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彦许久没做过噩梦了, 自从他重生以来,时间都被工作占据,累了就睡, 醒的时候都在研究下一步该如何做,怎么做。他没有一刻是完全放松下来的, 神经紧绷成一根弦, 不知何时会崩断。

  这具身体的抗议, 让他短暂地松懈下来, 随后被拽进黑暗的噩梦中。细碎的片段像放映片一般,一幕幕闪过,最后定格在祈道远拿着绳子一步一步向他走近的画面。祈彦本能地开始害怕,脚步踩在黑色的虚空里, 下意识往后退。

  祈道远离他越来越近, 狰狞的面目像野兽, 张开獠牙, 十分可怖。

  记忆和画面合二为一, 祈彦的心揪成了一团,冒着冷汗的手掌攥成一团,声音颤抖:“爸。我求你, 别杀我。”

  他这辈子也忘不了那种窒息感, 空气一点一点从肺部流失,大脑像是被人塞进了高气压, 濒临到极致时, 他失去了所有感知的能力,彻底陷入黑暗。

  经历过一次, 他才明白, 死亡确实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祈道远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贱皮子, 你敢躲着我?我是你老子知道吗,这辈子你也别想我放过你。”

  说着,他伸手,再次用绳子套住了祈彦的脖子,祈彦想要挣扎,却被禁锢住了,脖子被狠狠地勒住,似曾相识的经历让他软了双腿,跪了下去。

  祈道远的手劲越来越大,祈彦知道自己难逃一劫,难道他还要再死一次吗?

  那这次,他还能活吗?

  窒息感让他失去了思考能力,在断气前的最后一瞬,他蓦然从黑色深渊般的梦境醒来,他脑子有些发蒙,一时间没认出自己这是在哪儿。

  耳边有人声,空气中还有消毒水的味道,难道他在……思绪还没走完,身边传来一道声音。

  “醒了?”声音淡淡的,却透着明显关心,“感觉怎么样?”

  祈彦的视线往旁边移,傅知言正坐在旁边,仔细地打量着他。

  “你怎么在这?”祈彦声音很飘忽,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陷入昏迷后的事情他已经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在自己昏过去时傅知言说要带他去医院,后来的事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这不是在这伺候你吗?”傅知言开着玩笑,帮他醒醒神,随后站起身,扶着祈彦起来,又问了一遍,“还疼吗?”

  祈彦有些发蒙,脑袋也跟着迟钝了好几秒,他缓慢地摇摇头,低头看到自己受伤插着的针管,以及周围四处正在换药查房的医生护士,缓了好一会儿,他才确定自己还活着,那些恐怖的画面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喝点东西吧。”傅知言打开放在柜子上的保温桶,盛了一碗汤给他,“没你经常喝的靓汤好,楼下这有这个了,凑合喝。”

  祈彦闻言,嘴角弯出很浅的弧度。

  傅知言看见了,问他:“你笑什么?”

  祈彦有点感慨:“没想到,你还在意这个。”

  傅知言把碗递过去:“你这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不是怕你喝不惯?”

  祈彦垂眸,若有所思地想,他如果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就好了。

  “怎么,你不是想让我喂你吧?”傅知言瞧他半天没动,想着他昨晚疼了一宿,现在应该也没什么力气,犹豫了一会儿,没等祈彦出声,便往前凑了凑,拿着勺子递在祈彦的嘴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张嘴。”

  祈彦明显愣了一下,他真没这个意思,这误会可闹大了。

  “张嘴啊。”傅知言见他不张嘴,真想直接掰开他的嘴塞进去了。

  “我……”祈彦嗓音嘶哑,刚想说什么,有人走进了病房,打断了他。

  是林叔。他神色焦急地询问情况,祈彦表示自己没什么事了:“林叔,您没和我妈说我的情况吧?”

  比起其他的,祈彦更担心自己进医院的事被王慧芝知道,王慧芝是小女人性格,被祈明仁圈养在室内的温室玫瑰,其他的事她不关系,但宝贝儿子却不能有事,祈彦有一丁点小事,王慧芝都能一惊一乍,像是捅破个天出来。

  祈彦最怕小事化大。

  林叔看了一眼傅知言,说道:“放心吧,夫人他不知道。昨天傅先生和夫人说,你和他在讨论戏,直接睡在了傅先生家里,夫人也没起疑。”

  祈彦偏过头,看向傅知言:“你这么跟我妈说的?”

