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元嘉睁开了眼，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迟钝的嗅觉慢慢开始恢复，闻到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然后慢慢地恢复了听觉、触觉，耳边滴滴响起来的医疗仪器的声音，手指上夹着的监护仪器。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又闭上了眼睛。
实际上，事情发生的那天，什么预兆都没有。
那天早上，戚元嘉照常和蒋庭清通了个电话，他以为蒋庭清还有两三天才能回来，哪成想人已经出发去机场，准备给他个惊喜了。
蒋庭清六月初的时候临时接了个救场的剧本，算是还人情的剧本，主演是之前和他一起拍过《夏日谋杀》的安旭舟，段朗原也在这个剧组中。
出发前一天蒋庭清把戚元嘉折腾的够呛，等到人走的时候，戚元嘉都没能起来送他，心里还感恩终于走了，再待下去他的腰可能就别想要了。
果然，三十岁的男人，不好惹。
但戚元嘉着实没想到，怎么他再次见到蒋庭清，他还是在床上，甚至是病床。
简直是无妄之灾，他想，昨天其实就和往常一样，查房、出门诊，中午的时候李素过来送饭，他打算把人送出去再回去吃饭，结果就遇上了医闹的。
一夜过去，蒋庭清在病床旁趴了一夜，脖子酸痛，腰也有些不舒服。他醒过来的时候病床上的戚元嘉还闭着眼，监护仪器上数值非常平稳。昨天晚上的时候护士来看过，说戚元嘉没发烧，情况还算好，一直没醒可能是因为身体疲累，睡醒了就会醒过来。说是这样说，但他还是很担心。
昨晚家长们都来了，只是看了一会，担心吵到戚元嘉，又出到了病房外在走廊聊天。戚耀国看上去哭过，他就只有这一个孩子，遭遇这样的事，搁谁身上谁不担心啊。
李素更是难过，她一直把戚元嘉当成另一个孩子，自从知道戚元嘉和蒋庭清在一起之后，就更是疼爱，更何况戚元嘉出事的时候她就在现场，再怎么经历大风大浪，她都见不得自己孩子受苦受难。
蒋宗严拍拍蒋庭清的肩，“你好好照顾嘉嘉，但也要顾着自己身体，万一嘉嘉醒了你又倒了就不好了。”
“爸，我有数。爷爷那边知道了？”
“知道了，本来也要过来的，但是我们劝下了。”蒋宗严叹了口气，“你那边的事，我和你妈帮你看着，有什么急事再找你？”
“嗯，谢谢爸。”
“一家人，说谢就生分了。”蒋宗严摆了摆手，“行了我们先回去了，你去看着嘉嘉吧。”
蒋庭清站起来，拨了拨戚元嘉额前的头发，说了句早安，揉着头去卫生间洗漱。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额发沾着水，手里拿着一条温热的毛巾，他准备给戚元嘉擦擦脸。
当他靠近床边准备俯身下去给人擦脸的时候，戚元嘉眼皮颤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和蒋庭清来了个四目相对。
蒋庭清愣了一下，戚元嘉艰难勾起嘴角，喊他：“蒋老师，回来了？”
.....
