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归心神情不定,隐约有几分要晕过去的样子。他动了动嘴,几番开口又咽下,看起来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以至于一时忘了把手从段秩手里抽出来。

  段秩见差不多了,轻飘飘地开了口:“我写了两份。”

  周归心怔了一下,旋即意识到了什么。

  段秩眼里浮出了几分笑意,拉着他的手,明显是有备而来:“皇上,你就原谅我吧。”

  周归心:“……”

  好奸诈的手段!

  他别扭地看了段秩一眼,小小地哼了一声,没说什么,手动了动,轻轻回握住了段秩的手。

  段秩眼中笑意更甚。

  满心看热闹结果看了个寂寞的苏青竺:“……”

  他妈的,这个段秩!

  这件事情算是得了解决,但是周归心去上学的时候还是有点不安心,在车上时坐立难安的,眼里透露出一股浓浓的担忧和心虚来。

  段秩察觉到了他的焦虑,试图说点什么来安抚他,只是周归心现在什么也听不下去,他煎熬了好一会儿,到了学校,立马便从车上跳下去,一路小跑到了太傅的办公室。

  他跑得快,段秩和苏青竺一时都没追上。

  周归心进到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只有太傅一个人,太傅正捧着书不知道在查看什么,眉头都拧在了一起,他桌面上养的小花蔫蔫的。

  听到声音,太傅从书中抬起了头,有些意外:“皇上,您怎么来了?”

  周归心从门口踟蹰了一阵,慢吞吞地移到了太傅的面前,支支吾吾着不肯说:“太傅……”

  一般周归心这样的时候,就是做了什么坏事,或者惹了什么麻烦。太傅挑了挑眉,把书放在桌面上,主动走了过去。

  太傅比周归心高了一头有余,站到周归心面前,逆着光,打下来一片阴影,自带一种可怕的压迫感,周归心心跳得快了些,怯生生地抬头看了眼太傅,又迅速低了下去。

  “皇上,”太傅悠哉悠哉地开了口,“若是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朕……”周归心声音细如蚊讷,渐渐地只能看到嘴动却听不见声音,“朕忘记写作业了。”

  太傅的扇子一下又一下地打着掌心,听到周归心耳里却像是一下又一下地打着他的心,太傅声音清朗温润,:“皇上,臣听不见。”

  “太傅,”周归心咬了咬牙,窜到太傅身边,可怜巴巴地撒娇,“太傅,朕昨日好累。”

  太傅面对周归心的撒娇岿然不动:“嗯,然后呢?”

  周归心∶“……”

  他看了眼还在微笑的太傅,心有戚戚,这样一对比下,还是段秩好,他给段秩撒娇段秩什么都听他的。

  周归心伸手揽住了太傅,耍着赖皮:“朕太累了,睡得早,就没有写作业。太傅不要生朕的气嘛。”

  太傅还以为他干了什么事情,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他还是不该说他,啼笑皆非地看着还在忐忑不安的周归心。

  周归心见他不说话,心下愈发没底,硬着头皮继续道:“朕下次不敢了,朕不是故意的。”

  太傅正想说点什么。

  门口就响起了三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而后门被从外面推开。周归心和太傅一起往门口看去。

  ——是段秩。

  段秩的目光先是落到了周归心眼睛里,随即又一寸一寸地挪到了周归心揽着太傅的手上,最后又隔空对上了太傅的眼睛。

  太傅原本想拉开周归心不让他撒谎的手顿时就不动了,他若没记错,段秩这小子对周归心是存有不该有的心思的。

  段秩和太傅无声地对视了几秒,而后不紧不慢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门与门框碰撞发出一记闷声,有点像大雨来临前的闷雷。

  “段同学,”太傅礼貌地对他笑了下,“是有什么事情吗?”

  段秩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将手里的两份作业放到了太傅的办公桌面上,他看了眼还愣在太傅怀里的周归心,面上是恰到好处的尊敬:“老师,作业我写了两份。”

  太傅挑了挑眉:“你帮他写了一份?”

  “是,”段秩微微一笑,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周归心没有写作业,都是我的错。是我昨日带他出去玩过了头,老师严厉,要是想罚,只罚我一个人便是。”

  周归心原本揽着太傅脖颈的胳膊缓缓落了下来,他意外地看着段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太傅……”周归心回过了神,一咬牙,一人做事一人当,他堂堂皇帝,还不需要旁人来帮自己顶罪,“朕——”

  周归心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太傅对着自己笑了一下,太傅打断了他的话语:“皇上,这只是小事。”

  太傅说完,便重新看向段秩,目光中带了几分打量的意味。段秩方才那话,看似是在给周归心担责,只是那句“老师严厉”,一来暗暗地给周归心上了眼药,二来给周归心一点压力,更显得他的担责可贵。

  段秩此人,城府极深。

  太傅心思流转地快,瞬间做出了决策,他给周归心道:“皇上,我们并非这里的人,这儿的作业之于您也没什么作用,皇上不做,臣也不会怪罪于皇上。”

  段秩心思再玲珑,也没法改变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的事实。

  周归心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了:“啊?”

