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办理住院的时候，尽管有魏斓提前帮忙打过招呼，但简柠还是忙得晕头转向。这家医院的病患很多，床位相当紧张，无论做什么都要排长队。当简柠满头大汗地从操着各地方言的人群中挤出来时，已经身心俱疲了。他强打起精神买了午饭，回到病房时，忽然发现母亲的床边坐着一个陌生女人，正在跟母亲说着话。
简柠立刻紧张起来，这家医院里总有那些倒卖专家号和特殊药品的黄牛，还有代办医保的、职业医闹的。他怕母亲被那些不法分子缠上，立刻上前严肃地说道。
“我们要吃晚饭了，请你离开。”
女人一回头，把简柠吓了一大跳，手里的快餐盒差点摔在地上。这个女人竟然是简檬！
简檬那头张扬的粉红长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利索的黑色齐耳短发。她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牛仔服，脚边丢着一个硕大的旅行背包，身上散发着一股复杂的气味，有点像牛粪马尿。她瘦了，黑了，白皙的脸颊上出现了两坨高原红。她抬头看着简柠，皱眉道。
“你让我上哪儿去？”
“……简、简檬？！你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
闻言，简母紧张道：“什么意思？你妹妹之前是什么样子的？”
“她、她……”
简檬随意拍拍身上的衣服，立刻腾起来一团尘土，她无所谓地说道。
“出去拍照，难免会吃点苦。Q省是高原，晒黑一点很正常。”
简母笑道：“年轻人吃点苦不是什么坏事。檬檬真是长大了。”
简柠这才回过神来，他一边往外拿餐盒，一边问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那边的工作都完成了么？”
“我刚下飞机，直接打车来医院了。那边……我辞职了，要不然月底都回不来。”
“你怎么又辞职了！”简柠皱眉道：“是不是又跟领导吵架了？”
“我不是急着回来，要照顾妈妈的么！”
“照顾妈妈有我。现在的工作这么不好找，好不容易有个地方，就先暂时做着……”
“那工作我做得不开心。一个月不到三千块，五险一金和出差补贴全都没有。我明明是摄影助理，却让我干丫鬟的活……你们知道么？摄影组里只有我一个女生，他们竟然让老娘给那些男的洗袜子、洗内裤！他们自己没长手么？他们不会洗么？！凭什么他们干完活，就能抽烟喝酒打游戏，我就要伺候他们？拍摄的时候，我干的活一点都不比他们少！”
眼看简檬情绪激动，又要吵起来，简母急忙说道。
“好了好了，我们一家人难得团聚，先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先吃饭。”
简柠不知道简檬今晚要来，他只买了两盒米饭。他将其中一盒递给妹妹，简檬看了一眼，反手推回给他，说道。
“我不要吃，我在减肥，你自己吃好了。”
简母说道：“你瘦了好多，减什么肥？我术前不能吃太多，你来帮我吃一些。”
简檬看看母亲，眼圈忽然红了，揉着眼睛哽咽道。
“……妈，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肺上面长了东西？疼不疼？”
“妈妈没事的。是个良性的，只要切掉就没事了。医生说让我保持好心情，这期间你们要好好相处，不许再拌嘴了，听到没有？”
“我暂时不去找工作了，我就在医院陪你，跟你说话。”说着简檬又看向哥哥：“我知道你排练很忙，这边不用你管了，有我。你做手术那天再来就好了。”
简柠说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白天你照顾，晚上换我来。”
“我在这里怎么就不放心了？”
“事情很多，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我明天再去请个护工。”
“请什么护工呢！你的钱很多吗？”
“哎呦！好了好了。”简母说道：“你们兄妹怎么回事，怎么又要拌嘴！都是大人了，有话好好讲。你们要是再这样，就都不要来陪着我了，我看着心烦。”
简檬赌气道：“反正我就要陪着你。妈，你跟他讲，不要让他来了。”
“好啦！”简母拍拍女儿的手，无奈道：“你一个女孩子，脾气怎么这么大？柠柠，你妹妹说得也有道理，你这几天太忙了，还要回去排练，你要是累倒下怎么办？妈妈也要担心的。听我的，先回去休息几天，这边有什么事我再给你打电话。”
简柠站在一旁，捧着饭盒吃饭，没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简母又说道：“檬檬，床头柜抽屉里有茶包，你去帮我泡杯茶来。”
简檬哦了一声，拿着杯子出门去了。等她离开后，简母示意简柠坐下，简柠直接问道。
“妈，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讲？”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简母笑笑，拉住儿子的手，语重心长道：“柠柠，有几句话，妈妈想提前跟你交代一下。如果这次的手术有什么意外的话……”
“妈，这种话你不要乱讲！孙主任说过的，那个东西是良性的，位置也很好，很容易就能被移除了。你千万不要说这种丧气话，自己吓自己……”
“妈妈知道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手术中有什么特殊情况，谁都说不好。”
简柠捏着筷子，喏喏道：“你一定会没事的。”
“柠柠，你听我说。没事当然最好，但如果真的出现什么意外，你们要冷静，千万不要跟医院闹，毕竟还有人家魏斓的面子。那个时候，家里就只有你和檬檬两个人了，你是哥哥，一定要照顾好妹妹。檬檬不会讲话，但她很关心你的。你们是亲兄妹，是这世上最亲的人。”
“妈……”简柠哭了起来：“你一定会没事的！我还要在B市买房，把你们接来一起住。”
简母的眼圈也红了，她握着儿子的手，温柔道。
“柠柠，你是个好孩子，是家里拖累了你。妈妈想好了，等我做完手术，你就不要再管我们了。我问问檬檬的意思，如果她愿意跟我回H市，我们在那边还能互相照顾。要是她不回去，我就搬来B市，我跟她一起住，我来管她，不能再让你操心了。”
简柠低着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向他袭来，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妈妈总有一天会提前离开你们的，只要你们都好，我就放心了。”
简柠哭道：“妈，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檬檬的。”
简柠哭得很大声，引得其它床位的病人纷纷好奇看过来。隔壁床大姐羡慕地说道。
“大姐，真羡慕你，生了一对这样孝顺的好儿女。”
“谢谢你哦。”简母自豪道：“我先有了儿子，又盼来了女儿。柠檬，听上去就是一对。”
简柠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收拾好餐盒，站起身说了句去丢垃圾，就快步走出了病房。来到卫生间里，一想到母亲刚才说过的那些话，他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他从小就娇气，爱哭鼻子。摔倒了哭、被欺负了哭、考试没有拿到第一名还哭，但只要扑进妈妈的怀里，被柔声细气地安慰两句，他就不哭了。
一想到母亲今后不在了，他再也感受不到那样的拥抱，心中就难受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