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复苏的季节。
街两旁的景观花圃都开始慢慢变了颜色。
新鲜脆弱的花骨朵挤着挨着, 好像再也看不到前一冬的破败和灰旧。
米来坐在车里紧张的搅着手指,李强瞥了她一眼,在等红灯的间隙, 拍了拍她的头。
“你得相信你丽姐,你丽姐找专家问过了, 得益于老太太自己发现的早,手术成功率能有百分之七十呢, 正常胰腺癌手术成功率也就百分之四十到五十。”
米来两手间拍了拍,又松了松手指。
“对, 这成功率已经很高了。”她自己安慰自己。
米来抿着唇看窗外一闪而过的高大树木,抽了芽的绿色,总归还象征着希望。
到了医院, 丽姐的人已经守在病房门口。
李强刚从电梯口露面,丽姐就收到消息拎着一沓子单子走了出来。
“术前检查都很正常。现在是一切顺利,就等下午开刀了。”
“辛苦丽姐了, 我奶奶现在精神状况还好吗?”米来又问。
丽姐转过来看她,“老太太好着呢, 就是你得躲一躲,老太太和我三令五申的说了,术前不想见你。”
“为什么?自打她进了医院, 就不让我来看她。我一来她就发脾气,这也就算了。要是今天下不来手术台,连最后一面都不想让我见啊?”米来蹙眉问。
“啧,说的什么丧气话。老太太有大智慧呗,你自己悟去吧。”丽姐笑着胳膊挡在米来身前, 单拽李强进了病房。
病房是单人病房, 干瘦的老太太身上披着蓝白条的病号服, 坐在病床上精气神十足的看过来,“强子来了?”
李强点头坐在她身边握她的手:“嗯。姨,你害怕吗?”
老太太用空着的那只手拍李强的,“不怕,活了这么大岁数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又指了指门口问:“阿来来了吧?”
“嗯,她肯定得来的嘛。”李强笑着说。
“阿来这小半辈子除了我没人疼她,以后有了你,那我也能放心走。”老太太偷偷转头抹了泪,又说:“就和她说,我的遗言就是希望她快乐。反正这孩子也不会怨人,只会傻呵呵的笑。”
李强眨了几下眼,应了。
“诶。”又安慰她:“成功率有百分之七十呢,您也别太撒手,毕竟您也知道,我只是个混混,带不了好孩子。”
老太太破涕为笑。
“行。等我下了手术台,连你这大混混也一起管。”
“诶,您能下来,以后我就管您叫妈。”李强笑着站起身。
丽姐忙前忙后的转,每次路过门口都去揉蹲在门口米来的头。
最后一趟,她进来向李强拍了下手:“强哥,该走了。把老太太床摇下来,护栏托上去,直接推床上十二楼。”
李强利索的照着办。
有两个小年轻给他打下手,李强没心思和人道谢。
只是麻木的推着床,听床下万向轮咕噜噜的挠人的转。
床被推到门口,米来贴着墙根儿慢腾腾的站起来。
老太太正闭着眼,米来上前握了下她的手,一重一轻的拍了两下,就痛快的放开了手。
李强推着床向米来点了下头。
进了电梯,老太太插着针管的手抬起来,用手指抹了下眼底的泪。
李强看了她一眼后说:“是阿来。”
老太太喃喃的应:“知道。这孩子手硬,又有老茧。”
把床推到手术室门口,家属就被禁止到那儿了。
专业护士接了床,给李强他们指了下门口的塑料座椅,“坐着等吧,得五六个小时呢。”
李强看了一眼连排的塑料椅子,向那两个帮忙的小年轻指了指。
自己则是直接蹲在门口,过了一会儿,一大帮医生从电梯里出来。
阿丽正紧着跟着领头的医生说着什么。
李强站起身,又慢慢蹲回去。
他什么都不懂,还不如不浪费医生的精力。
医生们进去之后,手术室的金属大门紧闭。
医院的这一层都是手术室,门口的家属们都是一样的麻木茫然。
阿丽低头朝他晃了下手里的烟盒,李强摇头。
她耸了下肩膀自己走了。
风衣高跟鞋,像锥子一样的鞋跟一下一下踩在医院能反光的地砖上,显得她整个人都虎虎生风。
阿丽回到病房,拉了下还蹲在门口的米来。
“走,抽烟去。”
米来摇头,被阿丽强制性的拉了起来。
阿丽带米来去了医院后院儿,那里都是医院从前的老病房。
有爬山虎还有一棵比米来腰要粗十倍的大树,不知是什么品种。
阿丽伸出手给她递烟,米来摇头。
她笑着自己点了烟,眯着眼看向门口开过来的废旧面包车。
米来还沉浸在担忧的情绪里,一个像麻袋一样粗糙的袋子突然光天化日之下兜头罩下来,手也被反剪,右脸压在车头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完全让人来不及反应。
身边都是阿丽叫骂的声音。
“吗的,放开我。”
“滚。”
“你们哪伙儿的?告诉我!”
