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狼皮羊>第42章

  程巳光发现自己的手指破了,不止破了一处。他找来创口贴,贴上。他对着光抬起手掌观察,什么时候弄出这些伤口的呢?没有印象了。

  可能是在折腾兰迦的时候,可能是在处理食材的时候,也有可能只是不小心刮到哪儿了。他的皮肤很薄,总会有来路不明的伤口,从小就是如此。但伤口褪下去的也很快,不会留下明显的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想起十岁之前的某个夜晚,没有开灯,姐姐来到他的房间。父母在隔壁吵架,他埋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可争吵的声音依然清晰,没有消停的意思,有人在拍墙,或者是什么东西撞在了墙上。他觉得床铺都在跟着一起晃动。

  姐姐站在床头,重重拍着他被子。

  他掀开被子的一角,小心翼翼露出一双无助的眼睛。姐姐伸手,摸上他的脑袋。

  他按亮床头灯,手臂探出被子,向她比划,我真的不是爸爸的孩子吗。他那么生气,想要掐死我。

  姐姐挨着床边坐下来,手没有离开他的头,温柔抚摸着他。然后比划着说,没关系,我也不是爸爸的孩子。

  那妈妈是我们的妈妈吗?他又问。

  是的。姐姐继续比划。虽然妈妈成天怨天尤人,但她是货真价实的妈妈。

  我的爸爸是谁呢。他好奇,将被子掀开更多,脖颈露了出来,上面有一圈显眼的淤紫。

  墙的那边传来更剧烈的发泄声,好像整间屋子都在起颤。这次姐姐没应了,她用手捂住他的耳朵。

  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姐姐陪了他一宿,天光大亮时才离开。

  他起床,对着镜子,摸着被爸爸掐过的地方,依然有些后怕。经过一夜,印痕淡去很多,但那份窒息的触感,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爸爸可能恨着他,那么恨他,却仍会抱着他啜泣,一边向他道歉,一边亲了亲他的额头。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世的呢。并没有特意去探查,姐姐失踪,爷爷去世,父母还健在那会儿,他却继承了家族三分之二的财产。爷爷才是他的爸爸。遗憾的是,姐姐的爸爸和他的爸爸,并不是同一个,他们只拥有一半的血缘。

  在他十七岁的一个雪夜里,姐姐死了,被人凿开脑袋,血浆脑浆同时迸裂流干,尸体沉在水中,水塘结冻,化冰后,快到春天才被人找到。他连她生前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回国后,他去找当年办案的警官,对方拿出现场照片给他看,巨人观的身体,无限膨胀,根本寻不到丁点儿原本容貌的踪迹。他忍着难受看完,结果还是吐了。那时他才知道,原来姐姐还怀着孕,就这样被人杀死,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生命戛然而止。

  程巳光第一次约巫亚子见面是拜兰迦所赐。这次,他越过中间人,主动联系她,对方也并没有很吃惊。他们约在了巫亚子家附近。

  巫亚子比约定时间提早下了楼,走到小区门口,她看见程巳光已经等在马路对面。

  他靠在车边,在抽一支烟,路灯把他的影子和烟雾都拉得很长。他似乎发现了她,自然地朝她招招手,眯着眼睛笑了笑。

  走近,程巳光夸她今天穿得真好看,绅士地为她拉开副驾驶座门。

  若有似无地烟味和香水味夹杂着飘向她,她的心好似漏跳了一拍。

  他好像跟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变得不太一样了,理了个干净的发型,刘海不再遮挡住额头,露出本来深邃的眼睛。他的鼻子很好看,又挺又翘,灰色大衣称得他皮肤更白。之前怎么没有发现他是如此英俊呢,是因为有兰迦那种嚣张的美貌在场,掩盖了这副含蓄清秀的面容吗?

  停好车,巫亚子低头解安全带,但好像卡住了。程巳光侧过身来帮忙,他的指尖无意中碰到她的,令她一愣。不止一根手指缠了创口贴,像是与谁搏斗过,受到不小伤害。

  “好了。”程巳光轻声说。

  她回过神来,脸有些热地跳下车。

  并肩往订好的餐厅走,途中她想起程巳光在电话里说希望能定制一副主题画。究竟会是什么主题呢,程巳光的语气那么诚恳,又那么神秘。

  坐下来,她一直在偷瞟他,不是因为被这男人迷昏了头,更多的是忐忑。他发现了她的注视,朝她安静地笑笑。

  她拿着菜单翻来覆去的看,程巳光也不嫌烦,很有耐心,大多数时候托着下巴,在看窗外。

  点好菜,他好像没怎么动筷子,只是看着她吃。她被注视的不自在,干脆也搁下筷子,开门见山,问他到底要画什么。

  “我知道您很擅长画人物肖像,才特地来拜托的……”程巳光开始做铺垫,“我听说过画廊最近的风波,您也是刚刚转了经纪,一定有很多事务需要处理吧。”

