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是个大晴天，他们起了一个大早。戚元嘉换上了黑色的卫衣，蒋庭清身上穿的和他是一样的，是李素之前买给他们的。
他想对蒋庭清笑一下的，但是没笑出来，蒋庭清走过去捧着他的脸，揉了揉，问他睡得好吗。
“好啊。”
戚元嘉这样回答，蒋庭清昨天晚上和前天那样，给了他一个拥抱，拍拍他的背，真的很可靠。
“那走吧，”蒋庭清说，“送成姨最后一程。”
是啊，最后一程了。戚元嘉下了车，望着眼前这栋矮小的建筑，还没走进去就觉得非常的冰冷。他上了三楼，和爸爸一起去存放室拿出了骨灰和相框。
他捧着骨灰下了楼，相框则在爸爸怀里。等到下了楼，戚耀国就把相框放到了车里，大舅撑开了黑伞，遮在了戚元嘉头顶上。
他沿着石阶拾级而上，再到那个立好的墓碑之前。他捧着骨灰，工作人员看了一眼时间，说可以了，他才弯腰把骨灰放进了墓碑后面挖好的坑里。
工作人员问还有没有东西要放进去，戚耀国摸出了口袋里的戒指盒，那是他们的结婚戒指，盒子里放着的是妻子的那枚，他的那枚还稳稳地戴在手上。
工作人员见他放好了就开始封坟，小舅点燃了长串的鞭炮，送了成玉最后一程。
弄好之后工作人员先走了，他们留下来上香，又或者说说话。
蒋庭清怀里抱着花，他上前放下，看了看墓碑上那张年轻漂亮的黑白照，心想，成姨，我会好好照顾圆圆的，请你相信我。
戚元嘉和戚耀国是最先上香的，他们什么也没说，又或者是在心里说完了。此时戚元嘉站在旁边，心里有些堵得慌，往石阶那里走了几步，把地方留给了戚耀国他们。
蒋庭清献完花上了香之后，也退开了，走到戚元嘉身边拍了拍他的背。
戚元嘉回过头来朝他笑了一下，说：“这里风景其实挺好的。我妈应该会很开心。”他望着远处的山脉，说：“听说这是我妈亲自挑的地方。”
蒋庭清嗯了一声，戚元嘉往他身旁挪了一步，两个人的小指相碰，蒋庭清侧头看了他一眼，戚元嘉眼尾有些红，他的小指勾住了蒋庭清的，像是要从中汲取一些勇气。
蒋庭清晃了晃相连的小指，戚元嘉没看他，只是说：“我以为我不难过的，可是看到那张照片之后，还是会难过。”
“要抱抱嘛？”蒋庭清声音很轻，仿佛要消散在空气中。
戚元嘉转过身来，蒋庭清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在说要。于是他张开手臂，把人慢慢地揽到了自己怀里，贴合着自己的身体。
“圆圆要开心。”蒋庭清在他耳边说，“我会陪着你的。”
戚元嘉想，你要陪我多久呢？可以陪我很久吗？他虽然这样想，但还是紧紧抱住了人，闻他身上的烤栗子甜味。
中午他们去了镇上订好的饭店吃饭，是很正宗的客家菜，很香。戚元嘉就着酿豆腐吃了两碗钵仔饭。蒋庭清松了一口气，至少看上去情绪好了一点。
戚元嘉瞅了他一眼，以为他也想吃，于是给他舀了一块豆腐，像献宝一样。
周末的时候，蒋庭清被戚元嘉拉着要去溪边玩。
蒋庭清正在吃小馄饨，是真的很小的馄饨，他一口可以吃两个，馅也不会很多，但是皮很薄，一口下去还是蛮实的。馄饨汤也好喝，很香很甜，葱花撒在上面，让人食指大动。
据戚元嘉说，这家的馄饨是他从小吃到大的，味道没得说，他每次回来都要去吃一次。以前能吃一大碗，现在是吃一碗半，剩下的半碗蒋庭清看了看，只能拖过来自己吃了。于是戚元嘉就坐在一旁晃晃腿看他。
馄饨店里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人显现出这家店的生意真的不错，还有的人见没位置了，干脆就要了生馄饨和高汤，自己回家煮，也有的选择了拼桌。厨房是半开放式的，那里面熬着高汤，戚元嘉一会看着蒋庭清，一会看看厨房里面的雾气，嗅闻着空气里的食物香气，心里有些熨帖。
蒋庭清放下了勺子，戚元嘉给他抽了一张纸巾，“吃饱了？”
“嗯。”蒋庭清擦了擦嘴巴，站起身，“走吧。”
他们今天早上骑自行车来的，但介于戚元嘉只翻出了一辆带后座的自行车，是以他们早上来的时候，戚元嘉是坐在后座的——蒋庭清的理由是，自己比戚元嘉重，怕他载不动。
“那我们去溪边？”
戚元嘉侧坐在后面，脚找了个地方放着，他嗯了一声，“走吧我给你指路。”
蒋庭清要走的时候，手往后伸了一下，找到了戚元嘉的手然后往自己衣服上放，说了一句抓紧，自行车就冲了出去。
戚元嘉在他背后悄悄地笑，两只手都抓住了他的衣服，眼睛看着闪过的街道，他在这里度过了小学时光，他还记得他刚来的时候，还是有些不习惯的，少了熟悉的邻居哥哥，不一样的气候吃食，水土不服让他病了一段时间，生病那段时间记忆有些模糊了，连带着之前的记忆。是以他后来收到蒋庭清寄来的信时，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妈妈说这是他的好朋友寄来的，可是当时的戚元嘉想，如果是好朋友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我会觉得难过呢？但是有信来，他就会写回信。
