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嘉。”
外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蒋庭清回过神，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戚元嘉本来还想问蒋庭清怎么样，猝不及防听见外婆的声音，感觉像是被抓到在做坏事一样，慌张地转过去“啊”了一声。
外婆和表哥站在舞蹈室门口，正脱鞋进来，他把裙摆提起来走过去，蒋庭清在他身后帮他拎着有些拖地的裙摆。
“外婆，怎么过来了？”
“我和你表哥来看看，结果他们说你也在，就上来找你。”外婆看着他的衣服，感叹了一句：“你王伯的手艺真的是没话说。”她拍过戚元嘉的肩膀，抚摸着漂亮的衣服，她看着眼前的戚元嘉，透过他，看见了当初小小的，初次穿上表演服的戚元嘉，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消退，很开心穿上了漂亮衣服，却绷着脸一脸严肃地转着圈圈给她看衣服。
她说：“来吧，我看看你的舞。”
蒋庭清和表哥靠坐在镜子前，外婆站在一旁，腰身挺立，戚元嘉跪趴在鼓后面，外婆按下了播放器，前奏响起，雷声和雨声交替响起，戚元嘉的身躯慢慢地从地上舒展挺立。裙摆随着动作飘荡着，水袖甩出来的时候，蒋庭清的手动了一下，像是要伸出去接住。戚元嘉踩上鼓面，鞋子的踩踏让鼓发出闷响，鼓声踩着音乐慢慢高昂，戚元嘉一个旋子从鼓面上下来，水袖翻飞，迷了蒋庭清的眼。
音乐停了，戚元嘉维持着定点动作喘着气，过了一会，他才抬起头来，第一眼望向了蒋庭清，望进了那双带着赞叹的眸子里，他的眼神有些凶，除了赞叹，还有猎人看到猎物的一丝欲望。戚元嘉觉得自己脸上的红噌的一声往上窜，直到头顶。他避开了眼神，去看他外婆。
外婆的眼神平静，还有着一些了然，他冷静了下来，撑地站了起来，整理着自己的水袖。
“退步了。”外婆说，戚元嘉恭恭敬敬地站着，没有辩解，他的练习时间少了，退步是理所当然的，他不是什么天才，他之前奖项背后都是他日复一日的训练汗水。
“旋子差点没站稳吧？编排的衔接度也不够流畅，有些动作太生硬了，感情也没给出来，再放出来一点。”外婆把他的失误一个个说出来，“软度还行，下盘也稳，还是得好好练习。”
“知道了。”戚元嘉说，他呼出一口气，外婆的批评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厉一些，但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就还能承受。
外婆说完之后又让他去换练习的衣服，回来练习那些失误的动作。表哥看了一会，觉得有些枯燥，问旁边的人：“我们出去走走？”
蒋庭清摇摇头，表哥又问：“不觉得无聊吗？”
他愣了一会，说还好。
他是真的觉得还好，不管是看戚元嘉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练习舞蹈动作，还是看他乖巧地坐在椅子上写作业，他都不会觉得枯燥。
表哥没想那么多，只是感叹了一声，现在的年轻人真沉得住气。
戚元嘉练完，出了一身汗，外婆还算满意，让他收拾一下准备回家——今天是中秋，他们要和蒋家一起吃团圆宴。蒋庭清拿着毛巾走上去，伸手帮他擦汗，“累吗？”
“还好。”戚元嘉平复了呼吸，“以前的练习比现在更多。”
蒋庭清把他拉起来，手没有放开，蒋庭清低头看着他的手，说：“刚刚外婆在，没能来得及说，衣服很漂亮，你跳的也很好看。”说完抬头，像是要增加可信度那样，他说：“真的很好看。”
戚元嘉看着他的眼睛，心想，用这样的脸说这样的话，真的很难不动心。
团圆宴有很多人，他们去了大院吃饭，蒋爷爷家很热闹，他见到了蒋庭清之前说的大院的朋友，白景秋和周徐源，他们年龄和蒋庭清一般大，目前都在读高二，不过他俩都在实验中学上课，听说是因为离家近。
