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肖谷雨兵分两路，他去医院，我去了他妈妈家。
他妈妈家是一个靠近郊外的小区，表面上与那些摩天高楼一样耸立，是城市的现代化标准，实际上它就是个城市藏污纳垢的褶皱，整个小区都是断壁残垣。
我穿过永不完工的住宅楼间，小区内杂乱不堪，随意堆放着大量的建筑垃圾和泥瓦碎片，地面也由于下雨的缘故泥泞不堪，走一步鞋边上就会沾上形似排泄物的烂泥。
通往楼宇的简易木梯只能容一人走过，我不得不排起了长队，前方有好多住户小心翼翼地搬运生活物资。
排了一刻钟，终于轮到我了。平底和通道口仅有一个又薄又窄还很陡的木板，我颤了哆嗦地踏了上去，木板痛苦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我庞大的身躯压折。
好不容易废了半天劲上来了，我还得面对每个楼层的建筑材料和垃圾堆，电梯没有开通，我只能从楼梯间摸黑上到三十二楼。
我爬到十三楼就已经累得半死，眼冒金星到一个台阶都能看成两阶半，那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响遍了整个楼梯间。我害怕别在楼梯上晕过去再摔个半死不活的，于是就弯下腰稍稍休息片刻。说实话，我真的佩服她能大气不喘地在楼梯间来去自如。
他妈妈家的防盗门又被那些保安砸烂了，我害怕她有个三长两短，就连忙冲到屋里。
“妈，妈，你在吗？”
毛墙毛地的房间里空空荡荡，我的喊声在一百二十平方米的三室两厅都出来阵阵回音。家里有一个折叠小桌和一个木制小圆凳，桌子上的小碗还有干掉的泡面汤渍。
“看来她已经出去很久了。”
我看到家里空无一人时，有点慌了，当即就给肖谷雨打了电话。
“嘟……嘟……”
此刻我的心里更不安了，一鼓作气地就冲到了一楼，这个肖谷雨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这里没有去医院的公交线路，马路上连个出租车都没有，我走了很久才找到一辆蒙了土的靓团单车。
“咳咳咳咳咳……呛死我了……”干抹布一擦，扬起的灰差点没让我窒息。把车座位，车把手和脚蹬子擦好后，我就踩上车奋力向医院蹬去。
医院大厅围了一圈人，我挤过去一看，乌泱乌泱的人堆中只见一个男子死死拽着医生的衣领。
是肖谷雨。
肖谷雨双目通红，像疯子一样冲着医生怒吼：“你们这帮人都是吃饱饭不干人事是吗，没看见我妈还活着吗，啊！”
“肖谷雨！”
我当场就傻眼了，连忙上前把肖谷雨用力往回转，肖谷雨的力气很大，平常房事时我一般抵抗不过他的压制。这次我却愣是把他拽了过来。
“肖谷雨，你怎么了？冷静点！”
“肖白露女士已经临床死亡，我们已经尽力了。”
肖谷雨无视了医生的话，也挣脱了我的束缚，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大夫，算我求求您了，我妈身体平常都很好的，她还是有希望的……”
突然，肖谷雨就像是被抽断发条的木偶，直挺挺地侧倒在地上。
“谷雨！谷雨！”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关系，我们已经习惯了。”医生将一个单子和肖谷雨身上的首饰交给了我，她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女人，我从上面的工牌知道了她姓袁名甜。
看到病危通知书，我当场就怔住了。肖谷雨身体那么好，怎么会得这种病？
“冠状动脉粥样硬化，他的母亲也因为这个原因导致的急性心肌梗死。目前他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急性冠脉综合征，我们将对他进行介入治疗。”
“不用担心，多少钱我也能治！”我不假思索地掏出笔签上去，但袁医生却摇了摇头。
“不是这个问题，请问一下你和肖先生是什么关系？”
“朋友......”
那两个字说出来我都觉得没底气，脑海里已经出现了好几条因丈夫不给难产的妻子签字给活活耗死这样的新闻。而且我们俩的关系没有任何法律的保护，我很害怕因为这个问题耽误肖谷雨的急救，那样的话我真的一辈子都对不起他。
“你无法出示有效的证明就没有权利为他签字。”袁医生看了看我握进的拳头，她应该从我那心虚的语气还有左手无名指上的同款素戒发现出了端倪，但她还是给了我面子。
“不过，虽说我们这有‘手术一定要当事人的家属来签名’的潜规则，但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更何况这还是不合法的。为抢救患者，在法定代理人或被授权人无法及时签字的情况下，可由医疗机构负责人或者授权的负责人签字，所以你就放一百个心。”
我不想在走廊里煎熬等待，再加上还得料理他妈妈的后事，于是就从医院出来了。
穿过浓重药水味的大厅，掀开厚重的透明门帘。我扯下口罩，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灌了铅的双腿也彻底失控，任由身躯靠着玻璃门瘫坐在地。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想借着浓重辛辣的烟草把大脑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一赶出来。
想的很简单，可做起来真的很难。一上午我压抑得太久了，这些负能量的虚幻物化成泪水从眼眶里流出。在别人眼里不挨不疼的细灰细沙，落在自己身上就膨胀从令人窒息的沙尘暴，时刻都有可能被这汹涌的风浪卷入并吞噬。
“请问一下你和肖先生是什么关系？”
“你无法出示有效的证明就没有权利为他签字。”
这两句话盘旋在我脑子里出不来了。她问的不错，说的也不假，让我不得不再一次正视起那个埋藏很久的担忧。
没有一纸契约，也没有血缘纽带，紧紧靠着浓烈的感情，我们真的能走到最后吗？
什么关系？唉，这个问题思路容易出结果难。
除了他妈妈和发小，我们现在的关系目前还没有主动公开过，不过这也是自己蒙自己。几年前，我还在培训机构给小孩补课，但一次我的性向被同期的竞争对手毫无保留扒了出来，这让我感到无比的尴尬。结局也很简单，这一带的人都知道了不说还被家长举报炒了鱿鱼，弄得我别的单位也干不了。
一通折腾下来，我最后在商圈的一家便利店当服务员。尽管钱挣得少了，但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反正我也不用养孩子备彩礼备嫁妆，又不管我的私生活，怎么说都是一件美差事。
更重要的是，我就在这家便利店里遇到了我的灵魂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