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天,一到下午明显有了冷意。

  白天渐渐短了,趁下午太阳还没落山,妇人夫郎都会早归做饭,若是晚一点,等饭做好天已经黑了,还得点油灯吃饭。

  顾兰时和裴厌也是如此,下午打草挖野菜干了一阵子,比别的人家回去更早,惦记着吃饭这件事,趁机也能多歇会儿。

  出门前顾兰时觉得有点冷,加了件衣裳才提着竹篮出门,篮子里是两碗鸡汤。

  面已经和了,裴厌正在切笋丝,晚上这一顿只吃面太简单了,好歹炒一碗菜配着。

  等他送了东西回去就能擀面条子下锅,鸡汤面也简单,鸡汤和鸡肉丝都是现成的,回头烧滚了,煮了面浇上去就好。

  篮子里有汤水,顾兰时没敢走得太快,等到家门口后,见院门开着,他直接进去,二黑今天被拴在后院,没有摇着尾巴迎上来。

  “娘!竹哥儿!”没看见院里有人,他边走边喊。

  “兰时哥哥。”花惜霜匆匆从屋里跑出来。

  顾兰时笑道:“霜儿,你一个在家?我今儿炖了鸡和笋子,盛了一碗你们和爹娘也尝尝。”

  花惜霜连忙从他手里接过碗,一边往灶房一边不好意思道:“我和兰瑜去河边打草,不小心湿了鞋子和裤边,就先回来换衣裳。”

  顾兰时没有进灶房,站在门口说道:“如今天冷了,河水又冰凉凉的,是该回来换,那你先忙,我这就走了。”

  “好好。”花惜霜送他出院门。

  还没走到老宅,路上碰到几个村里老妇,见他提着的篮子上盖了布,都问上哪里去,还提着篮子。

  顾兰时笑着说:“没什么,串门子转转。”

  他没多言语,脚下走得也快了点儿,省得再被追问。

  之前他总是给家里和阿奶送点吃的,菜蔬也好鸡蛋也罢,去的勤了,村里人都知道,有当面说他和裴厌孝顺的,他只笑笑没放在心上。

  只是有一次回家闲转,见他大嫂和二嫂都在,人不但齐全,还带了瓜菜什么的,堆在灶房里。

  恰好隔壁桂花婶子来串门,他娘乐呵呵直夸两个儿媳孝顺,刘桂花很有眼力见,附和着两人一唱一和,直夸得张春花和李月喜笑颜开。

  等人都走了后,苗秋莲才和顾兰时在屋里说了几句,原来他常常往家里送东西,村里人都看在眼里,倒叫哥哥嫂嫂为难了。

  村里有心眼实在的人,自然也有混嚼舌根的,不止妇人和夫郎,汉子里也有这种人。

  有人当着顾兰生顾兰河面说人家裴厌和顾兰时孝顺,出嫁的双儿和外姓儿婿,把他两个做儿子的都比了下去,直叫兄弟俩臊的红了脸,这不最近经常打发媳妇过来送东西。

  可他两家菜地不如顾兰时和裴厌的大,养的鸡更是比不上,一人还有两个儿子要养,虽有房屋田地,日子还算过得去,只是再多的东西也拿不出来了。

  顾兰时听完后恍然大悟,怪不得最近两个哥哥不上他那边拿菜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连他也为难起来,给爹娘送东西,不过是因为自己有,以前和裴厌一穷二白的时候,他总上家里拿吃的喝的。

  如今菜和鸡蛋什么的,东西多才给家里送,要是少,也只能先顾及自己,毕竟他爹娘多年来勤俭,还是有一点家底的,不愁没饭吃。

  回去后他告诉了裴厌,裴厌说一点心意,想送就去送,以后别张扬就好。

  他一想也是,顺手拔几颗菜拾几个鸡蛋而已,那是他爹娘,又不是别人,不给也说不过去。

  至于大哥二哥那边,裴厌去找了他爹。

  他爹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直接去找两个哥哥说话了,让他俩不必为那些乱嚼舌根的人难为自己,自家人过日子,有孝心是好的,相互扶持也是好的,外人不过是挑事生非,故意撺掇拱火想看热闹,要为了乱七八糟的言语叫媳妇孩子吃不饱,那才是没本事。

