一手拔着脚边的草,就这么静静听樊寒枝喊。

  过了一阵儿,身旁雾气翻搅起来,转头看见一个黑影慢慢靠近了,他撇撇嘴,拍了拍手上的泥站起身,等着人过来。

  可当只隔着一臂距离的时候,那身影步伐一转又走远了,片刻后伴着忧心的呼唤,又再度靠近,来回几次,只是在周围打着转。

  黎有恨怔怔看着他无头苍蝇似的在眼前乱撞,直到听着那喊声带上了颤音,变得又哑又低,才轻轻出声说:“哥,我在这里。”

  不下几秒,樊寒枝就从雾中冲出来,一把抱住了他,急躁地说:“这么大的雾,出来干什么?叫你怎么也不答应?”

  他眼睛仍一片猩红,和早晨没什么两样,头发衣服被水汽浸湿了些,粘在他脸上身上,显得有些狼狈可怜。有那么几秒钟,黎有恨在他身上看到以前的自己。

  “那么过去这么多年,我叫哥哥的时候,你有答应过吗?”他问。

  樊寒枝不说话了,黎有恨也没再问,静静和他对望片刻,踮脚吻住了他,又把脸埋在他潮潮的颈窝里,说:“你知道有人跟着我,我跑不到哪里去的。”

  樊寒枝往身侧瞥一眼,这才看见有个佣人站在那儿,可胸口还是发沉,意犹未尽地亲亲他额头,柔声说:“哥哥怕你出事。”

  他斜一斜嘴角,“现在我连二楼都不能去了,能出什么事?”

  “生气了?”

  他不说话,把手上的泥往他衣服上蹭,半晌,才说:“你要是在乎我生不生气,开不开心,要是真的在乎我的想法,我们现在就不会这样……你不是说你会改吗?”

  樊寒枝轻轻抚着他红红的眼尾,顿了片刻,答说:“改,哥哥改……你不想去度假山庄就不去了,可以上楼,马场也可以去,但要和哥哥一起,天气热了,不能玩太久。”

  他还是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樊寒枝就问:“还要什么?”

  “你就不能不跟着我吗?我只是去骑马,只是骑马而已,我会很小心,不会再中暑,也不会——”

  “不行。”

  他突然笑一声,挥开他的手,说:“这就是你说的会改?你是怕我用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方式寻死吗?可是我告诉你,我不会再做那样的蠢事了,因为我没有错,错的是哥哥,该死的也该是哥哥才对。”

  樊寒枝一愣,把视线移向一旁。在雾里待得太久,衣服已经湿透了,潮气逼入皮肉里,胸前的伤口刺刺地痛,牵着肚子上的刀伤,手腕,大腿上的伤痕一起叫嚣。

  “好,好……还想要什么?”他哑声问。

  黎有恨声音尖利起来,“我说得还不明白吗?哥哥死掉吧,你死了,我就原谅你犯的那些错。”

  樊寒枝闭了闭眼睛,抓他到怀里,捧着他脸轻轻吻了吻他嘴唇,在他挣扎之前就放了手,看着他转身从怀里溜出去,一下子没进了雾海里。

  他叫住要跟上去的佣人,说:“回去跟其他人说,不用再跟着他了,让管家联系度假山庄,就说有事去不了了。”

  佣人应下后也走了。

  他仍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雾,腿脚僵硬,一步都迈不出去,硬生生一直等到了雾散。太阳终于透出来,身上湿淋淋,被阳光一蒸,头昏得厉害,眯着眼远远看一眼天,也被太阳蒸得发红,要滴出血来似的。

  这时候听见有人在叫他,一回头看见管家,说已经傍晚了,该吃饭了。他昏昏沉沉走回去,进了餐厅,坐在位子上看着面前还冒热气的米粥,终于确定这不是一场梦。

  晚上久违地点了根安神香,吞了几粒安眠药,看着书睡着了。

  梦里,也是一样点着香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可是很快有人敲门,然后是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脚步,淡淡的香风,一睁眼,看见沈寂半蹲在沙发边,风尘仆仆,脸上还有没卸干净的戏妆油彩,忽然想起来他到隔壁市演出,答应了去机场接他回家的,想说话,整个人懒洋洋,嘴巴都张不开。

  “寒枝,”沈寂一开口就泫然欲泣,“你醒醒!”

