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狼皮羊>第57章

  “你认错人了。”那僧人不慌不忙地说。

  男人扯起嘴角,笑容里有了痛苦,“认错?你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你……”

  旁人慌起来,想上前解围,却被那僧人一个手势拦下。

  “先生,切莫动气,但我必须申明一点,我们确实素不相识,你再仔细看看我,真是你要找的人吗?”

  他缓缓抬眼,与男人对视,实在是过于镇定。兰迦迟疑地松开了他。

  他观察他的五官,太像了,找不出有哪里不像以前那个程巳光的。肤色稍深了些,如果长期待在当地,太阳暴晒,必会受到影响。

  视线慢慢落到脑袋上,没有了头发覆盖,只有一层薄薄的青茬。对于兰迦而言,这就刺眼了。

  兰迦阴阳怪气笑了起来,“跑来当和尚?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原来还有这一招呢,怪不得我找了你这么久都没找到……”

  “程巳光”没跑出国,没死,其实这就够了,使得他断了的一口气又续了上来。

  “我想你真的认错人了。”对方依然在平静地否认。

  他上下打量他,两颊泛出潮红,不是被阳光晒的,而是出于振奋。

  没关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找到人了,他总有办法让他承认。

  他猛然贴近,与对方几乎鼻尖相抵,掐住对方肩膀,轻佻道:“行吧,看来是我误会大师了,大师要是心里没鬼,应该也不会介意我再来拜访吧。”他故意停了一下,继续,“也不知道……明天我来的话,大师还会不会在这里老老实实待着呢。”

  大量令人胆战的恐怖情绪,从他的眼睛里泄露出来。周围人无一不被感染,没人敢上前阻止他。

  “会在这里的。”对方侧过脸,根本没正眼瞧他。

  他没有发脾气,静静盯着对方侧脸,直到跟随着他的青年拍了下他的肩,用眼神向他示意。

  原来,有人联系了景区治安队。

  他松开“程巳光”,抻平了对方衣服上的皱褶,礼貌地道歉,然后文质彬彬地向后退,就跟表演似的。

  “怎么称呼大师?”

  对方漠然道:“上隆下醒。”

  兰迦没听懂法师名号,以为对方在故意忽悠,脸色霎时变得难看。

  但还未等他发作,两名保安已经杵到了眼前。他也不想节外生枝,立马换上了副笑眯眯嘴脸,为自己辩白,误会一场。

  单方面凶神恶煞地闹了这样一出,他知道自己不占理,该离开。

  他对“程巳光”弯腰,拱手作揖,尽显夸张,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坐上回主岛的快艇,青年忍不住问他,刚刚到底算什么。他瞟了对方一眼,只说误会。青年显然不吃这套,但觑见他脸色,也不好过多置喙。一上岸,兰迦就果断同他分手,走得豪不拖泥带水。

  当夜,兰迦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他被“程巳光”推入深渊,在诉讼官司中挣扎了三年多,待在看守所里的日子,不堪回首。他耗下了时间与财力,才得以脱身。可在这社会上,他早无容身之处。失去光环,成为现实弃儿,是不可避免的结局,所以,找到“程巳光”算账,是撑着他活下去的唯一执念。

  搜寻“程巳光”的过程艰难,他一直在碰壁,偶尔会产生怀疑,这样坚持,究竟值得吗?可如果不坚持,他还能再做些什么呢?

  他被“程巳光”下套,剥夺了一切,就此轻易放过了他,才是罪大恶极。

  他起身,走到窗边,沙滩上还有晃动的影子,浪潮声在黑夜里愈发清晰。

  第一班开往寅滨岛的船是上午七点。兰迦几乎一夜未眠,清晨六点就守在了码头。

  早上有雾,薄薄一层,下降在海面,雾里泛着朦胧的金光。

  太阳升起来了,兰迦坐在快艇里,觉得自己跟雾气一样,在慢慢解体。

  通往秀溪道院的路依然很静。

  他想,自己辛辛苦苦寻觅的同时,“程巳光”就是在这样的路上,重复了几十、几百遍,以慈悲面目,虚伪地置身事外。

  走到院外,即将入门洞时,头顶飞来一群鸟。

  啪嗒。

  好巧不巧,一坨鸟粪擦着他发鬓,落到肩头。腥臭味迅速蔓延,他没带纸巾,只好就手捡了点路边的树叶,一脸嫌恶地擦掉秽物。

  倒霉透顶,他在心里谩骂。

  晃了一圈,观音堂里无人,和尚们应该去另外的殿里上早课了。

  他并不气馁,继续往里深入。没找到“程巳光”,他这一身干劲,绝不会泄下来。

  远处传来沙沙扫地声,他循着声,疾步走过去,看见两名年轻的沙弥。

  他礼貌地打招呼,问起“程巳光”。两人均是摇摇头,否认这里有这个人,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他想了想,又问,隆醒法师在吗。