  傅知言挑眉:“嗯,不行吗?”这不是最稳妥的说法吗。

  傅知言失去了耐心,又举起手里的汤,主动道:“上次我喝醉,不也留宿你家了。就当我还你的。”

  祈彦低头,碗里的汤水看起来就清淡寡味,一定没有王慧芝煲的醇香浓厚。他抬起手,接过碗,很识相地喝了一口,再次抬眼,对着傅知言轻声道:“谢谢。”

  清晨的光线明亮透彻,照进眼眸里时,连情绪都能如此分明。

  傅知言打量了祈彦半晌,却找不到一丝一毫,昨晚在睡梦中慌乱的痕迹。

  又输了半天的液,祈彦下午办理出院。医生的建议是再留院观察一下,但他连续两晚都不回家,一定会让王慧芝有所察觉,到时候,就连傅知言精心编制的谎言也瞒不住的。所以,祈彦执意办理了出院手续。

  林叔开车,傅知言扶着祈彦坐在后车座。

  他的面色瞧着还是有些不好,被冷汗反复打湿的头发垂在额头处,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很脆弱,像积压了很久的纸张一般,薄脆清透,似乎风一吹,就要断裂了。

  “别去公司了。”傅知言轻轻皱起眉,“你现在这个样子需要休息。”

  祈彦说:“不能提前回去,不然我妈肯定会发现不对劲的。”他知道傅知言还想再劝,主动提议,“休息室不是有懒人沙发吗,你把懒人沙发让给我就行。”

  傅知言听出他话语里的刁侃,无语道:“行,那我就大方点,今天让给你。”

  林叔载着两人回了公司,今日是周末,公司的人都没上班。空荡荡的办公区,衬着外面凋零的外景,显得十分寂寥。平常休息日的时候,也只有祈彦一个人会来在办公室。

  祈晟和祈嘉兄妹俩是不待见他这个私生子的,要是他经常在家从祈明仁的眼前刷存在感,只怕他要遭受的敌意比现在还要多,现在他一门心思放在公司上,实在分不出多余的力气在家里争宠,便所幸就躲着点。

  傅知言带着祈彦到休息室,把人安置在懒人沙发上,转头又和林叔说:“您先回家吧,下班的时间您再来接人。”

  林叔露出为难的神色。

  傅知言却说:“放心吧,我会照看好他。”

  林叔这才放下心,离开了。

  等傅知言烧完开水,弄完毛巾,推门进入休息室的时候,祈彦已经睡着了。经过一夜折腾,他的身体还处于筋疲力尽的状态。

  只是没过一会儿,电话震动,吵醒了祈彦。

  祈彦按下扩音器,看着傅知言拿着热水,毛巾,以及药瓶,坐在他对面的靠椅上。

  “找我有事?”祈彦对电话那头的人说。

  季晴说:“我决定接下《逍遥客》承制工作了。”

  似乎是在意料之中,傅知言督见祈彦翘起了嘴角,露出了一点得意的神情:“看样子《剑川天河》的进度很顺利,什么时候能上,也让我提前为我家演员准备准备。”

  季晴一开始担忧自己接下《逍遥客》会影响《剑川天河》,不过他仔细想了想那日祈彦和自己说过的话,其实并不无道理,然而《剑川天河》后期非常顺利,现在只要等平台排播,就能赶在寒假档顺利播出。

  “快了,定了时间我再通知你。”季晴说。

  “好啊。”祈彦每次谈工作时,都会露出很自信地表情。每当这时,傅知言总觉得他透过这具身体,看到的是另一个人的灵魂。

  “三天后,祈氏影业就要和蒙兔签订合作项目书了,我作为承制的一方也要出席。”季晴忽然提起,毫不掩饰地说,“你想拿《逍遥客》来捧傅知言的计划怕是实现不了。”

  开着扩音,两人一同听见季晴的话。

  坐在对面的傅知言挑了下眉,表示自己无所谓,他有野心不假,但现在所有能拿到的资源都是祈彦给他的,他自然也不能贪。

  “你就这么确定,我实现不了?”他问道。

  傅知言若有所思,眯了眯眼睛。

  电话那头的季晴也明显愣了一下,起初她是笃定的,但不知为何在祈彦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竟然真的会认为祈彦会改变定局。

  他真的有这个能力吗?

  就像当初给《剑川天河》做资源置换那样?不,季晴很快就否认了这个想法,这次与上次不同,蒙兔和祈氏影业达成了非常高度的合作意愿,并且两方资金雄厚,又不愁演员资源,这无疑是一个没有任何漏洞可以让人钻的地方,纵使祈彦能力再强,也不能在这个节点,让蒙兔改变想法,或者是让祈氏放弃合作。

  “三天后,你们在哪里签合同?”祈彦忽然问道。

  季晴收回思绪,回答道:“在祈氏影业,蒙兔那边的人想要和出演这部剧的男主程显见个面。”

  祈彦的神色不知不觉地沉了一下,毫无血色的脸,让他的目光更为冷冽。傅知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等着他。

  一同等着他的,还有电话那头的季晴。

  祈彦记得,那次他也是在祈氏影业的大楼签下的这份合同。

  只是当时,他和祈氏影业以及程显是合作关系。

  现在,他却成为了他们的对手。

  沉默半晌,祈彦才开口,带着笑意道:“我觉得我们有缘分合作第二次,你觉得呢?”

  明明是问句,傅知言却以为自己听到的是肯定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