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舌朱丽叶嗓门相当高亢,像被捏着脖子的大鹅。哪怕她边哭边念叨,这音量也足够在场诸位听得一清二楚。
这不就芭比克油了吗?
肖明和山羊胡一抖,脑子里又冒出一个跟他的年代四六不沾的词——也是那几个打游戏猝死的小年轻说的。
而且,他眼尖地看到那个叫林夙的策划师,在听到鬼王名字的一瞬间,非常敏锐地抬头探究。
然后肖明和脖颈僵硬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人,脑子里面思绪混乱——
怎么办,这马甲还没穿上就掉了?
这样让人怎么兜?
那先前鬼王跟他的约定,还作数吗?
但不得不说,鬼王不愧是鬼王,马甲都掉到波棱盖了,还能这么沉得住气。
这一张脸上因为伪装看起来波澜不惊也就算了,连眼神里也透着一股子气定神闲。
周蝉站在林夙身边,狠狠地瞪了一眼长舌女。
心道长舌妇这词儿果然不是乱说的,看,这舌头长了就是爱往外到倒腾。
长舌女泪眼迷蒙之下接受到了这一瞪,整个人不知所为,但却直觉自己此时应该闭嘴。
于是又嘤了一声,转头埋在无脸男磨平的胸肌上了。
林夙想了想,温声开口说道,“是我幻听了吗?”
肖明和远远一听,当下就要舒一口气,心道这小策划还怪会给人找台阶下,连借口都不用找,直接糊弄过去就齐活了。
但没想到。
周蝉果断地摇了摇头,“没没没,你当然没幻听。”
肖明和:……这么头铁吗?
注:这也是那几个玩游戏猝死的小孩强行对他进行的流行文化传输。
只听周蝉咂了咂嘴,开口说道,“是不是很意外?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也差点吓尿了。结果哈哈哈哈……此秦闻非彼秦闻,大哥不是二哥,这不巧了么?你说秦闻这个名可也太常见了,到哪儿都能遇到重的。”
肖明和的山羊胡都僵住了,一整个瞠目结舌,居然……还能这样?!
还不算完,周蝉相当考据地接着说,“咱们英明神武的西南地府鬼王大人,俗家名字刚好也叫这个。秦始皇的秦,文章的文,同音不同字。所以,鬼王大人的封号就是西南府正地藏秦广文王。别说,我听说咱们认识的那个秦闻,就是因为名字跟鬼王大人音同,年末开大会的时候才能被记住,从此一路官运亨通,年纪轻轻时就已经掌管特殊事务处理这种机要部门了。”
众鬼脸色麻木,刚被周蝉传音勒令闭嘴,此时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虽然他们只是阴间小鬼,对这些鬼王老爷的新闻八卦知之甚少,但再怎么样,这么多年也从没听说过跟鬼王大人名字一样的高级官员……
扯还是您能扯。
别人信不信无所谓,林夙信了就够了。
只见林夙听罢,眼中异色随之打消,“原来如此,很抱歉我对这些不太熟悉,还以为……如果需要的话,我尽快补补课,了解一下现如今的地府结构和人文风貌。”
“不需要不需要。”周蝉回得很麻利,“你做好你的鬼婚专员就行,那些不重要,等你死了有的是时间了解。”
林夙:……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能不能不要说得那么直接。
见林夙已经不再关注这件事,周蝉得意洋洋地冲秦闻化形的方向使了个眼色——邀功。
他早知道秦闻来了,毕竟自打从人海里翻出自己的小情儿,这秦闻大人就跟黏黏胶一样,无时无刻地不想上来贴贴。
周蝉对自己的表现不能更满意,他认为值得一个功德奖励。
敢问整个西南地府,哪个文官武官能像他老周一样做这么完美的危机公关?
鬼王大人自己编瞎话除外。
像林夙这种聪明人,平常脑回路纵横到可以跑马,幻听什么的反倒更容易让他多想,更别说长舌女的嗓门也早就超出了幻听的范畴。
倒不如干脆就认了,省的以后再被谁说漏嘴……总不能每次都幻听吧。
反正周蝉也不指望林夙能全信,现下信一天是一天,后面要是露馅了就再随机应变,先把眼前事圆过去再说。
秦闻微微地、但带着三分赞许点了点头,想必这功已经记下了。
肖明和揪着胡子看完全程,整个人都很恍惚。
原来鬼王身边的得力部将都这么厉害吗?!这一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那什么西南府正地藏秦广文王的封号,是真能顺口编出来的?
