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玄幻奇幻>一念一千年>第3章 一叙 已矣

  自打新年后各地偶人为祸,再形成恐慌,由地方衙门上报,到苏视追查这事儿大半月,至今也只勉强发现眉心是偶人的弱点,以及狂风帮总是尾随在后。揪出这帮匪徒后,梁陈和苏视把信息一对,便发现其中这个“圣女”的角色很是微妙。

  圣女给了狂风帮指引,又给了他们制服偶人的符篆,苏视在查探偶人的时候,问讯那人生前的亲友,意外得知一桩消息――那变成偶人的人也曾经见过一个圣女。

  这两个圣女是不是同一个并不好说,因为时间线对不上――一个邪物能在同时好几个不同地方作乱吗?但当今分身法又不难学,梁陈没有亲眼看过,也无法判断。

  只是这“偶人”的成法,是很值得推敲的。

  现世里从来没有一种邪术能瞬息之间夺人性命的,否则那圣女岂不早就席卷九州了,要做什么都行,不必如此藏头露尾。在奉亲王与钦差大人还没知悉这件事之前,民间倒也发现了桃木杖可以抵御它,也可以用滚水来提前测明自己是否中偶人之术――如果有,泡在热水里就动弹不得。只是没有解法。

  这并不是毒,也不是幻术,人变成偶人之后神志全无,丧尸一般疯狂攻击旁人,眉心可以坚铁劈开,暂时镇压,带正气的最能克邪――苏视那把剑是御赐的,带真龙之气。

  然而梁陈在追查中发现,变作偶人后,它们杀害的人倒也并不是全都“无辜”。

  他扭过头去,那一身红嫁衣的新嫁娘脑袋半歪,她的发髻早散了,一头乌黑长发黏在赤红的绸缎上,冷白泛青的美艳脸庞上一片森然,两只眼睛下有两道血痕。

  ――偶人化是在一瞬间完成的,那一刻皮肤凝出冷铁似的坚硬,像冷水浇头,皮下的肉骨筋脉、五脏六腑却会像被巨力生生出,痛彻心扉。

  这痛楚只是转瞬,此后人会永久地凝成这一生中最痛苦的一面,带着那一瞬间的感觉成为偶人。

  但很多偶人的模样却并不是偶人化的那一刻。

  苏视追拿的这个小妾在赵老员外家残杀了八口人,并不是鸡犬不留,她留了――留了女子和小孩。

  这美妾原先就是这山村中人,梁陈方才还在村里打听了一圈,所以来得相当迟。他敲了敲桌角,侍卫长应声把走八哥的腿一击,这大汉就跪了下来。

  苏视一挑眉毛,不知道姓梁的又搞什么。就听梁陈慢悠悠道:“这位壮士,您干了什么勾当,老实招来吧。”

  “大人,那小姑娘突然跳出来拦着我抓贼,差点把我射死,后来我一个兄弟变成偶人,到处害人,抓了我四个血窟窿,还要把我拖进地府去……郡主……郡主不计前嫌出手救我,自己却被抓走了……就是这样啊!我绝无欺瞒!”走八哥肩膀抖如筛箕,把一切都交代了,本来还准备找证人,四下一看,老皮早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遂面如土色。

  “那小水货,牙都没换完就想上天――”梁陈听了面如春风,心里暗暗磨牙,瞬间想好了抓住徐晓晓之后怎么揍她,“非得把这家雀炖个全宴不可!”

  想完,他指尖流出的光又凝成个精致的勺子,碰了碰茶盏,声音清脆。梁陈:“没让你交代这个,郡主什么性子本王还须问你吗?”

  走八哥一脸茫然,不交代这个还交代什么?虽然刚刚奉亲王在酒旗下那惊鸿一箭确实让这色胆包天的流氓有几分不好的联想,不过这会儿说出来岂不是找死?

  苏视忽然明白了,扭头问围观的百姓们:“刚刚还有谁被偶人碰过的?”

  大家左右看看,马上拥挤的人群里几个人被推了出来。其中就有那个差点被掰成两段的,此人鼻子边一个大痦子,形容猥琐,颇不雅观。

  “大人,我们都是受害者啊,差点就被青头皮吃了!”

  “是啊是啊,本来教训那个臭乞丐的,他突然就变成怪物了,抓着我就要吃肉!多怕人啊!”

  “我差点就一掰两断了!”

  梁陈颔首又颔首:“不错,不错,‘青头皮’,方才我在你们村里问过了,有这么一个人。常跟着‘走八哥’一起坑蒙拐骗的,乡亲们都讨厌的很,你们是一堆儿的。”

  “也不能这么说嘛……”有人讷讷。

  “嗯,那听我说,你们听听我说的对不对。”梁陈先指偶人,“‘青头皮’是那姑娘的姐夫,这对姐妹是你们村里有名的浣纱美人,乃双生子,都已有了心上人。妹妹被赵老员外强聘了去,姐姐与青头皮完婚,这青头皮是个不三不四的流氓,但长相还算周正,成婚后也依着妻子的意思跟一个不做工的木匠学了手艺,但总是没两天就被狐朋狗友――哦,也就是你,你,你――带了去喝酒赌博,把微薄收入输了个一干二净。”

  被梁陈点到的人都低下头,面露心虚之色,冷汗直冒。

  围观群众应和起来:“是啊!就是!当年那大娘子和二娘子真是一对貌美如花的姐妹呢!”

  “真是可惜了!”

  “二娘子不是与一个书生定情了么?!怎的最后偏嫁与了那赵员外!”

