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卡尔加里的雨>第37章 37.冷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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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刚下过雨,有些闷热,傍晚来了一点风,吃过饭黎有恨在花园乘凉,一直待到天黑。

  不一会儿阿姨过来道别,明后两天是周末,她休息,交代说饭菜都在冰箱,樊寒枝今早刚买回来的一筐荔枝放在冷冻室里了。

  其实现在还没到荔枝上市的时候,但黎有恨闹着想吃,樊寒枝就出门去买了,荔枝壳还都是青的。黎有恨尝了一个,酸得倒牙,龇牙眯眼,又吐舌头。樊寒枝见了就来亲他,含着他舌尖吮了吮,说确实酸。他现在是躲都不躲了,阿姨就站在几步远外,蹲在那篮子荔枝前挑拣熟一些的,问樊寒枝花了多少钱。樊寒枝背对着她,把黎有恨拢在怀里,嘴唇还贴着他舌头呢,含含糊糊说一个数字。阿姨就絮絮叨叨说浪费。

  现在黎有恨听到“荔枝”就烧红了脸,忙点头应下,起身送阿姨出门。

  回到花园里又待了一阵,直打瞌睡,又睡不安稳,被蚊子叮得难受,拿起手机一看时间,已经要十点了,再望一眼前面几幢写字楼,全都灯火通明。

  他对着拍了张照片发给樊寒枝,很快樊寒枝也回了张揽月湾的照片来,黑黢黢一片,他放大了一点点找,没看见自己,倒是看见了花园里花草的幢幢黑影。

  他正冲着照片傻笑,在对话框里打了几个字还没发出去,手机震起来,收到了樊潇的短信,顺手就点开了,心里没什么防备,只觉得樊潇主动发消息过来实在难得,可照片一跳出来,惊得心头猛跳,下意识就把手机甩了出去,头晕目眩之际又响起了电话铃声。

  他怔愣片刻,把手机踢到沙发椅下面,快步回到屋子里,捏紧了手指焦躁地来回走。那铃声一直响,迫着他,音符变成小锤子,一记记砸在心口,闷闷地响。

  良久,他还是走了出去,狼狈地趴在地上去够沙发椅下的手机。接起来,樊潇声音很是柔和,说:“恨儿啊,怎么这么久才接?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没……”他嗓子颤得不像话,清了清,“不是……”

  “哦。”樊潇应了一声,叹了口气,沉默片刻,才继续说:“那个照片……不知道是谁发到疏桐手机里的,她还想瞒着我,被我看见了。”她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当然也难以启齿,斟酌着,很慢地说:“我听疏桐说,是在游艇派对上,对吗?”

  “……是。”黎有恨卷着舌尖,发出“嘘”一样的音来,牙齿抖着,磕碰到舌头,一下咬出血来。

  “恨儿,妈妈知道你……你……”她“你”了好一阵儿,说出“依赖”一个词来,“小时候你就粘你哥,这几年你也是哥哥长哥哥短的,现在你一个人在国内,也只有你哥陪着你,和他亲近妈妈完全可以理解,但是、但是你得有个度对不对?哪有亲兄弟,”她把这三个字咬得很重,“哪有亲兄弟亲来亲去的道理!”

  最后这半句连着一声长叹一起讲出来,两人心里都松了一松,仿佛事情已经解决或是可以当做不存在了。

  那照片虽然有些模糊的,但确实能辨认出两人脸贴着脸,像是在接吻,事实也确实是在接吻,可当然不能在樊潇面前承认,即便她已经来兴师问罪了。

  黎有恨有些后知后觉地想,那晚派对上那么多人,怎么就能心安理得地认为不会出事呢?当然会有人拍照片,更清晰的照片,或许还有视频。

  他握着拳头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刚想说话,樊潇抢着先说道:“疏桐给了发照片来的人一笔钱,好歹先把局面稳住了,照片没有流出去,要是给媒体知道了,不知道要翻出多大的浪,生意还做不做得下去了!”她越说越高声,到后来俨然是一副责备的语气了。

  黎有恨听了喉咙一哽,一口气闷在胸口,太阳穴像被人砸了两拳似的,霎时满腔怒火,猛地站起来,吼道:“工作工作,生意生意,你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要不是出了这个事,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给我打电话?”说完把手机一摔,恨恨地踩了两脚,跑回房间去了。

  他气得发抖,在床上翻来覆去,忽然又听到铃声在响,找来找去,找到床尾的平板,微信消息弹出来,是邢疏桐打的语音电话。

  他挂断,那边继续打,来来回回好几次,还是妥协了,按下了接听。

  他知道邢疏桐大约也是樊潇那一通说辞,也就没什么好口气,几乎是怒吼般的喊道:“干嘛!”

