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 程景望已经把车安全开进服务区停下了。

  他闭上眼调整呼吸,手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灰蒙蒙的午后,天昏地暗, 暴风骤雨, 电闪雷鸣。

  倒在血泊里的妈妈,拿着手.枪的爷爷......

  那爆裂的响声似乎又在耳边炸开, 伴随着哗啦啦的雨声和惊天动地的雷鸣。

  浓烈的鲜血沿着地砖蔓延开,慢慢地结成了一张网, 这张网紧紧地笼罩着他, 让他无法呼吸,让他惊恐万分。

  他跑出房门,跑进雨里,大声求救,雨激得他睁不开眼睛, 而呼喊声淹没在了接连不断的惊雷里。

  从此以后, 他开始害怕打雷。

  “程总, 程总?你没事吧?”

  李安洲的声音让他从噩梦般的记忆里惊醒, 他看过去, 罕见地说:“我需要缓一下。”

  听见这话,李安洲怔了一秒, 出手轻轻拍了拍霸总的肩,安抚道:“那你先好好休息, 眯一会儿吧。”

  程景望调低座椅,闭目养神。

  李安洲难以置信,原来霸总真的会害怕打雷。

  甚至到了开不下车的地步。

  雷声再度响起, 程景望原本放松的手一下子握成拳了。

  李安洲看在眼里,不禁伸手覆在了程景望那紧握成拳头的手上。

  他知道现在这种情况, 多说无益,只能等。

  雷声又响起,程景望眉头一蹙,抓救命稻草似的反手攥住了李安洲的手。

  力气很大,抓得人生痛,李安洲下意识地想挣扎,硬是忍住了。

  李安洲轻叹一声,静静地注视着程景望,他头一回这么讨厌雷雨天。

  雷阵雨确实来得快,去得也快。

  差不多十五分钟,雨便停了,闪电和雷声也不见了踪影。

  乌云散开,天地之间豁然开朗,周围的一切经过雨水的洗礼,变得崭新崭新的。

  程景望仍抓着李安洲的手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李安洲犹豫一会,提醒说:“程总,雨停了。”

  程景望睁开眼,看见自己抓着李安洲的手,立即松开。

  因为被攥紧太久,李安洲手背上的皮肤指印清晰可见,手指略微充血肿胀,连指尖都有点泛白。

  程景望凝视着,眼神里似有千种情绪,他说:“抱歉......”

  “没事没事,”为了缓和气氛,李安洲耍宝般甩了甩手,“不过确实有点疼,程总,你真不愧是天天锻炼的人啊,这手劲不是盖的。”

  见人神色放松了些,李安洲继续说:“应该是我道歉才对,我以为你只是被雷声吓到了,没想到是真的害怕,一开始还拿这事开玩笑,不好意思啊。”

  “没事,”程景望对他笑了笑,欲言又止,最后发动车,“坐好,出发了。”

  二人赶在天黑前回到了霸总的别墅。

  在这之前,刘青曾特地打电话来说,协调会已经结束,程老爷子直接去霸总家里“守株待兔”了。

  看来公司里的那些事情,程老爷子出面协调好了,现在应该就剩下这祖孙俩的“私事”了。

  一进家门,果然,老程总已经在客厅坐着了,陪同的有平远,刘青和刘姨则站在一边候着。

  他们进去的时候,程老爷子正拿起玻璃水杯喝水。

  见孙子来了,程功面不改色地站起身,等人走近,直接把玻璃杯里的水泼了过去。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程景望避之不及,迎面被泼了个结结实实。

  “你真是出息了!”老程总怒斥,砰地一声将水杯放回桌面。

  刘姨急忙找来纸巾,想给霸总擦擦脸上的水。

  程景望却抬手示意不用,他微扬起唇角,向前走了几步,抄起桌上的玻璃壶就朝程老爷子泼了过去。

  “程总!”

  “老程总!”

  李安洲着实没想到霸总会泼回去,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而老程总那边,幸好平远手疾眼快,冲上来替程老爷子挡了大半。

  “乒——”

  程景望泼完就松了手,玻璃壶直接掉在地上,与瓷砖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碎得四分五裂。

  李安洲看着玻璃壶碎了,不免有些肉疼。

  霸总家这套玻璃壶刘姨挺喜欢的,之前他俩聊起来还专门去查了价格,得大两万呢。

  “老程总,你没事吧,”确认程功无碍后,平远忍不住冲程景望说,“景望,你不要太过分了!”

  程景望漠然地与程老爷子对视:“你教我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

  为了缓解剑拔弩张的氛围,李安洲拿上纸巾递给平远:“平远叔,你身上要不先擦擦吧?”