兵荒马乱的，蒋庭清按了好几遍护士铃，和她们说人醒了。戚元嘉在这个时候视线一直跟着蒋庭清，目不转睛的。
就连医生来检查的时候，戚元嘉的眼神也只放在坐在病床旁认真听讲的蒋庭清身上。
医生说醒了就好，接下来就好好休息，然后十天后看伤口恢复情况就可以拆线了。末了说一句：“戚医生身体好，不幸中的万幸，没伤到脏器，好好养养，就没什么大影响。”医生笑眯眯的，“好人是会有好报的。”他想了想，又说：“那个闹事的人已经被行政拘捕了，估计晚些时候会有人找你做个笔录。”
查房的医生护士走了，姜聆歌他们来了。事情发生那天，还是秦睿帮着急救的，蒋庭清没顾得上送谢礼，现在看人来了，连声说谢谢。
秦睿挥了挥手：“都是同事，跟何况元嘉和我还是舍友呢，虽然只有一个学期。”
蒋庭清还是道谢，“以后有我帮得上忙的，一定要开口。”
戚元嘉插嘴：“老秦你就应着吧，你这可是救回我一条命呢。”
姜聆歌在床尾和郭盛看他的记录板，看完之后一个个排着队训戚元嘉。后者知道他们的好意，虚心接受了。
各自都还有工作，他们坐了一会就离开了，姜聆歌临走前摸摸他的脑袋，“等你好了我们出来一起吃饭啊。”
蒋庭清送走了他们，病房里终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蒋庭清一回身，就看见靠躺在病床上的戚元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看着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是眼神清亮的戚元嘉，鼻子一酸，想落泪。
“你吓死我了。”蒋庭清坐下来后说，他摸着戚元嘉埋着留置针的手，凉凉的，“你真的吓死我了。”
“蒋老师，”戚元嘉喊他，“蒋老师你看看我，抬头看看我。”
于是他抬头看向戚元嘉，戚元嘉笑着看着红了眼眶的男人，自己鼻子也有点酸，但他说：“吓到你了吧？对不起啊，把我们蒋老师吓到了。我怎么那么坏呢？你罚我好不好？蒋老师罚我，我认罚。”
“你得快点好起来。”蒋庭清捏他鼻子——氧气面罩在他醒过来之后就被拆下来了，“然后我再想怎么罚你。”
“好，”戚元嘉反过来捏住他的手，想要抬起来亲一亲，但是手上没什么力气，于是蒋庭清自己把手送到他嘴边，戚元嘉亲了一口他的手背，贴着他的手问他：“通知我爸爸他们了吗？”
“忘了，”蒋庭清才想起来这件事，他连忙从台子上拿过自己的手机：“我现在给他们发消息。”
中午的时候，家人呼啦啦都来了，病房里好不热闹，滑轮桌上摆放着李素给戚元嘉做的病号餐。戚元嘉还和蒋爷爷打了个视频，安慰了老爷子好一会，才把老爷子哄去吃饭。蒋庭清坐在病床上，和戚元嘉一起头对头吃着寡淡的病号餐，戚元嘉一开始还不让，让他去和家长们一起吃饭。但蒋庭清不肯，说是要陪着他吃这样他也能吃多一点。
李素看着坐在病床上的两个人，不管他们多大了，在他们家长眼里，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孩。她叹了口气，蒋宗严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感叹孩子们长得太快了。
家长们吃完饭看戚元嘉状态还可以就打算走了，走之前戚耀国留下来和戚元嘉说了几句话。蒋庭清识相，说要去送送他爸妈。
“爸，”戚元嘉看着戚耀国，“抱歉，吓到你们了。”
“唉，嘉嘉，”戚耀国看着戚元嘉，想到戚元嘉昨晚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的模样，内心就一阵抽痛，“你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就不要冲上去了，嗯？我宁愿你自私一点。”
“我会注意的爸，”戚元嘉主动拍了拍戚耀国的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医生说我没什么事，养好了就行。保证健健康康的！”
