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乔逾这周到得比以往每个周日都要稍早一些。大约下午三、四点就来了。
他先去画室看了一眼,发现果然没有人在。宋峻北说可以上午来,但又加了个条件:“没有工作的时候”。
宋总总是很忙,周末也需要加班,乔逾能够理解。
他优哉游哉地下楼,回到每次都能成功蹲到宋峻北的那个街口——并不。乔逾已经摸清了这片儿的地形,他转身走进最近的那家叫做慕斯森林的甜品店,避开了夏末热度依旧不减的烈阳。随后乔逾点了一杯香草拿铁,在供顾客用餐的休息区的高脚凳前坐下了。
这处临街,整面通透的玻璃墙可以很方便地让人从店内观赏到街景,刚好和宋峻北每次过来的方向相对,让乔逾不会错过要等的人。
哎,之前怎么就没注意到这么个好地方呢。倒也是托了宋峻北的福,现在乔逾口袋里都有几个小钱钱了。上次乔逾从医院出来,隔天金主就财大气粗地额外打了笔款过来,留言说就当是“工伤”的损失赔偿,叫乔逾多买点补身子的补品。看得乔逾一愣一愣的。
宋峻北今日到的时候,乔逾正在自顾自地刷手机,看虹色一个热贴:《那天我被老攻捉奸在床,他却质问我为什么开银趴不叫他》,看得津津有味,丝毫没发现人已经来了。
这是乔逾的新爱好,逛虹色论坛,饶有兴趣地观察gay的生活百态。
仿佛这样就能更靠近宋峻北的世界一些。
“……”
眼前光线一暗,视野被遮蔽,乔逾疑惑地抬起头来,下一刻便和玻璃墙外伫立的挺拔男人对上了视线。乔逾脸上的笑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乔逾呆了一下:“……啊,宋先生你来了。”
说完才想起声音应当是传不过去的。
宋峻北挑了下眉。他径直推开玻璃门走入店内,在乔逾身旁坐下,与乔逾一同望向外面的街景。
“看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宋峻北扫了一眼乔逾咖啡杯上的标签。“怎么不上去,在这里等着。”
乔逾已经眼疾手快地把论坛退出,手机熄屏收了起来。虽然虹色不允许发布色情内容,他看了一百多楼都没看见搞黄色的描写,但是这帖的主题也不适合让人看见……
“我就要等。”乔逾清了下嗓子回答。
因为知道能等到,所以等才有意义,不是么。
“我想,你今天肯定会来得早一些。所以我来得更早,我倒要看看你准备几点来。”
宋峻北失笑。为他偶尔露出的孩子气的一面。
“本来是想早点过来的,结果被一些事情拖住,来晚了。下次不会了。”宋峻北略带歉意地解释,“没注意都五点半了。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
“我也没有。那正好,走吧,我们先去吃饭。你喜欢吃什么?”
“等等,宋先生,”乔逾抢白,“你不是每个周日都要参与家族聚餐吗?”
“找借口推掉了。”宋峻北随口道,“那种聚会没什么意思,跟开会差不多,都在聊生意上的那些事,还要给老爷子汇报情况。做得不够好就会被拿去比较,会挨批评,被人看不起。”
“那,别人都在,只有你缺席,没关系吗?这样不是更要挨骂了。”
宋峻北笑了一下。“我是不同的。”
“对他们来说,我是怪胎。因为我之前当众做了一件出格的事情,所以他们都很紧张我,不敢逼我太紧,怕我发疯闹事又搞出什么幺蛾子。结果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在不涉及底线的小事下面就都随我去了。”
“叛逆一下,没想到真的得到了更大的自由。”
乔逾觉得宋峻北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笑和平时看见的不太一样。
就像是一个惯性的职业假笑。
乔逾能够想象得到那个画面:宋峻北周围围坐一圈和他同一姓氏的男人、女人,俱是政商界的名人权贵和成功人士。他们大声交谈,饮酒,切开盘子里的珍馐美食。他们趾高气昂地炫耀成功。他们也言辞如锋,相互试探,打压彼此,贬低同辈。唯独宋峻北脸上挂着漠不关心的淡笑,旁听不语,一个人待在人群中也显得格外孤单。
“是跟你的取向有关的事情吗?”
“是。”
“你出柜了?”