  有老爹一番话给撑腰,顾兰生和顾兰河才放下心里那些别扭,说起来张春花一张嘴也不是好惹的。

  之前自知理亏,不够孝顺公婆,既然公婆并不责怪他们,她便有了底气,遇到同她说笑时故意掰扯这事的碎嘴子,她并不搭茬,只阴阳怪气把对方家里那些破事拿出来说嘴,明里暗里也骂对方不孝顺,还有脸说别人。

  都是一个村的,谁还不知道别人家那点狗屁倒灶的破事了。

  见她厉害,甚至有时候苗秋莲串门子遇到,也会帮儿媳妇正正名,那些风言风语就渐渐下去了,人家老子娘都护着,还有旁人什么说嘴的份儿。

  祖宅院门开着,顾兰时熟门熟路进去,大伯一家子没在,只有他阿奶看家。

  有鸡汤喝鸡肉吃,不用自己再做,热一热就能吃,方红花喜得什么似的。

  她上了年纪,小辈孝顺东西没什么,再说她性子素来泼辣,没人招惹的时候也算和气好说话,可一旦惹到她,是真敢朝人家脸上啐的,因此那些舌根没嚼到她面前。

  送了东西后,顾兰时没有多留,回去还要擀面呢,竹篮一空,他走得比来时快多了。

  还没进篱笆门,顾兰时就看到一缕炊烟悠悠往上飘。

  院子里,三只大狗一人占了一个食盆,埋着脑袋,狼吞虎咽连汤带馒头很快吃了个精光,他看一眼,知道裴厌给它们倒了鸡汤,就不再管,在灶房门口洗了手,挽起袖子进去。

  吃完后,大黑舔了好一会儿食盆,转头看一眼灶房里,知道不会再有吃的了,它舔舔嘴巴,找了个地方趴下假寐,身后尾巴一晃一晃轻摇,显然吃到了肉味心情很好。

  灰灰和灰仔不像它这样稳重,舔完自己的食盆,还在其他两个食盆里轮换再舔一圈。

  三个都是吃饭连渣都留不下的,自然没有任何遗漏,它俩都没捡到便宜。

  裴厌炒好了笋丝,见顾兰时进来,夹了两根让尝尝咸淡。

  “正好。”顾兰时嚼了两下说道,伸手把扣在面团上的木盆拿起来,揉几下就拿擀面杖开擀。

  裴厌把笋丝盛到碗里,又用盘子扣上,随后把锅洗了洗,加水添柴,又将鸡汤倒进另一口大锅里热。

  两个人一起做饭,却也自在。

  等面下好浇了鸡汤放了鸡肉丝后,总算吃了一回鸡汤肉丝面。

  *

  小河村道道炊烟升起,地里干活的汉子没一会儿也陆续往家赶。

  花惜霜干活挺麻利,但性子有点憨,又是刚嫁过来,炒了一碗秋蒿热了馒头,对肉菜却不敢随意处置。

  苗秋莲一回来,就听小儿媳说兰哥儿给送了一碗鸡汤,还有鸡肉在里头,她干了几十年灶上的活,心里立马就有了主意。

  只一碗鸡汤,家里五口人,不好厚此薄彼,她把鸡汤倒进锅里,直接倒水加进去,让竹哥儿和花惜霜切了好几样菜,还放了菌子,之前吃剩下的一小截腊肉,也切成小片放进去,煮了一锅菜。