于是,肖明和确定了自己的努力方向——
他,一定要成为一个跟周蝉一样的扒瞎话高手。
·
鬼王的掉马危机暂时解除后,林夙就正式着手准备长舌朱丽叶和无脸罗密欧的婚礼。
他看了看现有的东西,觉得人家发脾气也不是没有道理。
没有孩子学习桌大的供桌也就算了,蜡烛还是半截的。铺着的红色缎子不仅褪色还抽丝,上头磕着豁儿的碗碟里放着一些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果子,黑乎乎的。
还有供桌前头放着两个棉垫子,都露了棉絮,看样子是拜天地用的。
长舌女先前把这个场面比作寒酸,已经算是很仁慈了。
也不知道这肖老先生怎么就这么抠搜,好歹找人把这棉絮往回塞一塞也行啊……
长舌女继续嘤嘤嘤地哭,“我们两个累死累活,在枉死城里当引路人,这才攒下了三五十功德。结果这个老不死的就拿这些东西来糊弄我们,大家讲讲道理,是不是他私自偷了我们的功德,用这些破烂玩
意儿来敷衍?!”
肖明和脸上讪讪,但并不显亏心。
他挺着腰板,试图让自己的气势拔高一点,但迎着这么些凶神恶煞的鬼……还是佝偻了两分。
他辩解道,“我手上可是清清白白,半点贪墨都没有,这个你可以去城东沉香阁和城南卜易楼问。”
“你办个婚礼不去绣庄不去纸扎店,去沉香阁和卜易楼做什么!撒谎都不会撒!”
眼见着群情激奋,有些暴脾气的鬼一被煽动就又要动手动脚。
还有一些聪明的,想趁乱对林夙动手动脚。
林夙被吵的脑仁疼,他凑到周蝉耳朵边上问,“这沉香阁和卜易楼是什么地方啊,他们吵吵什么呢?还有我怎么觉得有东西在摸我的腰,但我又什么都看不着?”
周蝉想,不是你觉得,是确实有。
他不动声色地捏了一道法诀,把那个不知死活的细小触手电了回去,
自打这地府的鬼越来越混杂,就总有这种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出现,美其名曰科学发明创造,实际上除了撩闲屁用没有。
“我作证。”
就在场面持续混乱的时候,一道少年音从鬼群外传来,居然瞬间压下了嘈杂。
林夙一抬头,就看到了声音来源——一个全须全尾的好看少年,别的不说,相当洗眼。
“你又是谁,为什么要给这个老不死的作证?”有鬼问道。
“我是肖先生新收的徒弟。”少年回答,“他虽然穷酸,但这婚礼做得也多有讲究。沉香阁素来一香难求,熏过的物件自带精纯之气,有利于魂魄纯净。卜易楼玄学之地,他每次婚礼都会特地配了两人的生辰八字,寻人画适配的阵法铭文在团垫或婚服之下。”
“那……那这意义在哪里呢?”有鬼不解。
“这意义在地府里享不了,但是等你们投胎转世之后就知道了。”见肖明和不打算自己说,周蝉补上一句。
他是真服了这个老伙计,明明安着好心,结果每一次都被误解。要不是他的确安了这份善心,周蝉也不能顶着压力一直保他在婚恋处攒功德。
只是这老头古怪的很,做了这些事从来不说,哪怕挨打,谁劝也没用。
周蝉寻思,也就是今天被秦闻抖出来的,要是让他说的话,保不齐这老头还得生气。
肖明和下垂却不显浑浊的眸子里突然闪过一些什么,但他迅速收敛起来,捋着胡子点了点头。
有些东西他不想再提,所以干脆就连头也不开。
长舌女一听,嘤嘤嘤地说道,“老不死……肖先生,看来是我们错怪你了。但,但我还是得说,你这弄得也忒丑了!你还不如不给我们下辈子铺路,让我们及时行乐呢!嘤,上辈子就没有人尊重过我的想法,没想到做鬼也不行……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哟……”
肖明和怔,没想到坦诚之后居然得到了这样一个回应,他突然觉得心里头有点酸涩,一时不知道自己这行为到底是好是坏。
原以为,原以为……
“好了,你不要哭了。”林夙温和的声音响起,带了几分抚慰之意,“既然你觉得肖先生的好意并不是你想要的,那我们就按照你想要的办,可以吗?”
“可我们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功德,想必已经花出去了……”长舌女满脸愁容,舌头都愁得更长了一些。
“这样好了,因为你们是我的第一对客人,我可以给你们打个折。”林夙说。
“你要给我们打折?!”长舌女惊恐。
她跟无脸男属于在枉死城打苦工的那一批,对这些新潮的词汇一无所知。
林夙被无奈笑了,“我的意思是,我在我的酬劳里拿出一部分,来给你们重新办一场婚礼。这样的话我少赚一些,你们也不用多付功德,可以吗?”
这怎么可能不可以。
周蝉看着喜上眉梢的鬼夫妻,忍不住传音说,“行啊林策划,这贷款上岗你可是西南地府第一个。不过,这少说也得花三五十功德呢,不心疼?”
林夙传不了音,咬着后槽牙,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个笑容给他——不心疼才怪!
虽然他尚没亲自体会到功德的妙用,但见这些百年老鬼们为了三五十数都这么为难,想来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但没办法,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作为顶级婚策,林夙眼里看到的可不只是底薪。
他抬眸掠过眼前的群鬼,目光透过殿门似乎在看向更远的地方。
他要的是满意度,他要名声。
既然他现实里惨遭折翼,那就不如在这阴曹地府再造就一个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