  段秩笑了笑,给周归心轻轻勾了勾唇,道:“太傅真是审时度势,分得清轻重缓急。我等,真是自愧不如。”

  他没有喊“老师”,喊得是“太傅”。

  太傅一瞬间就察觉到他话语里的挑衅意味,倏地有种不妙之感,他看向周归心,果不其然,周归心这会儿正眼睛亮亮地看着段秩。

  太傅身为周归心的老师,从小对周归心就很严格。周归心贪玩不写作业的时候太傅没少让他罚抄,并且从来不受周归心撒娇的影响,说多少遍就是多少遍。

  段秩方才那句“老师严厉”既不是要拉踩太傅,也不是想给周归心上眼药,他是想促使周归心想起来太傅对他铁面无情的样子,让周归心笃定太傅这次也不会放过他,这样太傅的松口就会显得愈发意外。

  而这个意外的缔造者,就是段秩。

  太傅和段秩对视的目光中顿时充满了意味不明的意味,他方才只想着段秩不过16岁,又防备他对周归心的狼子野心,一时竟忘了段秩是觉醒了自主意识的npc,他灵魂的年龄,是绝对不止16岁的。

  披着年幼皮的老狐狸罢了。

  “要上早读了,”段秩朝周归心伸出了手,话确实对着太傅说的,“老师,我们要回教室了。”

  太傅微微颔首,对刚才段秩算计自己的事情不做任何表示:“去吧。”

  周归心把手搭在段秩的手上,欢天喜地地给太傅道了别。

  两人出了办公室的门,周归心左右打量了一下,确认没什么在偷听后,方才凑到段秩身边悄声道:“下次不许再欺负太傅了。”

  段秩顿了顿,看向周归心:“嗯?”

  “朕聪明着呢,”周归心见他故意装胡涂,倒也不恼,“朕就是知道太傅不会罚朕才会去找他的。”

  段秩轻声道:“是吗?——可是皇上看起来很害怕。”

  周归心点点头:“是呀。朕是害怕太傅骂朕嘛。”

  段秩捏了捏他的手心,停住了脚步,给他道:“我也是。皇上乃天潢贵胄,尊贵不已,即便只是挨骂,我也舍不得。”

  周归心:“……”

  这个段秩,又要胡说八道!这话让旁人听去了,要羞死了!

  周归心脸都红了几分:“你别说了……”

  段秩顿了顿,换了个说法:“太傅对皇上赏罚分明,定是这种正直的品行才会让他成为皇上这一代明君的老师。”

  他夸太傅,顺道还把周归心夸了。语气真诚得让周归心一下子就忘记了他刚才不害臊的话,小尾巴翘得老高,臭屁得唇角都勾起来了,含糊不清地嘴硬道:“嗯……还好吧。”

  段秩却是又叹了口气,苦恼得十分真切:“我也想成为太傅那般铁面无私的人,只是我过于公私不分,若是皇上一撒娇,我肯定什么也不顾了。”

  他这话说得……周归心本想让他不要说漂亮话,但转念一想,自己每次给段秩撒娇,段秩确实都会顺着自己。

  周归心:“……”

  他倒吸了一口气,瞳孔巨震。他简直不敢想象,若是段秩做自己的太傅,他会少抄多少书本典籍!

  段秩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差不多弄明白了。周归心对他的大臣相当信任,像那种泼脏水栽赃陷害的行为是绝对会适得其反的。但是,只是轻轻绿茶一下,倒是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毕竟他从第一天就看出来了——周归心,特别吃绿茶那套。

  他俩走回教室的时候,好多束目光就投了过来,主要是投给周归心的。

  周归心还以为剧情使然,他们又要议论自己了,不曾想这些人倒是一言一句地紧张起他来了。

  “周归心,老班没有为难你吧?”

  “周归心,老师喊你干嘛去啊?他说的什么啊?”

  “周归心,他没骂你吧?”

  “周归心……”

  他们围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叽叽喳喳得宛如御花园里养的鸟群,周归心被他们吵得脑壳疼,他定眼一看,才发现这里面大部分人是昨日一起去夜市的人。

  少年人的友情来得最快,一次玩闹就会化敌为友。

  周归心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对自己改观了,他眼里带了笑意,毕竟他是明君嘛,他品行端正又勤政爱民,他这么好,不会有人讨厌他的。

  周归心虽然对原主万人嫌的处境没什么怨言,但他很明显还是更适应众星捧月的样子,眼下被这么多人关心表现得相当坦然,笑眯眯给他们说了自己没什么事,就是没写作业而已。

  “草,”李洋一拍大腿,“我也没写呢,你们谁给我抄抄!”

  昨晚去夜市的人大多数都没有写,人群瞬间更加沸腾了,简直像烧得正旺的柴火,噼里啪啦作响。

  “那么多,”李洋终于要到了作业答案,旋即两眼一黑,瞬间动了别的心思,他看向周归心,“周归心,老师怎么说的你啊?”不然他也别补了,挨一顿骂就挨一顿骂吧。

  周归心自然是不能给他说两个世界的事情的,他看了眼旁边的段秩,道:“段秩写了两份作业,一份给了朕。”

  李洋:“……?!”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我草?!

  段秩猛地被牵扯到了话题中心,却是没什么反应,相当从容淡定,他看了眼他们,又低头给周归心道:“皇上不拘小节,与他人也能相处得其乐融融,又大度善良,一些性子直爽的人变容易忘了规矩,会直呼皇上的名讳。”

  周归心本来就在纠结他们叽叽喳喳叫自己名字的事情呢,段秩这么一说,他就不怎么感到别扭了。

  紧接着,下一秒,他就听见段秩轻飘飘道:“不像我,我从来不敢直呼皇上的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