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遮风避雨>第22章 芒种

  众和亭坊死人了,是楼下老大爷的孙女。

  死因简单又揪心,小孙女调皮,趁着老大爷不注意爬窗户上捉小喜鹊,但毛坯房的家装质量很差,安上窗户也没有起到保护作用,小孙女一脚踩空,就失足从二十五楼摔到了楼底的草坪上,小小的身体被地面拍成一滩扁扁的肉泥,而我们正好下班从楼口经过,亲眼看到了小女孩坠落的全过程。

  轰——啪!

  我的魂也差点被剧烈的坠落声带走了,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肖谷雨则在旁边连忙捂住我的眼睛。

  “不许看,再看就长针眼。”

  回到家,我从窗外看到楼底下围了一大帮人,小孙女的尸体被一层蓝布裹着,周围也拉上警戒线,而老大爷则跪倒在小孙女的旁边不断哀嚎。

  此时此刻,我的脑海里全都是女孩笑盈盈的小脸和她死去的模样,在两种画面的不断冲击下,再也忍不住瘫坐到地上靠着窗户边失声痛哭。

  一个大活人啊,就这么......突然暴死了?!她还这么小,连人生的二十五分之一不到呢!

  “芒种,你这是怎么了?”肖谷雨听到了我的哭声,从厨房跑过来一把将我搂在怀里。他的胸膛真暖和,可我依然阻止不住呜咽。

  “没事......呜......一想到之前捏着她的小手练字,我就......”

  “人各有命,没办法!想得多了只能徒增烦恼。”

  “可我......算了,一会儿做饭我也要帮忙,晚上你要陪我练字,可以吗?”

  我感到痛苦的时候,就多做些复杂的事分分心。这是我妈走后自创的放松方式,从折纸到写字帖,甚至前一个小时还被后爹吊在房梁上肏着屁股,后一个小时就淌着一腿的精水趴在床上叠叠千纸鹤,洗干净后又描红颜真卿的《颜勤礼碑》。折纸的水平没什么长进,该叠不齐还是叠不齐,反倒是写字帖激发了我的书法天赋。

  肖谷雨擦好了折叠小桌子,将宣纸铺在小桌子上,垫上砚台,磨好墨就可以写了。

  “小芒哥哥,你教我吧?”

  “啊?教了这么多年你也没学会呀!”

  我看着肖谷雨握毛笔的姿势,七扭八歪得都错位了,只好上前扶着他的手纠正姿势。这个时候我才仔细观察肖谷雨的手,青筋微突,手指上还生着一点薄茧,难怪每次他在床上摸着我的身体,痒痒得想咯咯笑,探进我的甬道,薄茧不断摩擦肉壁,勾得我好像随时随地都要去了。

  “咦,小芒哥哥,你怎么脸红了,是不是又想到不该想的事情,不敢告诉我?”

  肖谷雨偏过头,微眯眼睛盯着我,搞得我不好意思了。真是的,都多少年了,他每一次犯贱地撩我,我都会无一例外地上钩,像是个纯情的少年。

  “想多了。”

  没过一会,我们俩就在小桌子上接吻,互相伸进衣服里抚摸着彼此的身体。上床前肖谷雨还很贴心地顺手将砚台毛笔洗了,桌面也收拾了。由于我今天很焦虑,想被粗暴的对待来发泄出去,揪着被子哭着求身后的肖谷雨再顶得用力一点,最好是把我操豁操晕了,这样我就能在梦中看到绚丽的洞穴,而不会是躺在血泊里的小小尸体。

  不过我没梦到那个奇妙的七彩洞,反而在后半夜被楼下的打闹声吵醒了。

  “谷雨,楼下在干嘛?”我刚醒,脑子还有点迷糊,没搞清楚楼下发生了什么。肖谷雨也醒了,探出大半个身子将耳朵贴在水泥地上。

  “没事,楼下有人在打架,一会儿声音就小了。这里的隔音太差,我捂着你的耳朵接着睡。”

  可过了三个小时,楼下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吵得我们都感到恼火。仔细一听,原来是楼下老大爷家里传来的,他的儿子和儿媳在歇斯底里地怒骂,老大爷在不停地嚎哭,这期间还夹杂着家具破碎的清脆响声。

  “这是小孙女家吗......喂,你干嘛去呀?”