他还记得蒋庭清在信里写要来看他，他很期待，可是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人，蒋庭清在信里解释说家里好像出什么事了，有些忙乱，他是想自己过来的，但是家里人说他还未成年，要等他十八岁了才能够独自去旅游。
戚元嘉想到这儿恍然大悟，他这才明白蒋庭清那个时候为什么说是十八岁，因为十八岁了成年了，就可以独自旅游了。但想来未成年也只是个借口，回到 B 市后，去和爷爷聊天的时候，偶尔会讲到那几年蒋家发生的事，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开明的蒋家父母会用未成年禁止自家儿子离开 B 市。
他们的信件往来其实一直持续到妈妈检查出病，家里兵荒马乱的，他那个时候跟着爸妈去了一趟港城，说是有更权威的专家，在那里呆了将近三个月，中间就算回来也没有心思去看是否有来自 B 市的信。再回到南城，妈妈住院，他的每一天，就变成了家——学校——医院，三点一线，周末的时候还要去舞蹈室练舞，更加没有心思去检查信箱。联系就这样断开了。直到后来要搬家去B市了，要清空信箱，他才看到信箱里满满的那些信，一个月一封，一共有十几封，估计是到后来见他一直没回，也就没有寄了。
他紧绷的情绪被这些孤零零躺在信箱好几年，一直没有等到主人的信件划破了，他握着那些信件在信箱前泪如雨下。
戚元嘉侧脸贴住了蒋庭清的背，眨了眨眼睛，试图把因为回忆涌上来的酸涩眨下去。他想，蒋庭清真好，就算自己没有回他消息，他也还记得十八岁要来找他的誓言，他还愿意和自己做朋友，真好。他得对蒋庭清更好才行。
自行车停在小溪旁，戚元嘉从车前的篮子里拿出了塑料袋，分给了蒋庭清一个，然后就脱掉鞋袜，挽起裤脚，准备下水。
蒋庭清拉住他，开玩笑，现在是十一月要十二月了，不管南城再怎么暖和，这种天气下水，回去都得感冒发烧一阵日子。
“干嘛呢？”
戚元嘉不解：“下水摸石螺啊，可好玩了！”
蒋庭清皱眉：“这种天能下水吗？别到时候感冒了！”
“不会的！”戚元嘉拉着他，“我以前也摸过，不会有事的！”
蒋庭清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和他一起下了水。
或许是有太阳的缘故，溪水没有蒋庭清想象的那样冷——当然刚下去那一会还是被冷到了。戚元嘉教他怎么摸石螺，翻开溪水里的石头，好运的话能在背面发现黏在上面的石螺，拿下来之后就可以丢进装了水的塑料袋里。
“也有的可能在水边边。”戚元嘉说，眼疾手快把石螺丢进塑料袋里。
蒋庭清看着戚元嘉露出来的小腿，裤子被他卷到了膝盖附近，因为小腿不怎么见光甚至有些白。他的腿毛很少——或者说他的体毛都很少，戚元嘉说这是因为自己跳舞，有的时候要露胳膊露腿的，体毛过多会显得非常不好看，于是就去剃了。溪水到他的脚踝，水面之下的脚踩在冰凉的石头上，可能是有些凉，脚趾会不经意地蜷起来。和水面相接的那块皮肤有些不规则的红，像是落在白色画布上的草莓汁。
他们最后摸了差不多半袋左右的石螺，太小的都没捡。他们坐在边缘擦干净脚上的水，穿好鞋袜，扎紧了塑料袋，戚元嘉怕一层塑料袋会漏，让蒋庭清把他的那个塑料袋套了上去。袋子挂在把手上，蒋庭清踩着自行车带着戚元嘉回家去了。
回去之后石螺就被倒在了红色的脸盆里，外婆洒了一些盐进去，说让它们吐吐泥。大舅没去上班，溜达过来看了一眼，说这好像太少了，说完就去打电话给镇上做餐饮生意的朋友订了几斤石螺。戚元嘉想估计晚上他们又要喝酒了。
果不其然，晚上的宵夜开始于十点，大舅起锅炒石螺，表哥点了烧猪皮、麻小外卖，又从地窖里扒拉出一坛梅子酒，给两位未成年一人倒了满满一杯。
成天晴和成天阳两位年仅三岁的小豆丁被剥夺了晚间时光，被小舅妈赶上去睡觉了。
石螺炒了两盆，一盆辣的一盆十三香的，浓郁的香料味让人闻了口舌生津。小舅趁着小舅妈不在，偷偷摸摸摸出了白酒，说是要喝个痛快。
成天慈不喜欢白酒，和戚元嘉他们一起喝梅子酒。蒋庭清抿了一口，有些涩，然后是梅子的酸味，再然后才咂摸出一点甜。
“香吧？”成天慈朝他们眨眼，“这可是我前年酿的，一般人我还不给他喝。”
戚元嘉：“哥，那你给我们几坛带走啊。”
成天慈要不是手上沾了汁水，可能就直接一个脑瓜崩给他了，“一来就几坛，你狮子大开口啊？”
“那两坛也行嘛。”
“一坛也没有！”
“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