“终于见到你了。”周徐源窜过来和他打招呼，“蒋庭清这厮一直不肯带我们见你，好久不见啊，小嘉弟弟，还记得我吗？我是周徐源，你以前叫我哥哥的。”
白景秋拎着两杯果汁过来，给了他一杯，周徐源以为剩下一杯是给他，结果白景秋自己喝了，“你好，我是白景秋，是橙汁，喝吗？”
戚元嘉两手捧着杯子喝了一口，蒋庭清刚从爷爷书房出来，就看见戚元嘉被两个人围绕着，他走过去，听见周徐源缠着人让人喊他哥哥，他啧了一声，加快脚步把手搭在了戚元嘉肩膀上，对着周徐源说：“我怎么不记得以前圆圆叫你哥哥呢？”
白景秋看着他俩，啜饮着果汁，时不时拱火一句，蒋庭清说到口渴伸手拿过了戚元嘉的果汁喝了一口，戚元嘉看着他们，好像看到了蒋庭清的另一面，鲜活的、和朋友拌嘴的。
他想笑，却又有些妒忌，他看着手中的杯子，转了转，印着刚刚蒋庭清下嘴的地方，含了下去，将杯子里的果汁一饮而尽。
“表哥！”清脆的女声响起，四个男孩子往那边看去，于萌穿着漂亮的花裙子，外面套了一件白色的外套，嘴上涂了唇彩，她一下子接收了四名男孩子的目光，心脏跳快了几分，她把目光投向唯一眼生的戚元嘉身上，目光闪过一丝惊艳。
但她很快就把目光移开了，她看向站在中央的戚元嘉，声音更加甜了：“庭清哥，好久不见！”
戚元嘉看着突然出现的女生，在看见她望向蒋庭清的眼神的时候，他就清楚的明白，这是蒋庭清的爱慕者。她的眼神不加掩饰，声音，动作，都在诉说着她青涩的爱意，戚元嘉其实很羡慕，羡慕她能够毫无掩饰地表达爱意，也很嫉妒，嫉妒她能够毫不掩饰地表达爱意。
他不敢去看蒋庭清，如果在他眼里也看见相似的情绪，他会很难过的。
蒋庭清皱了皱眉，看向周徐源，眼里意思明明白白，问她怎么会在。周徐源耸了耸肩，没办法，他家老太太喜欢外孙女，假期喊她过来玩，他能怎么办。
“我去外婆那儿。”戚元嘉拿下蒋庭清的手，“你们聊。”
“欸，等等，”蒋庭清牵住他的手，朝周徐源他俩说：“你们自己玩啊，我陪圆圆找外婆去。”他说完就带着圆圆走了，于萌看着他俩的背影迷惑，“怎么我一来庭清哥就走啊？”
“人有事。”周徐源挠挠头，“行了我们也入座吧，差不多吃饭了。”
于萌撅了撅嘴，又问：“旁边那个男生是谁啊？”
“戚元嘉啊，你庭清哥的小竹马。”白景秋说，于萌哦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跟着他俩入座了。
戚元嘉其实有些开心蒋庭清和他一起走了，等到坐在外婆的身边，他才装作不经意地问：“刚刚那个女孩子是谁？”
蒋庭清警觉：“谁？刚刚那个？周徐源的表妹。”他看向戚元嘉，发现戚元嘉的耳朵尖尖有些红，他靠近他，用很严肃的语气和他说：“你该不会是看上她了？我跟你说，不可以。”
戚元嘉一愣，为什么不可以？难道蒋庭清喜欢她？心情一下子从顶端跌落了低谷，他揪着桌布，看着他小声地问：“为什么不可以？你喜欢她？”
蒋庭清眉毛一挑，点了点他的脑门，“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喜欢她？我的意思是不准早恋。”
“那你不喜欢她？”他再次问。
“不喜欢。”蒋庭清捏他的耳朵，“小脑袋瓜子想什么呢？”
“诶诶，疼。”戚元嘉按着他的手腕，“我没想什么啊，你放手。”
两个人的打闹引来了大人们的注视，父母辈还没说什么，蒋爷爷先说话了，“庭清，你干什么呢？别老是欺负嘉嘉。”
“我没有啊，”蒋庭清松了劲，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耳垂，“我们闹着玩呢。”
戚元嘉摸了摸鼻子，默认了。
国庆假期过得很快，戚元嘉依旧去舞室练舞，而蒋庭清他们的乐队也开始进行了练习，戚元嘉也是在练习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白景秋就是乐队的贝斯手，巨大的反差让他对白景秋多看了几眼。他练舞练得无聊了，会偷偷溜到楼下去看他们练习，周徐源也在，不过他好像是来凑热闹的。他站在窗外偷偷开了一条窗缝看着他们，蒋庭清站在键盘背后，低头垂眼，手指在琴键上跳跃，是一首粤语老歌《前程锦绣》，蒋庭清的粤语比他想象中的要标准一些，他唱的是第二、第三段，还有和声。他真的很喜欢蒋庭清的声音，他没有故作低沉，反而用他的本音，清亮，直击人心，让人心间酥麻。少年的声音为这首歌增加了一丝朝气。
