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 宽敞整洁的高级病房温暖寂静,阳光斜斜洒在病床上,床上的人侧着上半身, 面向窗户背对着门,整个人被笼在淡淡的光里, 身影显得无比寂寥。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连门被打开,有人进来都没听见。

  阎霖推开门就看到这一幕, 脚步顿了顿,然后很轻地向前走, 生怕吓到什么一样。

  这时童嘉奕才惊觉有人进来了, 转过头,神色忽然间变得格外惊慌。

  他完全没想到会是阎霖。

  童嘉奕的第一反应是扯过被子把腿裹得严实些。

  他不想被阎霖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阎霖却在这时发现了不对劲, 童嘉奕那手上的动作明显很缓慢很僵硬, 若是用什么来比喻的话, 就很像是那些半成品的机器人, 动作不连贯, 而且很不自然。

  他心一沉, 快步走到病床边,伸手帮他把被子扯过来盖好。

  最后还细心地掖好被角:“这样可以吗?”

  童嘉奕:“…你不问我吗?”

  阎霖站到窗边:“那你想说吗?”

  “……”童嘉奕苦笑一下:“我生病了。”

  阎霖只是看着他, 没有说话。

  他盯着这张许久未见的脸, 却全然不觉陌生, 除了昨天晚上在朦胧不清的记忆中见过之外,阎霖这时才惊觉自己对眼前这人的在意。

  总是莫名地想起, 总是会在一些节日里惦记, 又或者走过熟悉的包子店, 吃到熟悉的火锅时, 都会猛地想起这张脸。

  这样想着,他连声音都柔和了些:“生了什么病?要住院很久吗?”

  童嘉奕眼底划过一丝痛楚,他抿了抿唇,摇摇头说:“你走吧。”

  阎霖闻言眉头紧拧:“到底出了什么事?”

  但童嘉奕什么都不愿意说了,他只是反复摇头,嘴里一直说着:“你走吧,别再来了。”

  为什么生了病就要一别两宽?阎霖想不通。

  阎霖站在原地没动,脑海里闪过那台轮椅,僵硬的双手,和童嘉奕过分奇怪的态度。

  结合这一切,忽然间,他产生了一个十分荒诞的念头。

  “是无法治愈的病,对吧。”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离谱,现实生活哪里有那么多狗血,那都是电视剧里才——

  “是。”

  他听到童嘉奕说。

  “我得了渐冻症。那个没有可能治愈,很快就会离开这个世界的病。”

  “不可能!”阎霖反驳道:“你才18岁,没有人这么年轻就得渐冻症。”

  童嘉奕哭笑了一下:“现在有了。”

  “我大概是全国最年轻的患者了。”

  “……”

  阎霖只觉得世界在和他开玩笑。

  他的生活永远是先有了希望,然后很快就会迎来百倍的绝望。

  出生后很快就被丢在福利院门口,春节前夕有人想要领养他,却被当时的院长关在房间里整整七天;上高中时以为会有朋友,结果又是被骗;而现在有人说喜欢他,转眼就得了无处可医的疾病。

  有时候他会想自己是不是灾厄转世,所以一出生就被打上了悲剧的烙印。

  一时间阎霖情绪震荡,但不能在童嘉奕面前表现出来,因为他知道,这个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在得了无法医治的病的那一瞬间,一定更绝望。

  在他思绪万千之时,忽然一只手柔柔握上他的。

  阎霖低头去看,是童嘉奕的手,还带着一些几不可见的颤抖。

  “别担心,”童嘉奕牵着他的手说,“我有在好好配合治疗,或许就成了第一例治愈的病人也说不定呢!”

  阎霖看看他,忽然抬起手,按在了童嘉奕的脑袋上:“好。”

  从那天起,阎霖经常来病房看童嘉奕。

  也不问他病情如何了,就偶尔带些吃的玩的过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像从前那样相处。

  偶尔关莹莹也在,但她总是在一旁看着两人相处,看着看着就捂着嘴转身跑出门了。

  大概过了半个月,童嘉奕可以出院了。

  说是出院,其实就是让你回家慢慢接受这一切。

  阎霖看着童嘉奕一天比一天消瘦,神情恹恹,只有在看到自己时才会打起精神强颜欢笑,这一切都让阎霖觉得苦涩,却又无力改变什么。

  而这一切结束在把童嘉奕从医院送回家的那一天。

  第二天开始,一如高三那次,关于童嘉奕的消息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

  有人说他出国读书了,有人说他们家去其他城市做生意了。

  只有阎霖知道,童嘉奕大概是去走人生的最后一程了。

  一开始他也不理解为何童嘉奕总要忽然消失,后来他想了想,如果有天自己生了病,或许也想要独自一人上路吧。

  不久之后,阎霖便要去读大学了,他没走竞赛,所以和其他学生一样,都是一起填报志愿,一起收到录取通知书的。

  他在第一志愿上毫不犹豫地填了清华,成功被计算机专业录取。

  开学那天是阎院长送他去的学校,为了这天,阎院长特地提前了两个星期开始招临时工,代替她照顾孩子。

  观察期太短的话她又不放心,好在最后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人选,阎院长也能放心地陪着阎霖去上学。