  我正要问肖谷雨呢,可他却突然从床上“噌楞”起来,满脸的怨气。他拽起床尾的衣服胡乱地穿上,也顾不上我的疑问和劝阻就冲出了家门。

  过了两分钟,我就听到了楼下肖谷雨的痛骂声,嗓门大到整个楼都能听到了。

  “他妈的,大半夜的在那瞎几把哭丧啥呀,跟个疯狗似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再他妈叫我就把你们全顺窗户扔出去!真是的,一个个的真他妈傻逼!”

  又过了一会,肖谷雨就从楼上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把菜刀。我守在门口,看见他那般模样,呆呆地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么多年了,肖谷雨平常也就遇上麻烦抱怨地暗骂一句,还真没看到他对别人破口大骂过。经过这么一句卷街,我有点畏惧他,甚至感到有些陌生。

  “对不起,刚才让你感到害怕了。”

  “哦,我挺担心你明天被一群人看的......”

  “切,说我就说我吧!谁让他们先犯贱的,活该!”

  肖谷雨的言语是很粗俗,但效果也挺好的,说完这句话我就听不到楼下在打架,并由此换来一夜安眠。

  转过天一大早,我们又听到楼下传来一声的尖叫。老大爷随着小孙女而去,用一根麻绳拴在防盗门的把手上,将自己活活吊死了,那对夫妻也坠落于楼下的草坪上,给未清干净的血迹又平添两抹红色。

  众和亭坊一连死了好几个人,即便我年过三十,早已过了动不动就惊慌失措的年纪,但此事依然给我的心灵带来很大的冲击。

  一路上,我还想着地面上的血迹,小孙女的意外死亡是一个导火索,一家人可能早就想去死了,支撑一家子活下去的动力恐怕就是这个稚嫩的小女孩,孩子走了,一群大人留在这个世上也没什么意义了。

  等等,倘若肖谷雨没提着菜刀去他痛斥他们,他们兴许会不会还能再多活几日......

  靠,真是太恐怖了,我还是别想了!

  上班的时候也有些精神恍惚,在煮鱼卷的时候竟将半只手伸进滚烫的沸水里,感到剧痛的时候才将左手拿出来,给旁边的罗斯和燕妹都吓坏了。

  “妈呀,芒哥你这是怎么回事?”罗斯吓得抓起我的手腕,左手的四个手指通红得有些不正常,“你这样一会儿就得生水泡!燕姐,你快点带芒哥去后台洗手池用凉水冲冲。”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你俩就帮我去对面的‘老百姓’买一管烫伤药膏,便宜点的就够了。店长那头我自己去解释,不会扣你们钱的!”

  好在及时抹了药膏,我的手到最后也没成水泡,但还是烧得有些发疼。唉,我真笨,多大的人了怎么还犯这种蠢事!

  “芒哥今天状态怎么不佳啊,干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

  罗斯说着的同时还拿过手里的漏勺让我去休息:“做关东煮的几个锅交给我吧,芒哥你就去凳子那歇一会吧!”

  “不会吧,芒哥,众和亭坊一家五口非正常死亡的瓜是真的?我今天早上看到词条已经上微博热搜前十了......哎?怎么现在词条又被屏蔽了?!”

  “燕姐,那消息肯定是假的,谣言!”

  燕妹向我们展示屏幕上的消息,两个小孩就像个吃瓜群众在那聊八卦,但我就平静地说了一句话:“真的,那五口子人和我住同一楼,昨天死了一小闺女,今天夜里死了爷爷和爹妈。”

  “可是已经有人辟谣了,词条也屏蔽了......”

  “我去,你们这帮小屁孩什么都不懂,这些是官媒发的辟谣吗?说这些话的我都怀疑刚踩完缝纫机!记住了,有些时候辟谣的消息未必是真的,被屏蔽的也未必是假的,只是有些人让大众不想看到而已!”

