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满和李瑞君在冰盖边干站了很久，因为刚才那番话，陶满换衣服都换得手忙脚乱。
直到有其他人走过：“陶满，在这干什么呢？”
“我、我教他开关冰盖。”
“哦，我正准备找你去看看反应堆，混合气的生成速度好像有变化。”
“哦好，我马上！”
陶满立刻就要走，一通乱来也没能把户外作业的装备卸下来，李瑞君便抓住了他乱晃的手，帮他将几个搭扣解开，自他背后把装备从正面卸了下来。
这个姿势有些暧昧，李瑞君微微低头就碰到了他的发顶，呼出的气喷在陶满眼睛上方。
因为边上还有人，陶满顿时觉得害臊，很急得钻出了李瑞君怀里：“我、我要过去忙事情，你先自己到处看看吧。那里是食堂，有吃的喝的。”
“好。”李瑞君帮他把乱了的衣领拉好，简单挥了挥手。
陶满走开后，刚才同他们一道回来的那位甘迪尔教授又从某个洞口拐了出来。
“咦？陶满呢？”
李瑞君不知为何，见到这人就没好印象，但他还是解释了陶满的去处。
甘迪尔教授点了点头，动作颇为优雅：“我还想跟他讨论一下，看能不能解决信号波太短的问题，还有朝冰封星系去的下一步方案。”
李瑞君顿时严肃起来：“你们还要去？”
甘迪尔教授耸耸肩：“都到这儿了，机会难得。我来过这里三次，每次都没能成功，这次不想再轻易放弃。当然，这一行人里肯定有不愿再往前的，我只是每个人都问问，陶满那儿我还没问呢。”
李瑞君越听，心里越沉。他拿不准陶满会怎么选，但起码陶满见到自己的时候，明显是惊吓多过惊喜的。
他只能先假装无事，问：“可是你们的破冰舰不是被困住了吗？”
“如果能加强信号，就可以联系附近信号站，再想办法。当然，如果熵联邦的破冰舰愿意同我们共享……”
“这要问负责人。”李瑞君快速回答。
他现在很矛盾，既希望陶满放弃接下来的计划，又觉得可能性不大。如果陶满要接着往下走，也许让他们和研究院的队伍一起更好些。
宇宙中处处是危险，更遑论冰封星系这种无人区了。
李瑞君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如果他能掌控，会希望陶满一步也不要踏入太空，不要去研究什么低温钛。但是没办法，陶满这么执着得要来。
李瑞君试了把他强行控制起来，那时的陶满很不开心，话变得极少，连嘴角的梨涡都少见了。
陶满不是下属。但凡见他哭一下，李瑞君就心软，实在管不住他一辈子。
甘迪尔教授又等了一会儿，见陶满一时半会不回来，便耸了耸肩道：“那我先走了，等下再来找他。”
李瑞君冷淡地送走他，自己先行回了睡觉的那个小洞内。
许久以后，陶满也回来了。
他看起来有点疲倦，精神恹恹的，一边走路一边还低头看着冰面，嘴里嘀嘀咕咕地计算着什么。
李瑞君等了等，才找到说话的间隙：“陶满。”
“啊？”
陶满一下子抬起头来，眼睛亮亮地看向他。因为吃胖了些，脸上圆圆白白的泛着一层浅光，像一个热馒头被希望之神捧在手心里。
李瑞君不禁多看了两眼，才说：“你要找的低温钛，找到了吗？”
陶满完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愣，才诚实地说：“我捡到了几块碎片，给你看。”
他小心翼翼地从一个背包里取出个浅色绒袋，解开抽绳，把里头的东西隔着袋子托在手心里展示：“就这几颗。”
他又说：“这几块都是在这颗星球上捡到的，每一块密度都不一样，所以质地上也有很大差异，我暂时没有找到是什么原理。”
李瑞君看着陶满手掌心里的石头一样的东西，灰扑扑的颜色、不规则的形状、黯淡无光泽，从外形上实在看不出其价值。
“我可以碰吗？”
陶满说：“没关系，它们很稳定。”
李瑞君拿起来看，才发现确实质地有所不同：有的软一些，有的硬；有的很轻，有的却沉甸甸的。不过无一例外，摸着都很冰。
是挺奇怪的。
他颇为好奇地问：“你就是想研究这种材料？”
“嗯，我们手上掌握的样本很少，但是通过有限的实验，可以看到低温钛经过各种不同处理方式后，具备了多种长途星舰燃料所需的特性。我和我的同事们做了那么多尝试，低温钛是最有希望的一种。”
“但它们分布在无人区，就算真的能做燃料，大规模开采也是个问题。”李瑞君很有理有据地说，“所以陶满，我觉得你们如果在外围就能捡到一部分样本，可以先用这些拿去继续实验研究，等掌握的情报更多些，再考虑进冰封星系。”
陶满讷讷地听他说完，眨着眼想了好长时间。
他支支吾吾地，始终没有给出肯定或否定的回答，对于李瑞君来说，也算是件好事。
