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新雪背靠着廊柱, 斜着头看向院中已然冻死的兰花。
我从南濛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庭院中, 然后就枯辽……小曲被尹新雪改编之后还真应景。
这座庭院坐落于夕庭薄暮湖地界, 是尹新雪亲自挑的, 她喜欢于傍晚时分, 坐在院中, 看着薄暮从院外弥漫进来, 将院中参差的树木花草笼罩在模糊不清的暧橙色调中——然而这只是她最初的设想。
因为花草树木已经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了。
天韵盘腿坐到尹新雪面前,倾身靠近, 神秘兮兮地说:“师尊, 你猜我今天在外面听说什么了?”
“听说什么?”
“大家都说,谷梁家是被冤枉灭门的。”天韵说。
“寒羚山册你也看过, 晚年家破人亡。”尹新雪奇道,“怎么会有这样的流言呢?”
“我是看了啊。”天韵眨了眨眼, “可是他们没看。自从谷梁家主全葬送在乌蓬家,夕庭的雪就下个没停,已经到夏天,六月飞雪, 难怪寻常百姓会以为有奇冤。”
尹新雪正想说什么, 忽然瞧见天韵这似乎在暗示什么的表情,马上就明白过来了。
“我今晚一定说。”尹新雪肯定道。
“真的?”天韵好像不太信。
“真的,明天一定不会再下雪。”
“我不信。”天韵直截了当地说, “这话你答应我好多次了, 每次你都没说。”
“每次旧雪都不听啊……”尹新雪无奈道。
“你不是最有办法应付她吗?”
“她好像在下雪这方面有执念, ”尹新雪道,“要不, 你自己跟她说?”
“我不。”天韵立刻排斥道。
……
雪地上只有两串脚印,一串是走在前面的旧雪,一串是七八米开外的天韵。
这种感觉莫名让天韵感觉有点熟悉,好像五十年前雪山上也有过这样的情形,旧雪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着,不过那时的天韵话比现在多,总是试图用言语引起旧雪的兴趣。
但旧雪从来没表现出任何的兴趣。
时至今日,天韵才发现当自己不再喜欢旧雪的时候,她俩之间原来是没有话说的。
天韵连开口都觉得很突兀。
“不走了。”天韵突然原地蹲下来,“走不动了。”
旧雪闻言转过身,淡淡看着她。
雪地中的天韵像一朵绽开了骨朵的花,衬得雪都泛着红光,天韵抱腿蹲了好一会儿,旧雪也没有再往前走,但也没靠近天韵,两人一站一蹲,就像两座雕像。
这情形不知持续了多久,天韵觉得没意思。
她本来是想让旧雪别没事在夕庭下雪,现在却觉得说什么都没劲。
算了,随便,不管了。
只见天韵呼了口气,站起来一摆手,便往反方向走。
月光拉长了她的背影。
留下旧雪一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默默注视天韵离去的方向。
……
“奇怪。”尹新雪坐在廊下,看向屋檐外的清爽的天。
天韵这时抱着一个大西瓜走过,闻言将头也跟着探出去,“什么奇怪?”
尹新雪:“黄昏已过,还没见下雪,我跟旧雪说过那么多次都没用,怎么你一次就说通了?你这西瓜哪来的?”
“乌听雨刚从南濛带来的。南濛的西瓜都熟了,夕庭的梅花还没谢,雪也该停了。”
尹新雪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你怎么跟旧雪说的?”
“我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就答应了?”
“嗯那。”
“不对。”尹新雪寻思这其中有什么地方一定被忽略掉了,旧雪的脾气她清楚,强得很,不可能轻易被另一个人的言语左右,除非天韵求她了。
但想想更觉得不可能,就算尹新雪求天韵去求旧雪,天韵都不可能去求旧雪。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雪羚十七——如今该称它雪羚三——来了。
只见它身上银白色绒毛乱糟糟的,大片大片的雪嵌在毛发里,宛如松针被雪劈开一般,它这一身狼狈,仿佛是从雪崩里逃难来的。
“见了鬼了!”雪羚十七破口大叫。
它上一次说‘见了鬼了’,还是旧雪劈了座雪山荡平冰原的时候。
“又怎么了?”天韵一边给雪羚十七挑拣毛发里的雪花,一边问。
“旧雪大人将天池的雪莲连根拔了!!五千株雪莲,只剩两千株了!!天池灵力结构因此受到牵连,发生巨大波动,现在山上到处都在雪崩,根本没有雪羚羊容身之地,雪羚羊全往山下跑来了。”
“啊?”天韵脸色顿变,那可是她和狄跃辛辛苦苦大半年才栽完的雪莲呐!
