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江畔不识月>第42章

  “于肴向蒋余打听了些事,所以我们知道了你年前受伤的事,孩子,很抱歉,我当时没有出面去探望你,我也很感谢你保护了于纾。”

  “你的父母是很好很好的人。”于爷爷在电话里说道,像是想起了往事,他的脸上不自禁地浮现起几分愉悦和蔼的笑容,“当时我给你的妈妈留下了联系方式,然后把于纾接回了家,这之后她和你的父亲时常会给我打电话,关心一下于纾的近况。”

  “后来他们把林医生的联系方式推荐给我,我和于肴带着于纾积极配合治疗,你的父母出差来h市时,我们会一起吃个饭,就这样,我们保持联系将近一年多。”

  张楚源垂眼看着窗外的夜景,久久没有说话。

  “那是又一年,于纾的病情好转有很大进展,几乎可以正常进行简单的交流,我那时请求你的父母,能不能带着你再来一趟h市,他们很善良地答应了,可是不久后……”

  于爷爷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沉重,“我听闻这个噩耗很不可置信,后来和于肴远远地出席了他们的葬礼,那时你也不过刚刚八岁,我私下里联系了你的爷爷,提出资助的事,不过他委婉地拒绝了我。他是个很严肃板正的人,我知道他把你教得很好。”

  张楚源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随后又骤然放松,他低声道:“这些爷爷都没有和我说过,直到他去世。”

  “不是很光彩的事。”于爷爷笑了笑,说道,“毕竟于贺做出了那样的举动,加上于纾的病情,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张楚源沉默下来,于爷爷忽地说道:“孩子,我能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于纾就在那里,你能去完成我当年没有来得及实现的请求吗?去见他一面,再帮他一次,把他从那片混沌的状态中拉出来。”

  **

  良久后,张楚源挂了电话,和于爷爷的通话,张楚源了解到了一段不一样的过往。

  于纾出生时,于贺还很年轻,少年风流,于纾不过是于贺和夜店认识的一位女性一时荷尔蒙下的产物,于纾周岁还没满时,两人就已经分开了,甚至从始至终没有领过结婚证。

  于纾的生母从未来看过于纾,直至后来出走国外,销声匿迹,再没有一丝消息。于贺风流成性,仗着家中产业,外面女人不断,也从不在意于纾这个意外。而于爷爷那时也恰好沉浸在妻子离世的打击中,无心去关怀于纾,因此于纾成日被丢给几个保姆照料,无人在意。

  最先发现异样的反而是整天投身于公司事务的于肴,他是于纾的二叔,不到二十二就已经开始接管公司,终日忙碌,可空闲下来却总会抽出时间去看看于纾。

  于是他渐渐发现了于纾不对劲的地方,于纾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不敏感,甚至是毫无反应,他每天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哭也不闹,对于肴说的一切也充耳不闻。

  于肴当机立断带他去了医院。

  当医生和他说于纾确诊了孤独性障碍,也就是常说的儿童自闭症时,于肴的心还是颤了颤。

  “这种病症多发于幼童……”

  “我们的建议是与他最熟悉的人长时间多接触,用耐心慢慢引导。”

  医生说了一堆,后面于肴已经再听不下去了。

  在外永远一丝不苟、雷厉风行的于肴生平第一次外露了显而易见的颓态,他满脑子都充斥着无法释怀的自责。

  ——因为他以及全家的疏忽,他们让这么年幼的于纾患上了自闭症。

  他心里苦涩,回家时在于爷爷的房门前站了许久,他看着于爷爷两鬓花白,手里颤颤巍巍抚上桌子上和妻子的合照时,眼眶一酸,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于肴最终还是决定去找自己的大哥,于贺。

  在他看来于贺虽然爱玩不收性子,但是始终是于纾的生父,是于纾骨血里最亲近的人。

  他将于纾带到于贺的公寓时,于纾那向来漠然的情绪是有些微波动的,他甚至慢慢从于肴的怀里挣扎出来,而后坐在了于贺身旁,虽然极其安静,一动也不动,可这也代表于贺对于于纾来说始终是不同的。

