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庭清这个周末没能见到戚元嘉。
那天晚上，他端着水果去敲门，但是水果是进去了，人没进去。后来戚元嘉给他拍了一张水果的照片，也行吧，起码水果吃上了。
还好的是，他们的手机都没被收缴，还能通过微信联系，但是想见面是很难。尤其是戚元嘉在学校没课了，戚耀国让他别去学校了，就在家里呆着。而蒋庭清，还是得去上课的。
他们也不是不能躲过家里人私下见面，但是两个人商量了一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做一些更加惹怒人的事了。
那天晚上在他送完水果后，蒋庭清和李素又聊了好久。最后李素发现，蒋庭清很坚定，自己生的孩子，自己也算是了解的，于是她说：“行，你们爱怎么就怎么样吧，”她看着蒋庭清，“我还是反对你们，但很显然，人生是你的，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他站起来深深地鞠躬，而后抱住了李素。
李素在他的拥抱中落泪，以前小小个，在自己跟前的小豆丁，现在也长大了，时间真快啊。
蒋庭清还想要和蒋宗严说，李素没什么意见，但是提醒他，千万不能让老爷子知道，毕竟老爷子年纪大了，怕他受不了这个刺激。
蒋庭清在周日的时候和蒋宗严摊牌了，李素不在家，去逛街了。蒋宗严听了这话手里的茶水都洒了，杯子滚落在桌子上。他沉默了一会，问他说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我和戚元嘉在谈恋爱，是真的，不是玩玩的那种。”
蒋宗严倏的一声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在有限的地方里来回踱步，他对着蒋庭清你了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像是气急了。
蒋宗严摸到电视柜上头放着的鸡毛掸子，他拿起来，手拿在尾端，把手在空气中晃了两下。蒋庭清看着，没吱声，就站在那儿任他爸甩了两棍，打在肩膀上。破风声很响，是很疼的。蒋宗严打了两下就放下了，问他：“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刚刚在说什么。”
“知道。”蒋庭清喉咙有些沙哑，肩膀上火辣辣的。
“改不改？”
“不改。”蒋庭清说，“我不认为这是个需要更改的错误。”
“行，”蒋宗严过了许久，蹦出这样一声，“你自己选的路，以后要是后悔了，也别哭。”
鸡毛掸子重新回到了它的位置，蒋庭清内心松了一口气，站久了，脚还有些麻。
柜出是出了，家里的气氛也变了。蒋庭清明白，对于父母而言，始终都有一根刺梗在心里，嘴上说着不干涉，索性还是眼不见心不烦。
戚元嘉知道了蒋庭清出柜的事，也知道了蒋叔叔打蒋庭清的那两下。刚和他说完呢，戚元嘉眼圈就红了，问他疼不疼。
伤口有些涨，抬手的时候会有些疼，他嗯了一声，说很疼。
“不过没事，”蒋庭清反过来安慰他，“出柜嘛，我只挨了两下算好的了是不是？”
“不要哭啊，我不能抱你。”蒋庭清说，“欸，我们四周年，就这样过去了。”
以往的周年纪念日，无论多忙，他们都会出来一起吃饭，然后交换礼物，如果遇上周末，他们还会找个附近的地方短暂旅游。今年呢，蒋庭清约好了一家顶楼餐厅，据说夜景很漂亮，还给戚元嘉订了一身西装，他想着让人穿上，再让自己脱下来。可现在好嘛，只能隔着视频看了。
“我想见你。”戚元嘉说，“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了。”蒋庭清说，“再等等好不好？我爸妈的态度很明显了，不同意，但是他们也没法管我，眼不见心不烦的。但是你爸爸那边还是得磨一磨。”
“对不起。”戚元嘉说，他倒宁愿他爸爸打他一顿。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圆圆，又不是你逼我做的，嗯？算起来还是我先跟你表白的对不对？”
“那，那是你抢先了，我早就在准备了。”
两个人聊了一会就挂掉了，戚元嘉那边，喊吃晚饭了。蒋庭清一个人在宿舍里，挂了视频之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去了一半，抬手遮住自己的脸，肩膀上的疼痛反而是一种对他的提醒。
段朗原他从食堂吃饭回来了，还给蒋庭清带了一份。
“蒋哥，还躺着呢，下来吃饭吧。”
“谢谢，你放着吧，没什么胃口。”
段朗原坐在椅子上，转了个向，仰头看着蒋庭清的床铺，问他：“你这两天怎么了？看上去恹恹的，和小戚医生吵架了。”
蒋庭清还是躺着，说没有。
“那你是怎么了？被剧组刷了？”他说完又自我否定，“那也不能，更何况最近你也没找剧组。”