李瑞君道：“算了，反正现在也走不了，先不想这些。我从厨房拿了点吃的，这些要怎么吃？直接咬？”
陶满见能换个话题，立刻来劲了：“不是不是，你要先掰小一点，等要吃的时候就用火烤一烤，吃多少掰多少，不然好快就变色了。你带便携式喷枪了吗？”
“没有，我带了一个军用小煮锅。”
李瑞君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很迷你的军绿色圆锅子来，锅子分上下两半，可以炖煮，也可以煎炒炸烤。加热时不用明火和电力，而是在水屉加水，靠手动摇晃几下即可加热。
陶满看着锅子发了愁：“可是这种锅子需要水，从这儿的冰里取水很困难，基本上都用来保障过滤饮用水了。”
“那算了。”李瑞君便把锅子收起来了。
但是陶满的眼神追着那个小锅瞅了好多眼，过了会儿，忍不住问：“李瑞君，那个锅子好像还能炸东西啊？”
李瑞君有点想笑：“嗯。”
他再次把小锅拿出来：“要不要用？”
“你给我用一下吧，我研究研究。”陶满伸出了手。
李瑞君便给他了。
陶满谨慎地拿了一小块冰化水，装到小锅子的水屉里，然后把土黄色的果子掰开，刷了点油放在煎面，合上盖子，晃了几下。
很快就有香味传出来。
“还好嘛，没有非常耗水，而且这些煮开的水可以用多次。”
“嗯。”
陶满等了等，没忍住打开盖子尝了一口，脸立刻就跨掉了：“没熟，呸呸。”
李瑞君笑话他心急，帮他把盖子盖回去，又晃了一阵子。加热几次后，那几块果子像是软了，色泽变得金黄，滋滋冒着油。
“哇，好香。”
李瑞君给他递筷子：“吃吃看。”
这东西此时香气四溢，陶满顾不上放凉，只能边吃边喷气。
“这样吃比煮得好吃多了，之前天天煮着吃，有罐头也咽不下去了。”
吃上煎的果子以后，陶满心情大好。
“这东西味道又淡又腻，还土黄土黄的，我们都叫它土豆。起初埋在冻土里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是石头，现在是为了让它们晒着有限的光照，好快点长大，所以种的时候特意拔出来了一点点。不过它还挺有饱腹感的，我们把它当主食吃，没想到煎一煎这么香。哝，你也来一块。”
陶满就着自己的筷子夹了过去，李瑞君没有工具，干脆也不上手接了，凑过去一口咬下。
他觉得味道没有陶满说得那么好，不过也许是陶满在这太久了，吃什么都香。
“还行。还要再煎几个吗？”他问。
陶满稍稍不好意思起来，退开一点距离：“那再吃一个吧。”
李瑞君其实拿了好几个，还有一罐肉罐头，都是厨房里的人为了感谢他的物资而多给他的。
他于是又掰了两个放进去煎。
陶满看得咽口水，目光都移不开了，却还说：“会不会太多啦？”
李瑞君手里的动作一顿，实在忍不住，侧头靠近陶满的脸颊亲了一下。
“唉，李——”
李瑞君迅速退开了。
陶满的脸泛出一阵红，眼神胡乱飞，但并没有最初的害怕感觉了。也许是李瑞君之前说的那番话让他觉得安心和动容。
他们相安无事地吃完这顿饭，之后陶满还把煎土豆的办法告诉了其他人，只可惜能煎东西的锅子只有这一只，只能轮流来借用。
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冰洞里所有人造光源都灭了。大家在自己的洞口拉起简易的遮挡，勉强创造出一个个幽蓝深邃的睡觉环境。
李瑞君理所当然和陶满睡在了一间里。
陶满躺下去以后翻了几个身，大概一直没能睡着，过了好久，他忽然很小声地试探道：“李瑞君？”
李瑞君也没睡，正在安静地听陶满的呼吸声。
他也很轻地“嗯”了一声。
陶满顿了一下，问：“你们这次能来，不容易吧？”
“项目是你们袁主任主张推进的，其实就是为了你，小林也很担心你，主动接了项目的大部分文书报告的工作，算是明面上那个负责人，万一这次执行过程出了纰漏，责任都在他。”
“啊……”陶满听上去非常愧疚。
过了会儿，他又问：“那个……我家里有帮忙吗？我弟弟他们最近怎么样啊？”
“帮了点，陶斐然也出力了，不过他主要还是在忙自己的项目。”
李瑞君的声音平稳而温和，跟陶满离开前那段时间留下的记忆不同了。
“那……”陶满一下子想不出还要问什么，好像牵挂的事情并不多，最想的人已经在身边。而且，他又一次来救自己了。
陶满翻了个身，面对李瑞君，幽蓝的冰洞里他的眼神很明亮。
他问：“那，你是不是要来带我回去啊？”
李瑞君平躺着，侧过头去看他。
两人对视的时候，李瑞君心软异常，根本无法看着这样一双乞求又忐忑的眼睛说“是”。
沉默良久，他才回答：“回不回都可以，你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