  平远接了过去:“多谢。”

  程景望冷着脸说:“刘姨,送客。”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祖孙俩再次不欢而散,后来还是平远打电话给李安洲,让李安洲帮忙转达。

  王砺平的事已经协调好了,主动辞职,拿出这些年贪的便既往不咎。

  而那些公司里王砺平一派的人,该处罚处罚,该离职离职。

  这次的风波,等于是给程氏小小地换了一次血。

  同时,还让程景望这星期先不要去公司了,在家办公避避风头。

  本来李安洲以为霸总不会配合,结果霸总真配合地在家待着了。

  这倒也好,让他也能落个清闲。

  霸总倒是丝毫不放松,天天在家开视频会议,貌似是处理国外那个公司的事。

  这一星期的在家办公,李安洲看下来,对霸总可谓是由衷敬佩啊。

  虽然美其名曰“在家办公”,但是霸总没什么吩咐,李安洲就天天睡到九、十点才起。

  日常就是帮刘姨做做家务,给霸总送饭送水果什么的。

  生活松驰到了极点。

  按理说忙了半个多月,现在清除了王砺平,又不用去公司,可以借此好好休息一下。

  但霸总不一样,作息雷打不动。

  天天早上六点起床跑步,吃完早饭后工作。

  中午吃完饭,会腾出一小时陶冶情操,画画、练字、弹琴什么的,然后下午继续工作。

  吃完晚饭,休息半小时,然后去游泳,游泳完再锻炼一小时就上楼了。

  之前李安洲没有好好观察过霸总的作息,只是奇怪,工作日他八点下来吃早饭的时候,霸总都已经穿戴整齐、西装革履地坐在饭桌前了。

  这一周有了机会,他好奇留心观察了一下,才发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真的大啊。

  就早起这一点。

  只有上课或兼职的时候,他才会逼自己早起,平时要是没什么事,巴不得睡个天昏地暗呢。

  没想到霸总一直能坚持。

  周五傍晚。

  因为霸总的视频会议开太久,耽搁了吃饭,李安洲就把晚饭给他送过去。

  霸总刚吃完,周连勋就笑嘻嘻地闯了进来。

  “程景望,我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不回我呢?你看见没有,王砺平的处罚公告出了,主动离职。”

  周连勋自顾自找过了个地方坐,拍手叫好:“精彩啊,太精彩了!你这一招真是出其不意啊!你家老太爷原本还想利用你除掉王砺平,自己置身事外,留个好名声呢,结果还是被你逼出来协调哈哈哈!”

  “不过你家老太爷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年轻的时候,那手段,吃人都不带吐骨头的。现在老了,反倒越在乎名声了。”

  “我记得几年前,你家老太爷天天开着那辆破车,还假模假式地买头版头条,美其名曰,节俭。其实私底下花了比车十几倍的钱改装,什么防弹玻璃全安上了。而且谁不知道呢,你家老太爷的藏车数是槐州市第一,真的是......”

  “话说回来,他也算是信守承诺,之前让我跑腿跟你说这件事,答应会给我好处。虽然最后是他自己出面解决的,但是也把我的‘跑腿费’打过来了。”

  “说实话你也要小心一点,王砺平被你气得脑溢血,怕是没个一两年养不回来了。他倒没什么,就是他那儿子不太好惹,又恶毒又记仇,听说你们那天在医院还动手了?”

  程景望没有回答,直接问:“你来找我什么事?”

  “这事漂亮圆满地结束了,不得组个局,开个party啥的庆祝啊,我在酒吧包了场,”说着,周连勋朝李安洲笑了笑,“洲洲也去啊。”

  程景望拒绝:“不用。”

  霸总不去,李安洲当然也说:“不用不用。”

  知道小周总是个不会轻易罢休的主,李安洲怕被黏上,找了个借口开溜,他端起餐盘示意说:“程总,小周总,我先下去了。”

  “那算了,真没劲,不去就不去吧,我也回去了。”

  周连勋对程景望摆摆手,跟在李安洲后面出去了。

  李安洲刚把碗筷什么的放进洗碗机,周连勋凑上来了:“哎呀,洲洲啊,有个忙请你帮一下,我给程景望带了个东西,结果放车上忘记拿了,你能不能跟我去车上拿呀,这样我就不用再跑一趟了,感谢感谢。”

  “好啊,”李安洲擦擦手,没多想就答应了,然后对刘姨说,“刘姨,我去跟小周总拿个东西,你留意一下洗碗机啊。”

  周连勋开了一辆银色大G,李安洲认不出是什么车型,但也知道一定价格不菲。

  周连勋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边找东西,边感叹说:“特意开了辆大点的车,想着能顺便接你们过去的,只是程景望那家伙就是不领情,真的是......”

  见人一个劲地翻来翻去,李安洲忍不住问:“小周总,东西找不到吗?”

  “哎,还真没找到,洲洲,你坐上去帮我找找吧,是个黑色的小盒子。”

  周连勋推人坐上了副驾,顺手把车门关上了。

  李安洲坐上去,一头雾水。

  他认真地找了找,就这么点地,确实什么也没有啊。

  而周连勋乘其不备,窜到驾驶座上,发动车子,直接开了出去。

  见这情况,李安洲再迟钝也发现自己上当了:“小周总,你这是......”

  “终于反应过来啦,”周连勋对李安洲挑了挑眉,“你真好骗,上了车可就别想下去咯,系好安全带,哥哥我带你出去玩啊。”

  李安洲系上安全带,猜道:“我们是去......你订的那个酒吧吗?”

  “倒也不笨。”

  “可是程总不去,我去有什么用啊。”

  周连勋却说:“我觉得你去了,他也会回去的。”

  “这怎么可能,”李安洲不理解,“小周总,你把我拉过去也没用的,程总才不会管我去不去呢。”

  话音刚落,周连勋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

  程景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