米来晃了晃头,手在黑暗里够了够,妄图抓到阿丽的手,却只是徒劳。
她被人推攘着像个物件一样塞进了车里。
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大概早就开出了城区。
阿丽又喊要去厕所,然后是「嘭」的一声肉,体相触,阿丽吃痛哀嚎。
米来伸出手扒着座椅,小声的说:“别打她,我们都听你们的。”
一个男人声音传过来:“你倒是挺淡定的,不怕?”
米来点头,“怕啊。怕有什么用,该受的不都得受着。”
男人轻轻笑了一声。
面包车到了地方,米来被粗暴的拽下车。
她听到有卷帘门拉起,她又被一脚踹进去。
狼狈着头抢地。
她双手被反着绑了麻绳,此刻只能用右膝盖顶着,费劲的摇摇晃晃站起身。
刚站起身就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那是米来第一次冲击性的感受到腐旧的味道。
她看不见,只能在脑子里分析。
应该是一个车库或者是仓库,废弃的。堆着不少破车零件,因为她还闻到了洗刷不掉的轻微机油味儿,在修车行里待了那么久,死都不会忘记老机油附在金属物件上的味道。
阿丽又在叫骂,米来赶忙大喊:“别打她,别打她。你们要什么?”
还是那道男声,“命硬再来谈条件。”
然后是一整盆的脏水泼下来。
米来晃了晃头。
随之而来的是无数人的拳打脚踢。
米来倒在地上护着自己的头默默的忍受这一波。
她自嘲的想:第一天选择和李强混的时候,就该预料到今天的局面。
等手和脚从自己身体离开时,她又喘息着问:“你们要什么?”
她觉得自己还有几口气儿,只是身子骨儿像散了架。
那男人蹲在她身边,用皮鞋尖儿踢了踢她护在头上的手。
“小刀儿在北苑留了好东西,你知道吧?”
米来费力的摇头,侧脸早被麻袋硌出了印子:“我不知道,我也是才来北苑不久。”
那人手托起她的头,隔着袋子狠狠给了她一个嘴巴。
瞬间有血腥味儿充斥在唇舌间。
米来费力抬起头,无助的朝他喊:“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我知道东西在哪儿,你把东西搞出来,就在你们北苑后门接着搞,你生产,我销售。咱们五五分,怎么样?”男人皮鞋底死死抵在她的头上说。
“什么东西?”米来虚着问。
“还能是什么东西,当然是毒ꔷ品了。”男人松开脚,顺便踢了她的头一下。
米来脱离禁锢,费力的坐起身,狠狠呸了一口说:“你他ꔷ妈的贩ꔷ毒不得好死,生生世世都得下地ꔷ狱。”
又是新一轮的拳打脚踢。
米来喘着粗气儿开口没带希望的问:“现在几点了?”
