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境的狼烟,疮痍的朝堂。

  他眉目含笑,微微勾起嘴角。

  内心却是如野兽一般在撕扯咆哮。

  他恨自己无能为力,恨自己将钟离粟推远,更恨自己一次次将钟离粟送到危险的境地。

  “陛下,您没事吧?”

  旁边的殿阁大学士惊恐的看向闻昱。

  为什么圣上笑的这么诡异。

  “没事。”

  闻昱张开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星星点点的溅落在他手中的折子上。

  御书房乱成一团,喊太医的喊太医,唤陛下的唤陛下。

  闻昱像听不到一般,静静地坐在那里,眉宇间依旧带着笑意。

  直到太医赶到了,几人才七手八脚的将闻昱扶至旁边的偏殿。

  第二日,闻昱仍旧如常上了早朝。

  户部汇报了筹粮的进度。

  朝廷许以高价,从南方的粮商手里紧急借粮。

  承诺明年以最高的粮食价格,连本带息还给他们。

  第一批粮草已经开始北上,能解西域的燃眉之急。

  西域闻元澈挂帅,已经稳定住了局势。

  闻昱强行压下自己全部的恐惧和戾气,一遍遍寄希望于闻元澈能不择手段救下钟离粟。

  他已经找到将人留下的方法,不能让钟离粟就这么离开。

  粮草北上的时候,经过祁京。

  闻昱亲自押送粮草,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赶到西域军中。

  入目皆白。

  闻元澈将他带到了钟离粟的帐前。

  门口挂着的白色灯笼刺痛了闻昱的眼睛。

  闻昱停住脚步 ,不敢上前。

  就那么孤零零的立在那里,不肯进去,也不肯离开。

  原本闻元澈想要嘲讽他一番。

  好不容易让安之接纳了他,又不肯对人好。

  害得安之身受重伤逃回燕北。

  这小疯子就是配不上安之半点好。

  可亲眼看着闻昱这幅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可怜样,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抿了抿唇,才出声:“进去看看他吧,以后该看不到了。”

  闻昱机械的点了点头。

  帐中并没有太多的白色,仍旧是平时钟离粟日常起居的样子。

  唯有最里面的榻上,似乎用白色麻布盖着一个人。

  闻昱小心翼翼的掀开白布。

  露出的是钟离粟毫无血色的脸。

  内力源源不断的输送到钟离粟的体内,可榻上的人毫无反应。

  他最怕的就是这一天。

  钟离粟怎么就不能等等,等他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为什么要给了他希望,又亲手掐灭。

  一口鲜血吐到了钟离粟胸口的白布上。

  闻昱急忙伸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掉。

  只能认命的垂下手。

  闻昱看着钟离粟惨白的脸色,突然笑出了声。

  钟离粟,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你知道吗?

  在地宫的时候,你拿自己威胁我,我真的好恨你,恨不得让你就死在我怀里。

  我真的,很想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难道那些人,比我还重要吗?

  可是,当你请命前往西域的时候,我就释怀了。

  你要是肯拿别人的命去换自己的命,你就不是钟离粟了。

  闻昱躺到钟离粟的旁边,将人往里面挤了挤。

  侧头去看他,见人毫无反应,转过身,将钟离粟抱在怀里。

  像无数次同塌而眠的夜里那样,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他身上常年很凉,只有情动时才会染上一丝丝热气。

  如今更凉了,凉的像三九天里的三尺寒冰。

  摸上去,是刺入骨髓的疼。

  原以为钟离粟离开,自己会发疯会崩溃,会杀了所有人给钟离粟陪葬。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冷静。

  冷静到只想待在钟离粟的身边,其他的什么都不想做。

  冷静到他甚至疑惑,自己真的爱过这个人吗?

  闻元澈看着闻昱的样子,终是不忍,出声劝慰道:“陛下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先去用膳吧。”

  闻昱揽着钟离粟,没动。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闻元澈闭了闭眼睛。

  “如今大祁四境战火,安之不在了,就只剩我们自己了。闻昱,月氏下一次进攻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是啊!

  能义无反顾的阻挡四境战火的人不在了。

  他只能靠自己了。

  闻昱翻身下床,跟着闻元澈前去用膳。

  军中的菜肴并不丰盛。

  如果钟离粟在的话,他一定会微微蹙着眉头,将桌上的菜胡乱往嘴里夹。

  他这个人,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自己又嘴挑的很。

  看起来什么都吃,其实细细观察就能发现。

  他吃到爱吃的东西眼睛会发亮。

  若是遇上不爱吃的,他会不停地往嘴里塞,看上去味同嚼蜡。

  闻昱向来见不得他违心的样子。

  总是变着花的做些他爱吃的东西。

  以后好像也不用这么费尽心思去做了。

  没有人会像钟离粟这么难养。

  他不必再如此费心了。

  好像不用再变着花的讨好一个人是什么值得难过的事。

  闻昱这时候才感觉到什么叫无法呼吸的疼。

  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到面前的碗里。

  他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推开碗,逃了出去。

  闻元澈看着闻昱这幅样子,也有些难过。

  早干嘛去了?

  但凡他能对安之好点,不将人带去地宫,不拍安之那一掌。

  安之至于想要假死脱身吗?

  闻昱离开军营,不知道走了多久。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抬头是火红的落日,远处是笼罩在落日余晖下的大片黄沙。

  闻昱累的躺在沙丘上。

  就像第一次跟钟离粟学习轻功,他累的躺到屋脊上一样。

  那时候,他还不敢轻信钟离粟会对他好。

  谨慎的靠近他,生怕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闻昱勾起唇角。

  一遍遍回想起在青玄阁的那段时光。

  泪水从眼尾滑落,没入黄沙里消失不见。

  闻元澈搜遍了军营方圆十里,好不容易找到了躺在沙丘上的闻昱。

  不顾君臣有别,一拳重重的挥到闻昱脸上。

  闻昱没有反抗,呆呆的看着他。

  “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闻昱,你要不想当这个皇帝,提前告诉我,何苦这么大费周章?”

  这句话安之也说过的。

  闻昱笑出了声。

  以前他不争气的时候,安之也这么跟他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