  梁陈一双眼睛生得笑吟吟的,只是那笑意此时却颇淡,如同薄雾,他又继续道:“日子越过越难,按理说就这么过下去,歇一日劳一日,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走八哥浑身一个哆嗦。

  梁陈声音冷下来:“只是那大娘子生得貌美,青头皮的‘弟兄们’就暗暗起了色心,设下了一个局,于是你们相约买酒去了他家豪饮,趁把青头皮灌的烂醉之时,一同强暴了大娘子,令她受辱而死,本王说的可有错?”

  苏视将剑鞘一把掷在桌上,泼了梁陈半盏茶:“真有此事?”

  外头的百姓回道:“有啊!有啊!”

  “当时大娘子身上还有孕,那孩子流了,血淌了一屋子,这帮畜牲见状不好全跑了,她惨叫了半夜,身边只有一个摇不醒的阮三,真是造孽哟!”

  “阮三第二天醒来,几里外都听得到他的嚎哭,那附近只有个守墓的老婆子,听得以为野鬼哭坟!”

  一群流氓原想狡辩,群情激愤之下也只好哑口无言,个个默认了。

  梁陈审视完,点了一下那脸上长痦子的人:“这是你们的军师,”又点了走八哥,“这是主谋。”

  他说完,十九就框框两下,把这两人打得趴下了,吃了一嘴土。

  “青头皮――也就是阮三,他性情温吞,是被你们拉入伙的,否则也不会变成偶人了,也没活剥了你们――知道本王为什么这么说吗?二娘子,也就是那边那位,她活剥了八口人,她的性格,按照我听来的,非常烈。偶人这种东西没有神志,但是有品性的,生前烈性,就容易滥杀无辜。”

  苏视在边上冷声交代道:“按新朝律法,先把这几个收监,让他们写明了罪状再审再判再斩,写不明白就教他们写。”

  “至于二娘子,”梁陈轻声道,“原先和一个书生私定终身,两人相约私奔,只是约定之日她没在桂树下等到书生,而是等来了赵员外家抢人的家仆。”

  苏大人皱眉道:“――赵员外家亲眷说她家双亲采药在山里被大虫吃了,她卖身葬父的说辞……”

  梁陈动了动嘴唇:“……”

  不过他还没说出一句话,外头的几十张嘴已经喷出了一系列反对之语:“假的!那二位是被赵老员外家的公子带人活活打死,丢进山林的!”

  “那赵家还一通威胁,那书生吓得收了钱搬去了他乡,真是软骨头。”

  “没办法,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一锭银子真能压死人啊!”

  “二娘子在赵家过得也不好,她一个村女无钱无势,我一个在赵府当杂役的亲戚说,谁也能折辱她,连那几个公子也手脚不干净。二娘子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一天要闹许多次,又不招女眷待见,还要伺候一个糟老头子,简直过得生不如死!”

  喧嚣的杂音里,梁陈露出了一个无奈的假笑:“假的。”

  苏视便对衙役们挥手:“把这几个人押走,别在这脏别人家的地。”

  衙役抓起一地的人,走八哥强拧着走了几步路,忽然定住了,怎么都不肯再走,门口的百姓都朝他吐口水,他动了动嘴,后脑勺被棍棒一打,却执着地回头说道:“大人,草民有话要说。”

  梁陈起了身,正把徐晓晓的羽箭从那烂木头上拔下来,听了便道:“请说。”

  走八哥道:“王爷方才说她们都心有所属,二娘子的心上人是个软心骨的书生,那你们可知道,大娘子的心上人是谁?”

  梁陈很浅地皱了皱眉。

  这莽汉的五官也像是在石雕上刻出来的,又或许是麻木到根本做不出表情,他说:“对,不是阮三――她喜欢我。”

  马上有人骂他:“呸,你放屁!”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长得那么漂亮,性情那么温顺,凭什么喜欢你?”

  也有人迟疑道:“不对啊,我记得大娘子家小时候确实和他家离得不远――只是十几年前……他家人尽数被……杀……这才不务正业。”

  那迟疑一出,梁陈顿时就明白了――十五年前,新朝初立,新帝登基不满五年,前朝臣子在此地啸聚,皇帝派兵围剿,打了许久才歼灭叛军。

  梁陈是二十年前被皇帝找回汨都的,当时出兵平叛,还吵着要随军去见世面,再有,当时领军的大元帅,正是他身边这位好友的叔父。

  “我父母在战乱时被杀,我成了一条野狗,她家里人当然看不上我。她曾经答应我长大了要嫁给我,她说过不反悔的。可要她和阮三成亲,她还不是一句话都不说就嫁了,我只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而已。”走八哥又说道。

  “儿时戏言怎能当真?彼时连神智都没长全。”梁陈听到最后一句,原本有些松动的表情重新静下来,冷笑道,“就算是彼此郑重的约定,没有正式的三书六礼,媒妁之言,你自作多情地当真,既轻薄她,也不为天地所认,岂不可笑。”

  梁陈:“退一万步说,你‘拿回了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要她受别人的折辱?”

  走八哥梗着脖子说:“我不要了的东西,自然可以丢给别人作践。”

  “好,好道理!”苏视一脚把他踹翻,唰唰几道雪亮剑光落下,周围人哄然一惊,却见地上头发成堆,原来苏大人给这位歪理大师剃了个光头,贵脚一抬,又照他的脑门上赏了个大青包,“好,快押回去写状子!本官今儿彻夜不眠也赏你个狗头铡吃!”

  衙役们应了一声把人往外押,苏视忽然想起什么:“等等!”

  “怎么啦大人?”

  “告诉县官,畜牲不给管饭!”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