  于肴再三请求于贺一定要好好对待于纾,帮助他治疗病情,于贺一口答应下来,临走时,于肴始终有些隐隐的不放心,于是打电话叫来了于纾在家时的几位保姆。

  可于肴不知道的是,一周后,他飞去新西兰谈项目的第二天,于贺就哄骗着于纾出门,而后将他遗弃在那家游乐场。

  也是在那里,于纾见到了张楚源一家。

  于纾被于爷爷接回去后就一直发着高烧,也许是过于年幼,又或许是受到了惊吓,于纾的这场病断断续续缠绵了近半个月。

  他的自闭症越来越严重,几乎不再理任何人的问话,不再对外界的人或事有任何反应波动,甚至包括于爷爷和于肴。

  只除了……张楚元。

  他莫名地对邻居家的那位叫作张楚元的哥哥有了极大的好感,那种亲近是显而易见的,于纾会不自觉地跟在张楚元的身后,甚至在听到张楚元的名字时反应极大。

  于爷爷曾经一度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直到张楚源的父母再次联系了他。张妈妈有次和于爷爷说起自己的儿子,于爷爷这才知道于纾反常的原因。

  张爸爸和张妈妈回到A市后,也始终记挂着于纾。得知于纾的病情时,他们托人脉联系到了林知言这位赫赫有名的心理咨询师。

  于纾第一次去见林知言时,是张家父母、于爷爷和于肴一起陪同的,那时于纾对心理诊疗十分抗拒,甚至出现了罕见的、波动极大的情绪变化,他摔了手边的水杯。

  几人都不知所措,而后张妈妈将于纾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温柔地拍着,最后于纾在有节奏的频率安抚下,渐渐睡去。

  张爸爸和张妈妈有时出差路过h市时,也会来看看于纾,陪着于纾待一会,或者陪同他一起去做心理咨询。张妈妈也曾提出带着张楚源来看看于纾,林医生却拒绝了她的提议,只说现阶段最好不要,对于纾的治疗也许会造成刺激和影响,张妈妈这才作罢。

  两家就保持着这么亲密又特殊的关系。

  又一次,当于爷爷和张妈妈通话时,于纾本来在客厅里画画,也许是听到了手机外放的声音,他缓缓地走过来,而后慢吞吞地叫了一声“妈妈”。

  于爷爷和张妈妈霎时间都愣住了。

  于爷爷睁大了眼睛转头看向于纾,却见于纾依然是往日里迟钝且懵懂的样子,于纾像是没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又慢慢回到角落里待着。

  “于纾刚刚……”张妈妈不可置信道,“我没听错吧。”

  “没有,哈哈,哈哈。”于爷爷忽然大笑出声,吓了张妈妈一跳,“你没听错,哈哈,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他这么笑着,不知不觉眼眶里已闪动泪花。

  于纾的病情渐渐有所好转,他开始会缓慢地回应身边人的问话,尽管只是一些简单的单字节,于爷爷和于肴也欣喜若狂。

  于是在来年的春天,于爷爷邀请张家父母带着张楚源来家里做客。

  夫妻俩已经答应了,只等假期,眼见着一切都在越来越近的春日里向暖变好,可是天不遂人愿,在那个生机勃发的开春,张爸爸张妈妈出了意外。

  张楚源的爷爷拒绝了于肴的资助,张楚源也从不曾知道这之间的前因和羁绊,于是两家之间再没了牵绊,渐渐地断了联系。

  于纾那时处在病情好转的最佳时期,可是在长久的期盼中,却一直再见不到张家父母。在他年幼的心里,他或许是认为自己再一次地被抛弃了,恰好那时邻居一家搬走,他也失去了自己心中的“张楚源”的这一念想。

  于纾再次大病一场,于爷爷在医院里陪了他很久,甚至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于纾醒来后可能再次回到最初病情最严重时的状态。

  奇怪的是,等出院后,于纾的自闭症却好转得十分彻底,他不再放空自己,不再排斥陌生人,甚至能如常交流,完整地说完一整句话。

  除了沉默和迟钝些,他看起来恢复得很好,治疗十分有效,只是……他忘了一些过往。

  于纾忘了自己曾无意喊出过妈妈这个称呼的对象,也忘了在游乐场偶遇的张楚源,忘记了两人之间不正式的约定,甚至忘了邻居哥哥,那个他曾经一度反应极大的名字。

  这些过往都随着那本被于纾锁在抽屉里的合照一同埋葬。

  于爷爷听从了林医生的建议,没有和于纾提起,只是偶尔会说起一些零碎的回忆。

  于纾将张楚源忘了个彻彻底底,却对楚未有着些微弱的印象,他知道这是邻居家搬走的哥哥。

  直至后来,于纾决定去A市找楚未,于爷爷动了私心,暗中托了些人脉,于是于纾见到了真正的张楚源。

  不再是一个用来骗过他自己的、一个相似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