蒋庭清躺着发出一声笑，很局促的，可能是这几天的出柜让他生出一种毫无顾忌的莽撞，也可能是想向家里人证明，不是所有人都会觉得他们恶心，至少他的朋友不会。
“老段，”蒋庭清出声，“我们是好朋友不？”
段朗原还在琢磨他最近出啥事了，闻言想也没想：“你这说什么废话呢？”
蒋庭清笑起来，问他：“怎么样都是朋友？”
“怎么了，手上缺钱了？要向我借钱啊。”
“我跟你说件事呗。”蒋庭清从床上坐起来，段朗原听他的语气有点严肃，自己也紧张起来，“啊，你要说什么？”他摸摸自己的心脏，“你别这样，我怪害怕的。”
“你不是老想见我对象吗？”蒋庭清说，“其实你见过。”
“嗯？”
“你和他还玩得挺好的。”
“谁啊？！”段朗原一脸懵，他玩得好的人当中也没几个女孩子啊，都是男的。
等会，这什么个意思。
段朗原猛地站起来，结结巴巴：“那，那，那什么，男的？”
“嗯。”
肯定的话语一出，段朗原跟无头苍蝇那样转了两圈，站定，朝他问：“小戚医生啊？”
“昂。”
“哎哟我去！”段朗原一拍桌子，“我就说嘛！”
“你就说什么？”蒋庭清好笑地看着他，“不觉得恶心？”
段朗原重新坐回椅子上，听了这话奇怪，“恶心什么？同性恋？”
蒋庭清点头。
“其实怎么说呢，之前那几年隐隐约约也有点感觉吧，我又不是真的傻子是吧。说破天吧，你不就谈个恋爱嘛，只不过对象是同性。我是觉得没什么，不过可能别的人，会对你有很大的恶意。”段朗原说着说着也有些严肃了，“你和小戚医生要注意一点啊，在我面前没事，万一让别人看到了就不好了。”
蒋庭清：“谢谢啊，老段。”
“都是朋友，”段朗原笑着说，“说这个就生份了。”
姜聆歌在戚元嘉家楼下等他，等了半天才等来红着眼圈的人。
“你怎么了？”姜聆歌迎上去，有些担心。
他今天正待在宿舍玩游戏呢，戚元嘉就给他发消息，问他能不能去他家楼下接他。他二话不说就退了游戏来了，等接到人了才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这是和家里人吵架了？还是和蒋庭清吵架了？
晚上八点，戚元嘉说想去电影学院找蒋庭清，他们选择了出租车。两个人坐在出租车的后排，窗外的路灯时不时将光照进来，而后陷入黑暗当中。姜聆歌侧头看他，小声问他怎么了。
戚元嘉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反而对他说了声谢谢。
“嗐，都是朋友，说这个就见外了。”姜聆歌说，“你是不是和对象吵架了？”
“嗯？”戚元嘉其实在发呆，听了这句话下意识回了一声，接着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不是，”戚元嘉回答他，声音低沉，“和家里人吵架了。”
“哦。”姜聆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都是别人家的家务事，就算是好朋友也不能插手的，他只好干巴巴地怕了拍戚元嘉的肩膀，说：“没事，父子俩没有隔夜仇。”
戚元嘉勉强地笑了笑，而后又叹了口气，这算什么仇呢，要真的是仇就好了。他懂戚耀国的想法，他一开始的确很生气，更多的可能是在气自己对儿子这些年的疏于关心，而到了这几天，戚耀国也看明白了他是不会说分手，铁了心的就要和蒋庭清走到一起。蒋庭清哪儿哪儿都好，毕竟也算是半个在自己眼前长大的孩子，品性也没得说，之前也和蒋家人开玩笑说，要是家里有个女儿，说不能就能做儿女亲家。这下好嘛，就算没有女儿，也能做亲家了。
可偏偏，他们都是男孩子。戚耀国或许也是在害怕，害怕他们走不到最后，害怕他们被世俗的压力压垮。
这些天，他和戚耀国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中，谁也不开口提这件事。但今天他实在没忍住，或许是年纪还小，还没有那般沉得住气，也或许是因为得知蒋庭清被打了。总之，他很想见蒋庭清，也是真的很想他。
于是吃晚饭的时候，他说晚上要和姜聆歌出去玩。
戚耀国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戚元嘉以为瞒过去了，结果临出门的时候，戚耀国和他说：“我知道你要去找蒋庭清，我也不拦你了，但这件事我的态度就是不同意，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嗓子哽了一下，飞快地说了一声谢谢爸，就跑着下楼了。
他们到了电影学院门口，大晚上的，门卫不让外校的人进去。他们两个没办法，戚元嘉只好给蒋庭清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动静让他鼻子一酸，又想哭，这几天落得泪简直了。他让人慢慢来，就挂了电话。
他看着电影学院的招牌，看着灯下飘扬着的灰尘，他突然喊了姜聆歌一声，“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嗯？知道什么？”姜聆歌正在踢脚下的小石子，闻言有些疑惑。