  即便加了水,鸡汤本来就有油,还放了腊肉,菜汤上飘了油花,瞧着就比白水煮菜好吃,端上桌后,一家子就着糙馒头吃得很香。

  吃完饭后,顾铁山倒了碗茶坐在堂屋喝,又讲起他和苗秋莲以前的事,那会儿刚分家出来,过得苦,好不容易见点肉汤,要么炒菜时用小勺舀一勺,能吃上一段时日,要么一小碗肉汤掺水吃上好几天,哪像这样一碗就给倒了进去。

  *

  月亮挂在天上,星星不断闪烁。

  凌晨山脚下冷,打了早鸣的公鸡又缩回窝里,狗也在暖和的窝里没起来。

  借着这点月光和星光,顾兰时和裴厌打着哈欠走进菜地割菜摘瓜。

  这几天除了自己吃的,没再多摘,又长成一批,正好要去镇上酒馆卖鸡蛋,拉着一起去卖。

  寒意透过呼吸直进肺里,好在两人都穿了夹袄和棉裤,臃肿了些,但身上没那么冷。

  “今天把帽子皮毛手套都戴上,赶车要吹风,肯定比这还冷。”顾兰时一边摘葫芦瓜一边说道。

  整座院落都很安静,即便和裴厌有一定距离,他说话那边听得一清二楚。

  “嗯,知道了。”裴厌答应一声,弯腰用镰刀嚓嚓割下好几把蒿菜。

  原本摘菜不用起这么早,但这回想往酒馆送蛋,听那老嬷说他们也做早食生意,要是去的迟一点,人家馆子要是忙的话,估计还要他们等着,不如早过去,卖完了也好早些回来。

  菜摘的差不多了,顾兰时没有再干,先回去热早食,顺便给牲禽烧水烫食,他俩出门有可能晌午才回来,不能饿着家里这些东西。

  裴厌把所有菜都割完摘好后,竹筐都放在了石子路边,只待拉车出来放上去,这会儿顾兰时已经喂过后院几只猪,至于鸡鸭,走前把食倒进木槽里就好、

  眼下他俩实在是饿了,只想快点吃东西。

  灶房里,一揭开锅盖,热气从中冒出来,站在锅边的两个人只觉扑面而来一股热意,再闻到包子的香味,都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昨天包了两屉包子,菜包子不说,还有肉包子,一人热了两个肉的。

  顾兰时拿起一个肉包,觉得有点烫,一边吹一边在两只手上来回倒腾,再看裴厌,就跟不知道烫手一样,吹一吹就咬了下去。

  一口下去肉馅饱足,还有肉汁流出来,香的他完全不怕烫,两三口就吃完了这个,又伸手去拿锅里的另一个肉包。

  顾兰时一个包子刚吃完,他两个就下了肚。

  早起这么冷,还干了好一阵活,胃里没食容易手脚冰凉,吃个热乎乎的包子实在舒坦,连身上都热乎起来,见锅里还有菜包子,他又吃了三个才作罢。

  “饱了?”顾兰时把手里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他一共吃了四个,天天干活,食量自然不错。

  “饱了。”裴厌说道,其实他还能吃,不过等会儿要赶车,路上风大太冷,吃得过于饱反而不好。

  月亮往西边去了,星星微光虽淡,一片星芒聚拢在一起也叫人心安。

  驴车吱呀吱呀出了门,顺着走惯的土路一直往前。

  顾兰时坐在板车上,听见身后院子里传来两声吠叫,像是知道他俩已经出去了,狗叫声又止歇。

  刚从狗窝里爬出来的灰灰抻个懒腰,张大嘴又打了个哈欠,见食盆里放好了馒头,它懒洋洋的,也不甚饿,又进窝里睡觉。

  狗安静下来,被叫声惊扰到的母鸡们也不再咕咕咕叫,都缩在鸡窝里等待太阳出来。

  而另一边,裴厌和顾兰时赶着驴车进了村子,这会儿太早,只有两三户人家有动静。

  驴车还没驶出村,裴厌就看见前头一个较为眼熟的身影在赶路,个头不高,挺瘦的,到跟前后果然是徐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