  阎霖想说他自己去就可以了,但阎院长丝毫不松口,非要送阎霖去不可。

  阎霖知道她是怕自己受气。

  上次女主播那件事,虽然没过两天,女主播就在她自己的账号上主动发视频道歉了,但阎院长还是心有余悸。

  到了学校,虽说遍地都是状元,但阎霖一报道还是吸足了目光。

  远远就看见两条大长腿走过来,简单的纯白T恤透出宽肩窄腰,更不用说那张令人一眼心动的脸,虽冷冷清清没什么表情,但只要看一眼就会脸颊绯红,幻想和这样的白衣少年谈一场校园恋爱。

  上大学的四年再次像是被那只操纵时间的大手拨动了一般,过得飞快。

  四年里阎霖除了钻研自己的计算机专业外,还经常去医学院蹭课听。

  全校都知道计算机系那位帅哥特别爱听神经学的课。

  弄得神经学系的一位教授都不好意思了,还以为自己魅力这么大呢,后来每次课都给阎霖留第一排的位置,待遇比本专业学生还好。

  后来保研,创业,在大四那年,阎霖开了一家自己的科技公司。

  旁人都觉得他学业有成,事业前途一片光明,人长得又好,妥妥的人生赢家。

  除了性格有些冷漠不尽人情外,一切都很完美。

  可没人知道阎霖每天都在做着同一个噩梦,梦里童嘉奕死得悄无声息,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像是睡着了一样,但却已经没了呼吸。

  后来全校又流传开一个小道消息,那就是计算机系的阎霖听不得“死”这个字,平时好好的一个人,听到这个字当场就黑了脸,弄得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

  不过可能天才都有些怪癖,他们学校有怪癖的人数都数不尽,倒也没人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让大家觉得不正常的阎霖是身上的另一个“怪癖”。

  那就是视财如命。

  他什么竞赛都报,还专挑奖金多的报;什么实习都做,专挑工资高的做;后来开了公司也是什么项目都接,专挑给钱多的接;

  就在这种高强度下,他还有时间设计各种小程序、app,也都赚得盆满钵满。

  他的能力太过出众,便导致很多原本能蹭上一些奖金或者能接上一些项目的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一切都敛走,由此心生妒意。

  有些嫉妒他的人还翻出他曾经的那些报道,知道他是孤儿后,便开始肆意嘲讽他。

  说他是没过过好日子,穷怕了。

  更有甚者说他是在给自己攒养老钱、墓地钱。

  对于外界的风言风语,阎霖半点都不在意,他的钱几乎没有留在自己手里,一部分给了阎院长,让她拿来建设福利院,给孩子们买些好东西。

  而其中的大部分,都被他打给了国内一家顶尖的神经学研究中心,这家机构专注研究渐冻症已长达数十年。

  哪怕救不了童嘉奕,阎霖也想为更多垂死挣扎的渐冻症患者做些什么。

  研究生毕业那年,阎霖仅有24岁,却已是国内十大新锐科技公司之一的创始人。

  他太年轻,也太有才华,又长了一张太过精致的脸,关于他的报道层出不穷铺天盖地,有一段时间几乎是刷几条短视频就有营销号在叫他老公。

  随着人们对阎霖的关注度日益升高,很快就有人扒出了他给神经学研究中心捐款数年,金额达数百万元的事。

  网友们先是感叹他的大公无私,感叹他为医学研究作出的贡献。

  后来慢慢有人提出疑问,为什么只给这家机构捐款呢?若是有钱的话,分出一部分支持一下其他公益事业不好吗?

  有人觉得它们多管闲事,也有人觉得这种想法不无道理,于是进一步去查。

  这才发现这家机构事专注渐冻症研究的,甚至已经有了一些研究成果。

  只可惜还是没有研究出如何治愈渐冻症。

  这事在网上流传开,有天阎霖的助理忽然问他:“老板,你是有认识的人得了渐冻症吗?”

  阎霖抬起头,面色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