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宣的行李箱已经提早从村长家搬了过来,席川说了一下午的废话,只有想收拾席宣才是真的。

  村长诚惶诚恐的说了几句让小五照顾席宣的托词,恨不得把眼前这座瘟神赶紧送走。

  一路上坑坑洼洼,行李箱拖着更加费力难走,正打算提起来的席宣就听见前面黑不溜秋的小子来了一句,“你可不可以走快点?”

  席宣脸挂不住,本想对着眼前现成的出气筒发泄一通,临到了,却又改变了主意,“太重了,你帮我提一下。”

  席宣假模假样甩了几下胳膊,演技敷衍的连自己都看不下去,可眼前黑瘦的小孩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把行李箱接过横提着闷头往前走。

  席宣之前估量着席川的态度,做足了准备,别的不说,衣物没有少带,卡被冻结,现金被搜刮干净,除了几身光鲜亮丽的衣服和鞋子,简直寸步难行。

  箱子本身的重量本就不轻,席宣看着小孩走了一路,也没喊累。

  明明手腕细的仿佛一掐就断,却一丁点都没放下的意思,席宣震惊有余,却不知道这是小五常年因为农作锻炼出来的结果。

  小五给了席宣太多的意想不到,一个十岁的孩子把自己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反关席宣倒像是个真正的孩子。

  他会因为一顿午饭大方的收留席宣,同样给他做上一顿晚饭,会在席宣把所剩不多的干柴用完以后,认真的告诉他:如果你还要洗热水澡的话,明天你要自己上山去捡干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席宣成了小五身后的尾巴,每天陪他上学、放学、做农活,刚开始的几天里,席宣觉得每一天都很难熬,这里的人会为了一顿饭整日劳碌奔波,席宣曾经自以为是的、不屑一顾的在这里都成了一种奢侈。

  直到临走的前一天,才在这个家里见到除了自己和小五以外的第三个人。

  女人一言不发,席宣看着小五怯怯的走到女人身边,高兴的说:“四姐,你来了。”

  女人嗯了一声,自顾自的开始生火烧水,大早上的,席宣一阵莫名,看着她打了个荷包蛋,把带来的一碗猪油放在灶台边上,又弄了点面条。

  席宣看了一眼灶台,拉了一把小五,说:“今天是你生日?”

  小五点了点头,又跑到饭桌上倒了杯水,端着陶瓷缸杯走到女人面前,说:“四姐,你喝水。”

  女人没接,把荷包蛋卧在面条上撒了把葱花,“吃吧,我走了。”

  小五着急的把陶瓷缸杯放在灶台上,端着只用了一勺的猪油碗说,“四姐,这个拿走,你吃。”

  “给你的。”

  说完这句话,女人头也不回的走了,步伐迈的又急又快,生怕有人在后面追她一样,小五站在原地愣愣的不作声,手指揪着衣角像是犯了什么大错。

  席宣把面条端上桌,“再不吃,面就坨了,你姐姐的心意不要糟践了。”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小五坐下吃了口面条,突然反应过来,说:“你饿吗?四姐做的面很好吃。”

  当然饿,天天肉沫星子都没见一点,席宣正在发育的年纪哪受的了这样。

  他伸手揉了揉小五细软的头发,说:“长寿面不能咬断,你都要吃完。”

  因为听了席宣的话不能咬断,小孩夹着面条鼓着脸一点点吸溜,看起来乖极了,荷包蛋是溏心的,小五咬了一口放在碗边不舍得一次性吃完,席宣看的心疼,突然觉得这一月过的还不算糟糕。

  他偷偷搬了个木梯爬到屋顶,就着微弱的两格信号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席川并不讶异,只是笑着问:“想通了?”

  通的不能再通了,席宣握紧手机,说:“我要资助一个孩子。”

  信号不稳导致电话那头的声音断断续续,席宣把听筒贴近了,又听见席川在问他:“你哪来的钱?大少爷。”

  一向不服管的席宣难得向席川低了头,“我没钱,就当我借你的,行不行?”

  “空头支票我可不要。”

  “成年以前按照你给我既定的步调走。”席宣深吸了口气,说:“明天我就回去。”

  “成交。”

  席宣挂了电话,看着屋檐底下站着的小五,说:“站在这里干嘛?”

  小五走了几步,双手用力按住梯子,“等你,你快下来,不会摔的。”

  席宣看着梯子,半真半假的说,“小五,为了你,我亏大发了。”

  小五疑惑的抬头,就听见席宣捂着肚子说:“你今天生日还给我做饭是不是不太好?”