  罗斯和燕妹都在满眼崇拜地看着我,燕妹还好奇地问道:“那芒哥,那五口子人都死了,开发商会不会就接着施工呢?”

  “做梦吧,楼里的人只会嫌晦气搬走,开发商倒是美得很!”

  快到晚上九点半,肖谷雨就拎着保温饭盒在门口等着我了。我和罗斯交班后就牵着肖谷雨的手往家走,晚上没什么人,两个男人拉拉手也不会被人议论,真好。

  “芒种你手是怎么了,烫到了?”肖谷雨拽过我的胳膊,语气里也带着几丝心疼,“为什么白天不告诉我?”

  “是我不小心。而且,白天上班不让掏手机......”

  “胡说,明明就是被吓到了!”肖谷雨搂住我的肩膀,柔声安慰道,“真是一帮咎由自取的家伙,活着浪费空气,死了还浪费土地!”

  “肖谷雨,你这个人怎么一点同理心都没有呢?!”

  我指着肖谷雨的鼻子生气地呵斥,他说的话真让人火大,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以前肖谷雨是有点小心眼,但现在怎么会变得如此自私冷血?

  “呵,让我有同理心?真是笑话!我他妈在当‘圣父'抓流氓的时候,不就是有人夸两句,还送几块羊肉打发我,没过几天又拿我当成恬不知耻的不孝子了?”

  “还有,你发烧浑身抽抽时,我在群里问了多少遍求借一盒退烧药,只是一盒退烧药啊,又不会要了他们老命,也不是不带你去医院。可结果呢,全他妈的都说没有!一个在药店上班的,说没带一盒药回家,是他妈的骗鬼了还是哄傻子了?”

  肖谷雨一脸愤懑地在向我抱怨,而我却无话可说,哪怕肖谷雨的言行是自私的。因为,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算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一会晚上你帮我收拾东西,这几天又有新增病例,我可能进了快递店就出不去了,封闭管理。”

  “你可以不去吗?”

  “不行,月底还得房贷,就光靠你这点工资肯定不够,我打算这月挣个全勤奖。”

  肖谷雨提出的事情,不是特殊情况的话我基本上是拦不住的。

  我们俩洗完澡就一起收拾行李,肖谷雨掏出起了灰的拉杆箱,用抹布擦了好久才勉强见亮。我还学着肖谷雨叠T恤裤子,但每叠一件肖谷雨就拆开重新叠一遍。

  “你是不是在质疑我的水平?”

  “是的,你叠的衣服放进去必有褶子,都展不平。”

  我怀着鄙视的态度瞪了他一眼,就气呼呼地爬上床睡觉,没曾想他也后脚爬上去在背后死死地抱住我,还轻轻吻着我的后颈。

  “小芒哥哥,别生气了,你再这样我真的很伤心。”

  “对,你个自私自利的小心眼!”我撇过头瞄了他,又迅速地转过头埋在枕头里,但下一秒就被掀起来了。

  “你还说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肖谷雨出去封几天,尽管这几天我将在家里开启艰难的“野外生存”模式,但回家时发生的小摩擦可以缓一缓,以往常的情况我们有很大可能会大吵一架。

  我本以为自己能和肖谷雨能勉强过着一穷二白的平淡生活。但没过几天,这里爆发了疫情,尽管每天产生的阳性感染者都是个位数地往上增加,但大家还是焦虑得很。更不幸的是,肖谷雨工作的快递店在一例感染者所在小区中,这个小区每天还都会增加感染者。

  肖谷雨被封进所在小区里出不来,每天晚上他都会打电话向我报平安。

  “芒种,我肯定没事的,从去年到现在,都被封多少次了,早习惯了。”

  “希望如此。”

  外面刮起大风,又紧接着下起了倾盆大雨,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而我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白色聊天条,又想着那死去的五口人,鼻子发酸,眼里又不仅流出苦涩的泪水。

  我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小雨,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外面又刮风又下雨的,我真的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