“我和蒋庭清的事。”戚元嘉说这个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前方，他不敢看姜聆歌。
空气里安静了一会，仔细听的话，好像能听见小吃街那里传来的热闹声音，只不过传到正门已经消减了很多了。
“哦，就这事啊？”姜聆歌伸了个懒腰，双手交叉放在脑后，“是啊，我知道啊。”
戚元嘉舔了舔嘴唇，“啊，哦。”
姜聆歌扑哧一声笑出来，他拍着戚元嘉的肩膀，“干嘛这个反应。”他看上去很轻松，毕竟怀揣这种秘密有的时候真的很烦心，“嗯，我大概是大一那个国庆节猜到的？然后后面吧，就慢慢确定了。那个时候可把我纠结死了，我都不知道要不要和你说好。后来就想，顺其自然吧。”他朝人笑笑，“看你俩谈恋爱可有意思了你知道吗，我身边也有谈恋爱的，不过是异性恋，他们都分了，你俩还在一起呢。”
姜聆歌看着不远处出来的人影，推了戚元嘉一把：“没什么的啊，就是谈恋爱嘛，谈呗。”
戚元嘉看见人，走前几步，而后跑了起来，像是倦鸟归巢般投入了蒋庭清的怀抱——还记得人肩膀上有伤，抱住的是他的腰。
姜聆歌看着那两个人相拥的身影，嘴角带上欣慰的笑，这恋爱啊，还是看别人谈才有意思。
段朗原看着人抱着有些牙酸，看见后面的姜聆歌，慢慢踱步过去，用肩膀碰了碰他，看他那淡定样，问了一句：“知道了。”
姜聆歌瞥他一眼：“早就知道了。”
段朗原哦了一声，然后看着他俩，笑了一声，“真好啊。”
姜聆歌拍拍他，走上去：“是挺好的。”
到底顾忌着是在外面，他们抱了一会就放开了。戚元嘉摸了摸他的肩膀，问他疼不疼。在视频里蒋庭清还能坦然地说疼，但现在在人面前，他只摇了摇头，说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上过药了吗？”
“涂过了，放心吧。”蒋庭清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来找我了，叔叔知道吗？”
“知道的。”戚元嘉和他牵手，“你不要担心。”
他俩牵着手看向走过来的朋友，段朗原看了看时间，问他们饿不饿，去吃宵夜。
“我去开车吧，”蒋庭清说，“我们去吃点好的。”
“小吃街不就行了吗？”姜聆歌疑惑，吃啥不都是吃啊？
戚元嘉看了看蒋庭清，知道了他的意思，于是便晃了晃两人相牵的手，“谈恋爱了，不是得请朋友吃个饭？”
戚耀国吃完饭下楼散步遛弯的时候，接到了来自南城那边的电话，是戚元嘉外婆，他的岳母。他担心是老人家有什么事，结果接起来一听，竟然是为了戚元嘉他俩的事来的。
他还想装傻帮着小孩瞒过去，结果自家岳母嗤笑一声，声音利落的很，“嘉嘉刚开始喜欢蒋庭清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带着蒋家小子过来的时候，都在我这里过了明路了，你跟我在这装？”
老太太中气十足，戚耀国做低伏小，连连说是。
戚耀国都是二十岁孩子的爸爸了，这个年纪了还得被长辈教训，脸上臊得慌。
老太太说：“孩子们都大了，我们做家长的，该放手就放手，总归孩子们又不是违法犯罪不是？你管天管地还能管孩子们喜欢谁不成？”
戚耀国回：“可他俩都是男的！”
老太太又说了：“男的又怎么样？我看他俩好得很，非常般配。总归是知根知底的人家，都是好孩子，你忍心让嘉嘉在你俩面前左右为难？我这个小外孙啊，像极了我的女儿，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撞了南墙也不死心，非得把墙撞破咯！”
“当初你俩结婚，外人看着也很多不理解的不是？觉得你俩不配，还有人找我要给她说其他人。我女儿举着扫帚能把他们从家里赶出去，铁了心的就是要嫁你。我阻拦过吗？”
“你也别和我说什么别人的看法，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生活，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退一万步来说，外人不理解，那我们做家长的，也要跟着指责孩子吗？那还不能给孩子一点支持吗？”
“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就这样吧，我要去睡觉了。”
老太太说完就挂了电话，戚耀国被话语轮番轰炸，脑子嗡嗡的，首要的感叹竟然是，不愧是现在还在坚持跳广场舞的老太太，中气真足啊。
他收好手机继续往前走，结果就遇到了隔壁蒋家夫妻。
三个人面面相觑，彼此都在心里骂自家儿子做得混账事，搞得他们现在见面都充斥着一种自家儿子拱了对方家白菜，还拱了四年的这样尴尬的感觉。
良久，戚耀国说了一句：“走吧，上我家喝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