  邢疏桐悠哉悠哉地,仿佛没听见他说话,自顾自问:“要睡了吗?”仿佛是笔尖敲桌子的声音,响了几下。然后她又说:“你和樊寒枝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黎有恨皱了皱眉,怒气仍然高涨,呼呼地喘着,不答话。

  邢疏桐又唠家常般的絮叨道:“郑幽这个做舅舅的也真是没心没肺,诺诺要什么只管买,一天吃四个冰淇淋,还喝一杯冰可乐,汉堡薯条的,没正经吃过一顿饭,现在孩子在医院挂水呢,刚才打电话给我,说想见爸爸。”

  黎有恨听了心头火更是旺几分,又在气头上,说:“我哥又不是她爸爸!要见怎么不见她亲爸!”

  邢疏桐淡淡地回道:“她亲爸死了。”

  这件事黎有恨是知道的,但猛然一听见才想起来,愣了愣,怒气即刻消隐了,心里莫名焦灼起来。

  “你知道她很喜欢樊寒枝,就是把樊寒枝当父亲看待的,虽然她现在还小,有些事不懂,但总有懂的一天,更不要说假如舆论闹起来,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你想想诺诺要怎么面对同学老师的眼光,要怎么面对她一直当父亲来敬重喜爱的人竟然是一个……当然不止她,我和樊寒枝在外界看来是夫妻,你想想到时我、我的家人,你的家人要如何自处。”

  她用一种热切而语重心长的口吻,通过听筒传到这边,却寒气逼人,仿佛把黎有恨的耳朵冻伤。他把平板推远了些,冷汗涔涔。

  还没有结束,她继续说:“你再想想你自己的前途,你才19岁,人生刚开始,还有你哥的前途,他的财富地位名誉,所有的东西,全都会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当然你妈妈说的也是实话,公司到时候肯定是经营不下去了,你妈妈和我的事业也会毁于一旦。这次照片发到我手里,肯定也有发到你哥那里,他有没有跟你说?”

  黎有恨呆呆地摇头,忘了邢疏桐是看不见他的,他攥紧了床单,满嘴都是血腥味。

  最后邢疏桐又道:“有恨,我不是要你和你哥分开,你们在一起我没有意见,但是到了外面,在人前,只要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你们,我刚才说的事情就总有发生的一天,你好好想想你能不能承担后果。”

  电话断了。平板屏幕暗下去。

  黎有恨躺回床上,蜷着身体不住地发抖。他觉得邢疏桐疯了,最后竟然会说什么“不介意”,那样坦然。一边觉得她疯狂,一边又畏惧她,想一想她说的话就毛骨悚然。他完全明白邢疏桐一番话里的诡计,不像樊潇那样直白而目的性明确,弯弯绕绕地,荆棘一样缠绕过来。越挣扎越被束缚。他明白这种伎俩,但跳脱不出这番话的逻辑,邢疏桐说的全是对的,因此愈想而愈感到毛骨悚然。

  他忽然间堕入悔恨盘踞的深渊里,在想,当初为什么要跨过那条界限呢?即便永不能和樊寒枝相交,也能做一列永远和他并行的火车,他们走一样的路,也去一样的地方。他以为自己能不管不顾,可偏偏身上累累赘赘挂着那么多东西,每一个都抛不下,他跑起来,那些东西就丁零当啷响,锤打着他的神经。但是现在假如要他和樊寒枝分手——

  “恨儿?”

  他恍惚了一瞬,以为自己幻听了,坐起身子看向门口,等了几秒,樊寒枝推门进来了,一边扯领带,一边冲他招手。

  他犹豫了一下,如何能抵抗得了,还是跳下床扑过去,颤颤喊了声“哥”。樊寒枝见他脸色煞白,来摸他的脸,领带也不解了,歪斜地吊着。

  “做噩梦了?”

  他摇头,依恋地蹭蹭樊寒枝的手掌,哑声说:“刚才邢……嫂子打电话,她说诺诺生病了想见你。”

  樊寒枝抱起他往床边走,“改天去看看她,是有段时间没见了。”

  “你明天就去吧,明天,正好休息日,好吗?”他心里有种莫名的愧意急需排解。

  两人躺倒在床上,樊寒枝指尖在他眼角一勾,触到几滴潮润的泪,低头来吻他,心不在焉地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嗯?”

  他只反复说着“你去看看她吧”。樊寒枝应下了。

  他又问:“哥,你有没有……有没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樊寒枝垂眼盯着他脖颈上一个蚊子块,低头吮了吮,用吻痕盖住了那凸起的红肿,声音轻轻地道:“今天很想你……下次去花园,往边上站一站,能看到。”

  樊寒枝不提,他也就不提,眼泪簌簌地掉,喃喃说我也很想你。

  第二天樊寒枝去看了邢一诺回来,正好中午。黎有恨还没起床,但已经醒了,听着他脚步声往房间来,但不知为何又渐远了,开了条门缝往外看,瞧见他在客厅外的小阳台上抽烟,左手举着手机。电话打了很久。黎有恨猜那头是樊潇。吃饭的时候樊寒枝基本没动筷子,眉头始终紧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