“那当然,”宋峻北仍笑着。“不能。”
乔逾看了又看他的这个微笑。
如果乔逾也在那张桌子上,他应该会忍不住把宋峻北拉走吧。
“你过得太辛苦了。”乔逾撇开眼神,闷着声音说。
他知道不该说这些话,但就是想说。他抱怨道:“要不跑路吧。你赚得钱还不够多么,够不够你跑到世界的另一端过完下半辈子的?真的,你不用理那些不理解你的人,反正他们也不关心你怎么想。离他们远点没什么不好。”
“嗯,然后你就找个和你取向一样,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的人,就这么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就不用非要和孙小姐结婚了。”
宋峻北乐了。
“我很喜欢这个童话故事。”他轻笑起来,又十分感兴趣地问乔逾,“你就是这么从家里逃跑的吗?”
乔逾狐疑。“你知道我家里什么情况吗。”
“知道个大概。”宋峻北收敛了笑。“我和乔总有过几次通电话。乔总之前专程来见了我一面,请我吃了顿饭。”
“啊?!”乔逾震惊。“什么时候的事?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在S市吃的饭吗?怎么没带我?”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问了。一口气问完才发觉,这种情况细想一下……会很恐怖的吧。想想就觉得尴尬。
“上个月。”宋峻北回忆道,“乔总也和我聊起你过。”
乔逾瞪大了眼睛。
其实那时讨论的大部分都是商业相关。但关于乔逾的这一部分宋峻北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
乔父说自再婚以后,这个大儿子就独得很,后来念大学就更加难得回家。父亲常年在名利场上打拼,常常出差,乔逾又和继母毫不亲近,恐怕从年少起他就鲜少得到温情和照料,待在家里终日沉默寡言,不和别人交流。乔父看着心疼,却无力改变这种天然隔阂的局面,只能放任自流。乔逾待在家里时总板着脸,那就跟他说不用非要回来了。乔逾想出去哪儿玩,就让他去。
只是人之常情,做父母的会担心孩子遇人不淑。可乔父万万想不到,乔家的公司落难之际,是乔逾挺身站了出来,先一步找上了宋峻北这个救星。而乔父除了仰仗这个大儿子外别无他法。这下乔父的心情就更是矛盾又煎熬,悔恨却不得已。
乔父那天向着宋峻北说,宋总,这次承蒙您出手相救,乔家起死回生,对我们来说是天大的恩情,拼上这辈子都该报答您的。但我唯独求您一件事,如果哪一天您看乔逾腻味了,请您放过他,不要伤害他。如果不行,也请您好好待他,他是好孩子,不是什么谋财求上位的那种人。
我这个做父亲的没什么能力,只希望他能一辈子开开心心,身体健康。只要孩子脸上有笑容,就什么都好。
那些话还声声在耳。宋峻北看着乔逾,目光稍有些严厉:“乔逾,你来找我,是不是没事先跟你爸商量过。”
乔逾脖子一缩。
“宋先生你不用担心。”乔逾小声说,偷偷打量宋峻北的脸色。“后来我跟我爸说了,我没怎么跟你牵扯了。他应该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宋峻北说,“我是觉得……”
无畏的同义词叫做莽撞。年轻是会吃大亏的。
算了。他心下叹气,想要多说几句,立场却是不允许了。
乔逾虽然是没怎么接触过社会的学生,但到底是个成年人,是该自己保护好自己的。宋峻北又能算得上是他的谁呢。
最后宋峻北沉默片刻,放柔了眼神,转而道:“你看起来性子软和,有时候有点毛躁,其实你很勇敢。”
“比我勇敢多了。”
“宋先生是在夸我吗?”
“算是吧。”
嘿嘿。乔逾洋洋傻笑了两声。“其实宋先生人也很好。”
他神神秘秘地说:“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
他这么笑的时候,眼里一片烁烁而清亮的辉光,十分璀璨动人。
宋峻北什么话都不必说了。
“嗯。”
他会如乔父所言,照看好小朋友的。
“晚饭想吃什么?”
“我想吃鱼粉,可以吗,我看那边有家鱼粉店。”
“行。”
“宋先生要和我一起吃吗?”
“不然呢,我看着你吃?”
“我以为你不会吃路边店面这种档次的。”
“那说不准,你喜欢吃的,我也喜欢。”
乔逾嘻嘻笑起来。他走在前面,俨然一副领头人的模样。
“那走吧,今天我请客。”
宋峻北看着小朋友的背影,只笑笑。
“好。”
乔逾思来想去和宋峻北的关系,纠结了一周,最后等在慕斯森林,见到宋峻北本人听见他的声音的时候,顿时觉得什么都对劲起来了,没有烦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