“我也劝不动你，但你以后要多想想家里人，多想想庭清。庭清是你的伴侣，你们在一起那么久，甚至没什么意外的话，他会是陪你一辈子的人，你要想想，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你让庭清怎么办？”戚耀国缓缓地说，“昨天我们过来的时候，庭清眼睛红红的，看上去像是哭过，看我们来了，还强装着安慰我们。你这次啊，是真的把他吓到了。前几年你去一线，他也害怕，他每天都在家里，吃饭也吃不好，后来他说要去你那里做志愿者，去你那里照顾你，你后来还说我们怎么不劝着他，我们劝过啊，他不听，我们也没办法。好好和他聊聊，安慰安慰他，你们谈对象，要去沟通。知道了吗？”
戚元嘉吸吸鼻子，说知道了。戚耀国站起来拍拍自家儿子的头，“多大了还哭鼻子，也就庭清惯着你。”
“我们感情好嘛。”戚元嘉嘀咕，戚耀国只是笑，他儿子年少失母，逼自己坚强自立，来了B市之后和蒋庭清重逢，才慢慢走出来，重新学会了撒娇。
蒋庭清在门口等到了戚耀国，戚耀国拍了拍他的肩，说了声辛苦。
“没什么辛苦的，”蒋庭清说，“让你们担心了才是真的。”
“我们是你们的家长啊，做家长的，不管孩子多大，都是要担心的。”
戚元嘉看着蒋庭清推门进来，朝他笑，蒋庭清问他笑什么。
“开心就笑了。”
“受伤了躺床上还开心？”
“是看见你了开心。”戚元嘉说，拉着他的手往自己的头顶放，自己往他掌心蹭了蹭。
“就会撒娇。”蒋庭清说，“我还没原谅你啊。”
“你不想我吗？”戚元嘉问，蒋庭清没好气地说：“想你，我忙完工作火急火燎赶回来，结果给我个惊吓。”
戚元嘉捏捏他的手，让他凑过来，蒋庭清凑过去，戚元嘉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蒋庭清捏着他的下巴亲回去，戚元嘉嘴里有些苦，估摸着是他刚吃了药，他勾了勾上颚，感受到戚元嘉身子一抖，他笑了一下，把人放开，黏着他的嘴唇说：“睡午觉？”
戚元嘉蹭蹭他的嘴巴，说好。
蒋庭清让人躺好，却发现戚元嘉往外挪了挪，拍了拍旁边的空位，“你也上来。”
“会碰到你的伤口。”蒋庭清说，戚元嘉皱皱鼻子，“不会的，我想你抱着我睡。”
蒋庭清从床尾爬了上去，躺在枕头上，他伸出手臂，戚元嘉躺在他的手臂上，躲进他的怀里。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抱住了人，下巴蹭了蹭戚元嘉的额头，“乖了，睡吧。”
蒋庭清是真的累了，睡得比戚元嘉还沉，但是手还放在背上，慢慢地拍着戚元嘉的背。戚元嘉先醒了过来，伤口有些抽痛，但还能忍受，他仰起头看蒋庭清，试图用美貌转移疼痛。他伸手摸着蒋庭清的下巴，刺刺的，是胡茬，估计是早上没来得及刮。他的手指往上移，点了点他的鼻子，又往上移，摸到他的眼睛。他很喜欢蒋庭清左眼皮上的那颗痣，亲吻这里的时候，蒋庭清会搂他搂得很紧。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身子亲了那颗痣，复又躺回去，仔仔细细地看蒋庭清的脸。
他们认识了好久啊，生命中近乎三分之二的时光都和对方在一起，在一起那么久了，真的是把彼此融合进了骨血里，他们中任何一个人伤了痛了，对方痛的程度也是一样的。刀刺进来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想着，我不能死啊，蒋庭清还在啊，我得活着。所以那把刀拔出去之后，他只能死死地按着伤口，阻止血的大量流失。
蒋庭清和他的职业都不是那种很闲的，忙起来就是连轴转，黑夜当成白天过。他们聚少离多，忙起来的时候可能没感觉，但是一旦闲下来的时候，少了那个人的陪伴就会觉得寂寞。不管是他还是蒋庭清，都在努力安排自己的工作，争取放假的时候能凑在一起。但蒋庭清是演员，拍起戏来哪有假放，于是通常是戚元嘉有假的时候，飞到蒋庭清的剧组呆着陪陪他。
累吗？委屈吗？难过吗？
但我好喜欢他。戚元嘉这样想，亲了亲蒋庭清的下巴。
戚元嘉估摸着是睡太多了，有些睡不着，下午杜主任带着人过来找他了解事情的时候，蒋庭清还没醒。戚元嘉不动声色，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就算蒋庭清动了一下，他在被子底下握住他的手安抚了一下。
蒋庭清思维醒着，但不想睁开眼睛，就听着戚元嘉和来人说话，可能是因为用不着他，听着听着他就又睡着了。
戚元嘉稍稍把被子掀开，有些担心，睡太多了好像也不是很好。但是这人的睡脸怪好看的，戚元嘉想：让他再睡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