  “你先下来。”小五挥手道:“四姐给我留了猪油,我给你做面条,好吃。”

  席宣踩着梯子安稳落地,“你姐姐给你的,自己留着吃,我带你去村长家打打牙祭。”

  牙祭没打成,从村长家里出来的席宣手里多了张欠条和一张二十元的现金。

  借了路费,席宣和小五赶了三个小时的路程才到县城,发了条信息说明情况后把卡拔了后拿手机去当铺换了500块钱。

  十一月份的南方天气慢慢转冷,小五小心翼翼的把蛋糕抱在怀里,平常小大人样的小孩走在路上忍不住摇头晃脑,脚步声都是欢快的。

  “这么开心吗?”

  小五眼睛都带着笑,“开心。”

  听这话,席宣故意吓唬道:“走路当心点,蛋糕要是掉了,我就把你卖了。”

  “不会。”小五认真道:“你不会把我卖掉。”

  丝毫没有骗人的成就感,摸着小孩的头顶感叹道:“是,就你最聪明。”

  小五用力点头,“嗯,我聪明。”

  从县城回到镇上,没有车愿意往没有修路的村里跑,席宣只好包了趟拖拉机才在傍晚时将将赶到家。

  村里还没通电,蜡烛都要省着用,屋内燃起炭火充当照明太危险,席宣点了支用残的红烛,可惜道路太过颠簸,蛋糕不可避免还是塌了一点。

  这地方条件有限,蛋糕表面糊了层奶油,写着小五生日快乐六个简陋的大字,味道非常一般,席宣勉强吃完一块,催着小五不准留,让人都吃完。

  席宣知道小五还念着他四姐,没忍住捏了把小五发愁的脸蛋,“蛋糕不可以给别人,肉可以,你要是想给你四姐就亲自给她送,知道路怎么走吗?”

  小五点头:“知道,可是这是你花钱买的,我拿一点给我四姐,以后我还你,剩下的我给你做肉吃,不扣扣搜搜。”

  席宣笑了笑,“还记着呢,没白对你好,我天天在你这里吃还在你这里住,就当我还你的了。”

  席宣把买的手套和围巾的吊牌拆了,拉着小五的手直接给人戴上了,试的时候小五怕弄脏,回来的路上一直忍着没碰,风吹了一路,手都红了。

  席宣用手圈着蜡烛挡了下风,把兜里的钱放在小五戴着手套的手里,“我这里还剩了点钱,都给你了,欠村长的钱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还,你不用管,也不要不收,过生日的人最大,想要什么都是应该的。”

  小五低着头吸了口气,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红了,他已经很少哭了,尤其今天还是自己生日,“你是不是要走了?”

  “嗯。”外面的风有点大,席宣想起身把大门的门栓拉紧就被小五抓紧了。

  “以后我还可以见到你吗?”

  席宣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机率很小,离开这里,他的圈子和小五产生交集的概率是没有转圜的百分之零。

  “你好好读书,以后……”席宣说不下去了,因为不想给人虚假的希望。

  小五茫然失措的坐着,他松开了席宣,刚刚戴上的手套被他一把取下,“我希望以后都能和你一起过生日,可是我还没说出来就已经不灵了。”

  烛火映在小五的黑亮的瞳仁上像是黑夜里永不熄灭的光,这束光在知晓席宣即将离开后,眼底浮现的希望、渴求以及兴奋渐渐开始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希望破灭的灰暗。

  小五把脸埋在膝盖处慢慢的抽泣,他说:“席宣,我很难过。”

  席宣内心一震,小五总是称呼席宣为小席总,席宣为此说过很多次,小五从未照做,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叫席宣这个名字。

  因为在乎,所以才会难过,等到失去了就会很痛苦,席宣很想告诉小五,遗忘是人的天性,时间长了,很多事情都会忘记,现在这么难过,以后就不会了。

  “可以给我写信,就当给你过生日了。”

  这是属于生日的特权,小五记得很清楚,可真正寄出第一封信是三年后,他满怀期待的等着席宣的来信,却是石沉大海,了无音讯,算上高三那年未寄出的一封,他一共寄出了四封信件,那些属于年少遥不可及的愿望一个都没有兑现成功。

  席宣没有收到小五的来信,时间一年一年的过,他刻意的想,小孩子忘性大很正常,等到后来又开始安慰自己,人与人之间遗憾才是常态,不必太过较真。

  直到后来出国又回国,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曾经的小五在席宣这里已经被选择性遗忘,回想起来只能依稀记得是个挺讨人喜欢的黝黑的丑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