  她对他眨眨眼睛,“是啊,兰总什么交待都没有就走了,我不可能一直等他,而且他好像陷入了麻烦中……”

  程巳光宽慰她,“人之常情,您为自己考虑没有错……对了,钱的问题无需担心,您随便开价,时间嘛,也不用很急。”

  她咬咬嘴唇,“画的主题呢,我得知道主题后,然后考虑一下,才能给答复。”

  “也是……”程巳光垂下眼睫,显出几分落寞。他点亮手机屏幕,递给她,那上面就是他想画的主题。

  她低下头,扫了一眼,忽然怔住。

  屏幕里面的人,很像兰迦,面对镜头,摆出的姿态有种说不上来的……淫靡。

  她有点被震撼到了。

  “这个……是?”她猛地抬头,对上程巳光。

  “兰迦。”程巳光也不绕弯子,朝她有些惨淡地一笑,“虽然我跟他不在一起了,但我想把我和他之间最好的时光留下来。”

  随后,他报了一个数字,她很心动,难以拒绝的价格。比她单幅画的市价要高上好几倍。

  看她似在犹豫,程巳光连忙补充,“是他提出来的分手,我不想束缚他,所以就放他走了,我总会后悔,但同时也告诉自己,就算能留得住人,却留不住心,没什么意义。”

  她还有些茫,但看见程巳光一副痴情眉眼,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事后,她回想起来,总觉得自己像中了邪,这么轻松就应允了,大概是程巳光的语调很温柔,又很有说服力。

  一餐饭快要吃完时,她忍不住问他,是什么造成的分手呢?

  “他可能从来就没爱过我,要不然他不会在我们还是恋人关系时,去找其他人上床。”程巳光挑了挑眉,那表情好像在说没办法,感情的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为什么你可以忍受他劈腿还跟他在一起呢?你不觉得他骗了你吗?”巫亚子为他鸣不平。毕竟,兰迦花心,坊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程巳光抬眼,与她对视,无可奈何地笑笑,“人天生就会撒谎,这是一种天性,他在欺骗我时,我可能也在骗他。”

  巫亚子没能理解这云里雾里的解释。

  送她回家的路上,遇到红灯。

  程巳光掌着方向盘,忽然说:“可能他也在用他的方式爱我吧。”

  “什么?”她懵了一瞬,反应过来,他在说兰迦。

  左转绿灯亮起,程巳光快速打了把方向盘,车头整个向左转,因为惯性,坐着的人也跟着有一刹那的微微倾斜。

  “他未经我允许,在我家安装了针孔摄像头,想随时随地掌握我的动态。”

  巫亚子直勾勾盯着前方,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这个不是爱吧……这是犯法的。”

  “是哦。”程巳光转过头来,淡淡皱着眉头,嘴角往下撇,替换掉了那副温和面容,“我赞同你的观点,但他向我狡辩,说这就是他爱人的方式。”

  巫亚子心中又是一梗,想说点什么,但好像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兰迦不声不响地消失了,留下一堆烂摊子,他和她都是他发地震后,余震的受害者。按理说,提起来觉得晦气还差不多,结果他们整晚的话题差不多都围绕这人物了。

  “在那儿,放我下车就可以了。”她看见路边熟悉的树,很接近小区路口了。

  程巳光遵从她的意愿,向前滑了点儿,放她下车。

  他降下一点儿车窗,向她挥手道别。她看着他的车渐渐开远,融进车流里。

  程巳光将兰迦那张照片发给了她。

  她是名艺术家,天马行空,不对人设限,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创意。刨除被拍摄的内容,再次认真审视这张照片时,她被构图与光影煞到了。

  兰迦裸身跪坐着,占据了蓝色背景右下方,他的眼睛不安看向左方,那里站着一个人,只露出了一双穿男士皮鞋的脚。狭长的一道红光漫散进来,隔开了他们。

  整个画面看起来很蹊跷,却又充满着难以启齿的……欲望。仿佛被一道无形鱼线勾出来了,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明白,牵拉着这份欲望的源头,是那个未露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