  他眼睛更阖上了些。沈寂扑到他身上晃他,眼睛四下扫着,看见散落在茶几上的黄色药片,颤颤巍巍伸了手打了他几拳,哭道:“你不是答应我不再碰了吗!结果我出差才几天,你就又——”

  他拽开他的手,不耐烦地背过身去。

  他再扑上来,“樊寒枝!我求求你,你不要再这样了!你放弃吧,好不好?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他是你弟弟,你想和他有什么未来?不可能的,没办法的,其实你心里也清楚对不对?你其实很明白,这么躲着,折磨自己折磨他,根本不能让你们顺利在一起,你也知道爱不是这样追求来的,是不是?”

  他涨红了眼睛,心口灼痛,在晕眩中彻底闭上了眼睛,感觉周遭天崩地裂般地晃动起来,一会儿是嘈杂的声响,一会儿是沈寂的啜泣,静了一阵,又吵起来,不得不睁眼,看到雪白的天花板,鼻尖一股消毒水气味,床头医疗仪器滴滴地运作着。

  沈寂和医生站在床边说话,见他醒了,就把医生送了出去,回过来坐下后又开始哭,断断续续地说:“你到底吃了多少?假如我没有及时回家,你真的会——会死!”

  他握住他的手,“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寒枝,我真的看不下去了,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你去碰那种东西……你有多久没出过门了?公司里熏香店里那些电话全打到我这里来,你是不准备管了,什么都不要了,是吗?”

  他沉默着,盯着悬在头顶的输液袋,挥开了沈寂的手。

  沈寂咬牙抹了眼泪,一脸灰败,说:“难道你要带着这种坏毛病回去见恨儿吗?他如果知道了,肯定不会原谅你……你先把这个戒了,好不好?我打听到一家机构,专门是做这个的,你住到那儿去,可以吗?这期间我会帮你留意恨儿的消息,等你好了,我陪你回国去见他,或者你有什么其他计划,我都可以配合,随便你想要做什么都行。”

  他仍一言不发,闭上了眼睛,似乎听到飘飘渺渺的呼唤,一遍遍叫着“哥哥”,在眩晕中再次睁开眼,看见黎有恨泪眼朦胧地伏在他身上,马上坐起来抱住了,问:“怎么了宝贝,做噩梦了?”

  黎有恨轻轻应一声,“为什么我怎么叫你,你都不醒。”

  “哥哥睡不着,吃了点药。”

  “你别睡,你讲故事给我听。”

  “好,我们回房间。”

  樊寒枝抱他回卧室,去浴室洗了把脸醒神,回来讲故事,说得嘴巴都干了,还不见他有睡意,又读书给他听,渐渐外面天都亮了,哄他起床吃饭,他不肯,忽然发起脾气来,又摔东西,满地狼藉。

  闹完了,他见樊寒枝还不走,便骂道:“你好烦,烦死了!我说了我不想吃我不想吃!你能不能从我眼前消失!”

  樊寒枝站在门口,眼睛里映着一地玻璃碎片,迎着窗子,晨光投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拉得很长,影子像数条浅色的泪痕深深刻在皮肤上。

  黎有恨看着,冷笑一声,说:“现在哥哥知道被人一会儿冷漠一会儿亲近地对待是什么感觉了吧!你为什么还不走,你出去,出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你!让我一个人待着行不行!”

  他几步冲过来,拽过门把手一推,门重重关上了,掀出来一阵风,吹得樊寒枝踉跄退了退,他仍在门口站着,听着里面细细的哭声,等周遭彻底安静下来,才迈步往书房去,把一抽屉乱七八糟的药带上,一刻也没有耽误,马上离开了庄园。

  在卡城有好几处房产,挑了幢离得最远的郊区公寓,叫了人来打扫,晚上就住进去了,喝酒喝到半夜,刚躺下,瞥见枕边的手机,又坐起来,拨通了律师的电话。

  “明天我去事务所见你。”

  “好的樊先生,是有什么事吗?我要不要准备什么?”

  他盯着床头柜上那一大把药瓶,顿了顿,说:“把我名下所有资产清算一遍,我要立遗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