乌听雨登时非常惊慌,旧雪大人是疯了吗?
尹新雪在一旁默不作声,五千,两千,这这数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只见天韵此刻已处于要冲上山和旧雪拚命的边缘。容雨苍心疼自己,那么多雪莲,哪怕是给一株让她用来治疗手臂上的疤痕也够了。
“哦——”尹新雪忽然发出声音。
几人看向尹新雪,不知她这声‘哦’是何意思,难道她又懂了?
大家现在似乎有了种默契,倘若旧雪做出常人无法理解的行为,那么只要问尹新雪就行了。
尹新雪没给他们解释,不过她自己大致已经猜到了。
当时她罚天韵去天池种三千株雪莲,后来又让狄跃去罚两千株,加起来刚好是五千株,现在旧雪拔了三千株,只剩两千株……看来,旧雪是将天韵栽的雪莲全给拔了啊……
尹新雪欲言又止地看向天韵。
估计是这家伙昨晚不知怎的将旧雪惹到了,而天韵自己却无知无觉,还气鼓鼓地念叨旧雪这么做的缘由,大有一番要冲上寒羚山与旧雪一决生死的架势。
“又看我做什么?”天韵突然发现了尹新雪的视线,“跟我有什么关系?”
尹新雪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是啊,跟你没关系……”
……
这天晚上,旧雪坐在冷殿前——寒羚山如今只剩下这一座殿,饮冰殿和逆舟堂都已被她命雪羚羊推倒,如今只留下饮冰殿旧址院中的一株红梅树,是山中唯一的颜色。
到处都是雪崩的残迹,甚至找不到一片平整的地方,起起伏伏,坎坎坷坷,仿佛一座座小雪丘。
忽然,她发现脚边枕着一张印染了红色墨汁的花笺,在那花笺右上角,不知是不是有心,还压着一枝粉色的桃花。
寒羚山没有桃花的,所以桃花是山外来的。
即使山中只有她一人,没人会发现她的情绪,她也没有对这枝桃花表露出任何不属于她的神情。
她倾身将花笺从脚边捡了起来。
刚才雪羚十七一闪而过,是它在帮山下某人传信。
只见花笺上只写了一句话:
“这叫生气。”
她沉默地看着那一行字,然后才将目光投向四周如废墟般的雪,雪莲被拔时连带着惊动了天池的灵力结构,导致沉寂多年的雪山大受震动,山头纷纷崩塌,当时,她看着风烟四起,心里某种情绪渐渐平息下去。
那种情绪是什么?
她想了很久。
可是她想不明白。
直到看着这封花笺,原来,这叫生气。
翻过花笺,只见背面还写了行字:
“雪莲不要,可以送我。”
旧雪手指顿了顿,本能地要拒绝,雪莲轻易是不送山外人的。
这时,她视线扫到下面一行字,手指忽然又松了松。
那行字是——
“求你。”
……
次日清晨,尹新雪和天韵走出院门准备上街时,突然从天而降大朵大朵白色的花。
尹新雪还以为哪个不讲公德的人在房顶清雪,躲都躲不及,她连忙将天韵拉进怀里,白白的花唰啦唰啦往下掉,幸好砸到身上也不痛,但眼睛却已缭乱了。
等天上停止往下掉东西之后,尹新雪才喘了口气,这时,她发现掉落周身几乎将人埋进去的,竟全是雪莲。
反应过来后,尹新雪立刻往院子里喊,“雨苍,快出来,你的疤能治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