男人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腕表,悠然自得的回答她:“五点半。”
五点半,奶奶两点进的手术室。
大概还有两三个小时就能下手术台了。
那男人又抓着她的后颈,手指死死抠在她的皮肤里,“再给你一个机会,五五分,一年几百万的利,你她ꔷ妈到底干不干?”
“去你,妈的,你他ꔷ妈ꔷ全家不得好ꔷ死!”米来大喊。
脚也无意识的瞎踢,衣服被蹭开,整个背拖在地上,她甚至能感受到粗粝的沙抠在自己的皮肤上。
男人和身边的女人对了个眼神儿。
女人朝他点了点头。
男人向一边的打手指了指躺在水泥地上的米来,“绑起来,扔他ꔷ妈大江里,浸死算了。”
这下不光手被绑住,连脚也被人死死的绑紧。
手脚之间被人插了根儿钢棍儿。
她像曾经吃过的烤全羊那样被人用棍儿抬起来。
她觉得屈辱又要分心担心奶奶。
面对未知的恐惧,她终于挺不住开始崩溃的大哭。
她喊她叫:“他吗的死就死,你们以为我怕死吗?啊?傻ꔷ逼。草。”
像是要把这一辈的脏话都骂出去才觉得发泄了一般。
但被绑在案上的鱼肉,不管再怎么扑腾,也动摇不了厨师想要宰了它的心。
过了一会儿,那尘的味道已与她渐行渐远。
她闻到江水咸鲜的味道,正随着微风一波一波的往她鼻尖钻。
她手动不了,脚也动不了。
男人手往下压了压。
米来又被人扔在岸边。
江水随着潮汐一波一波的浸过她的身体,又一波一波的离开。
米来手脚冰凉的咽了咽口水。
她怕死。
到了这个关口,她才发现,路婳浓说不怕死,是真的不怕。
但她自己确是真的怂。
她又仰起头沙哑着嗓子喊:“现在几点了?”
“六点十二。”男人依然笑着回答她。
直到她被浪带着混入了江水,背被江水托着再也感受不到地面的安全感。
米来放肆的哭,反正几滴眼泪混在浩瀚的江水里也显得微不足道。
她要是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路婳浓会不会也想不开?
想到这儿,她又费劲的睁开眼睛,看不见也奋力的往她所以为的岸边方向靠。
直到身上的棍儿又被人重新提起,她紧着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又猝不及防的狠狠吞了几口难喝的江水。
他们就这么把她提起来再扔进去。
像对一条挂在房顶的咸鱼,想吃它还嫌弃它味道大,要扔进水里好好洗上一洗。
米来开始呜咽着求饶:“求你。求你。”
一遍一遍的说,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见。
男人手托着她的脑袋又问:“干不干?”
米来在喘不过气的那几次无数次想要点头,一想到奶奶还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她又退缩了。
奶奶最是相信因果轮回,如果真因为她的一念之差,老天爷把惩罚罚到奶奶身上,她还不如死在这儿了。
她没吱声。
有人在解系在她脖颈上的粗绳,然后头上的袋子被人一把掀开。
阳光刺眼,米来下意识闭上眼睛又强撑着睁开。
入目是阿丽妩媚的脸,她好好的,脸上没有一点儿伤口。
她还笑着对米来说:“老太太出手术室了,手术顺利。”
米来心里紧紧崩着的那根儿弦瞬间乍开,人也直接疲累的晕了过去。
阿丽转头问那男人:“下手下狠了吧?”
那男人皱眉,弯下腰怀疑的推了下米来的头,“不能啊,都是警校的好手儿,下过死令,都是挑着地方打的。”
“每次找新卧底都要来这么一出,好好的人让你折磨了个遍。”阿丽没好气儿的把米来身上那根儿钢管儿扔到一边,又跪在米来身边去解米来手上脚上的粗绳。
那男人大概是也过意不去了,从自己兜里拿了个小匕首,单膝跪在阿丽身边,用锋利的匕首手脚麻利的割开了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