  小沙弥恍然大悟,其中一个指了指东南方向。

  出家人良善,不像他那般弯弯绕绕,不疑有诈,为他指出了“程巳光”的下落。

  他往一个下坡走,两边栽着修剪齐整的灌木,像是冬青。

  走了十来分钟,他看见一排灰屋顶,下面是白墙,不像是进殿,只像是普通的厢房。

  一个陶缸立在房檐下,爬山虎似的绿叶从边缘溢出。他走过去,才发现里面盛着满缸水,藻类植物占据了一半水面和水下,有小小的、几乎透明的游鱼,在其间穿梭。

  他有些愣怔地盯着看了一会儿,直到背后传来脚步声。

  猝不及防转身,他瞪圆了眼睛。

  对方见是他,依然没什么表情变化。双手合十,向他行了个普通的礼。

  “你平常就住在这里吗?”他想也没想地问。可下一秒,他还是会认为,这种问法,确实有“管太宽”咄咄逼人的嫌疑。

  “程巳光”回答是,比他以为地要更加平和坦然。

  这可让他变尴尬了,张着嘴,半天没憋出来下句。

  对方绕过他,走到缸前,随手洒了把饲料。小鱼们蜂拥而上,水面起了波纹。

  “你处心积虑那么久,想把我弄进监狱,我却没有如你所愿坐牢……失望吗?”兰迦故意讥讽地笑着道。

  对方像没听见似的,只是继续观察鱼。

  “喂,我跟你说话呢…”他恼了,恼自己的无力,恼自己的无能。

  他上前一把拽住对方胳膊,逼迫男人正视自己,又重复了一遍。

  “程巳光”盯着他,还是面无表情,隔了片刻,视线落在他的肩头说:“你衣服脏了。”

  他想这是什么把戏,他想看透他,却没法。他松手,堆上一个假笑,嘴里说着抱歉,心里却不这么想。

  “程巳光”一言不发地走近屋内,他本能地跟了进去。

  屋子里布置得寡淡,如果与“程巳光”曾经居住的豪宅环境相比,堪称简陋了。其实连生活气息也不怎么浓,一床一桌一椅,跟他在看守所的牢房,区别竟然不大。

  竟过到这个份上了。兰迦失笑。做了孽,过意不去,来自找苦吃?富家子弟的观念,着实诡奇。可是……莫名其妙的,胸腔忽然泛起一阵酸,他有些糊涂,自己现在这样究竟是为“程巳光”当下的处境苦涩,还是为自己感到不值?只怕……兼而有之。

  正在他想七想八时,一条干净的毛巾递到了眼前。

  “我把毛巾打湿了点儿,擦擦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接过毛巾。与此同时,“程巳光”走到桌前,开始翻阅什么。

  “吉利呢?”他忽然说,“你躲到这里来,连狗也不管了?你不是最爱那条狗吗?”

  对方的背似乎瞬间僵直了,翻书的动作也跟着停了。

  他窃喜,乘胜追击,“你还不想承认自己是程巳光吗……不对,程巳光是假名字,真名字是什么,跟吕茉一个姓吗?”

  对方一动不动,好像也没有回应的意思。

  “你以为假惺惺出家了?就可以重头再来?”兰迦拧着毛巾,全身也像拧着一股劲,逼向对方。

  否认吧,否认得再彻底也没关系,反正他越否认,越不搭理自己,就越是心里有鬼,相当于自投罗网。

  “你管得着吗?”他终于转过来,蹙眉对他说。

  不是否认的回答,而是嫌恶。

  兰迦再次感受到了痛苦。时过境迁也无法回避的,来自于程巳光赋予的,居高临下的痛苦,竟是如此顽强。

  他像惊醒了一样,握紧拳头,瞪着眼,却没来得及反驳。

  对方扫了他一眼,闭眼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唯杀盗淫三为根本。以是因缘,业果相续。”*(《楞严经》七·十七·三 颠倒妄想的业果)

  兰迦愤怒地把毛巾甩在地上,重新调整了气势,蔑笑道:“什么意思……连人话也不会讲了?”

  对方抬眼,慢慢地凝视他,“贪欲为本,这一切都是因盗奸淫的贪欲而起,虚妄因缘,何必再苦苦痴缠?”

  好一会儿,兰迦才反应过来,咽了口唾沫,“我们之间的事,你说算了就算了?你决定放下就放下?那可不是白白便宜你了?!”

  他愈发激动,脸都涨红了,太阳穴突突直跳,胳膊一伸,上前掐住了程巳光的脖子。

  程巳光没有躲,平静地看着他,目光简直都能称得上温柔了。仿佛他早就料到了此情此景。

  兰迦忽然意识到,过了这么些年,“程巳光”依然可恶。他尽可能不动声色地退阻你,到头来,只有你像一个小丑,孜孜不倦地陷在过去的泥沼中,斩断了所有通向未来的路径。也许,就在某种潜移默化中,他就执行了意图,让你不知不觉地完成了,几乎是成全了他。

  五年来,“程巳光”大概就是在等待这一刻,但兰迦不能让他得逞。

  “想得美,”兰迦突兀地笑了起来,“你真以为你掌握了全局,全都在你的意料之中?”

  话落,兰迦的手由脖子移到后颈,薅着对方脑袋,将人摔进了床铺里,并且三下五除二地褪下皮带,绑住了对方双手。

  “当了多久的和尚啦,没想到说话还挺像那回事儿,一套套的……”兰迦骑跨到男人身上,轻佻地拍着对方脸颊,弯了弯眼角道,“今天就让你破戒……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