他听完就走了，悄悄合上窗，回到舞蹈室继续练习舞蹈。
外婆他们打算六号回南城，五号的晚上，表哥请他和蒋庭清去嘉盛剧院看话剧，是一部八十年代，一经演出就走红的话剧，《暗恋桃花源》。
这部剧刚好来到 B 市巡演，戚元嘉是喜欢看话剧的，又或者说这种艺术类的表演他其实都很喜欢，音乐剧、舞剧、话剧，他可以从里面学到很多表演的东西，而看舞剧就更喜欢了，去看他们和自己的差别，去向他们学习。
蒋庭清很喜欢看电影，但是对于话剧，他就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了。话剧和电影不同，没有 ng 没有剪辑，一切的一切都是一遍过，演员在台上就算是忘词了，编都得编一句出来让整部戏继续演下去。话剧演员的动作和表情都要夸张，不然台下的观众可能看不见，台词要清晰，不能吃螺丝，不然台下的观众会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接近两个小时的话剧，蒋庭清被拉入了一个奇幻世界。他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表演，也是在此刻，表演的魅力捕获了他。直到演员谢幕，他还沉浸在刚刚的表演中。
回家的路上蒋庭清有些安静，戚元嘉觉得这不是平常的蒋庭清。他伸手过去摸了摸蒋庭清的手，吸引他的注意力，用气声问他怎么了。
车子驶过路灯，橙黄色的灯光在车窗外一闪而过，将戚元嘉担心的神色照的明明白白，于是蒋庭清将压在手背上的手翻下来，捏了捏戚元嘉的手指，又搭在了他的手背上，是一个安抚的姿势。
他们就这样相叠着手回到了家。
晚上戚元嘉还是和蒋庭清一起睡，明天外婆他们回去了，戚元嘉也就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间。
所以今晚是他们最后一次一起睡了。
灯被关掉，整个房间安静下来，最清晰的还是闹钟滴答的声音。戚元嘉背对着蒋庭清，望着虚空的一点。他有些睡不着，因为蒋庭清今晚真的有些不对劲。
正当他和空气做无声的斗争的时候，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是蒋庭清。
“圆圆，转过来。”命令般的语气，戚元嘉想转过去干什么呢？你命令我就要听吗？他想是这样想的，但还是慢吞吞地转过了身，看着黑暗中的蒋庭清，漫无目的地想，我转过来了，你要干嘛呢？该不会要和我告白吧？
他为这无厘头的想法笑了起来，蒋庭清不明白他笑什么，却也跟着笑，然后等他停了问他笑什么。
戚元嘉没说话，蒋庭清自己接过话头，说：“圆圆，我刚刚看话剧的时候，在想一件事。”
“嗯？什么事。”
“我好像找到我以后想做的事情了。”蒋庭清和他说，声音很轻，“我想去当个演员，去讲述很多的故事。”
滴答滴答，秒针划过的声音，蒋庭清像是在和神明许愿那样，声音很小，也很虔诚。他有些紧张，舔了舔唇，他刚刚在剧院里，还有回家的路上想明白了这件事，然后第一个想要告诉的就是戚元嘉。他非常想知道戚元嘉有什么看法。
“很好啊，”戚元嘉说，“庭清哥哥，恭喜你在成年之前找到自己想做的事，这很棒，真的。”
毕竟有很多人，这一辈子仿佛都是在被推着走，在每一个人生节点随着大流做出自己的选择，家里人说读书有出息，那就读；读大学了，家里人说这个专业赚钱，那就选这个专业，然后读书毕业工作，再然后呢？结婚生孩子，然后为了下一代头疼，临到死了回顾一生，好像干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干。
“你会成为很棒的演员，”戚元嘉的语气笃定，“你会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