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快,每天要打猪草鸡草,隔三差五去挖地龙泥鳅喂鸡鸭,还要卖菜。

  田里也不能懈怠,隔段时间就要拔草,还要浇水上肥,洗衣做饭看似都是小事,做起来也是活。

  牲口棚、猪圈鸡圈每天都要收拾,不然粪便满地,谁看了都不舒坦,拾掇干净才是正理。

  猪仔已经一个月了,没病没痛,七只都长得挺结实,连最小的那只斤数都足够,少说有十二三斤的样子,能吃草料了,裴厌就给断了奶,和母猪分了圈,不然它们还要拱奶。

  喂猪仔的草要嫩些,还得剁碎了,煮的猪食也是磨了柴豆粉和麦麸谷糠混着,再加些薯根什么的,连老猪吃的都细了。

  吃草的猪一多,猪草自然要多打,没事了还要上山弄柴火和枯枝落叶什么的,各种活忙一天下来,盥洗过后,顾兰时沾着枕头就能睡着。

  裴厌习惯了做体力活,比他好点,再加上一茬扁豆和青瓜过去,隔两三天才去镇上卖一趟菜,没有之前那么奔波,在家干活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下午,打了筐猪草回来后,两人提了凳子来到大蒜地,坐下后就开始编蒜辫子。

  昨天把蒜头都挖了出来,到今天顶上的蒜苗已经半干不湿,趁着蒜苗韧性大,编成辫子好挂起来。

  蒜种的多,除去之前卖了两回新蒜头,地里还有许多。

  丰收总是让人喜悦的,顾兰时一边编蒜一边说:“改天去镇上,记得买个纺线车回来,后边苎麻能割了,麻线想织好点的麻布,还得纺一纺,等明年看在哪里腾一片地,种点棉花,纺棉线织些布,做亵裤小衣就不必去买布了,自家种还省钱。”

  “好。”裴厌坐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手上同样在编蒜。

  他之前一个人过活,家里没有纺线车和织布机这些东西,于是问道:“那织布机?”

  顾兰时笑道:“老宅那边就有,太爷在世时找木匠做的,是个老物件了,我娘和两个伯娘织布都是回去织,我也过去织就是。”

  织布机是个大件,不是家家都有,纺线车小而轻,价钱也不贵,一般家里都有,因老宅那边有一个织布机,顾家其他人便常常过去用。

  裴厌之前碰见过苗秋莲带竹哥儿去老宅织布,他想了一下,问道:“家里人多,几个伯娘不说,还有分家出去的孙辈,织布也是回去弄,上回见岳母和竹哥儿过去,都是提前同大伯娘说好,跟排号一样,到底没那么方便,我先问问徐木头,看一架机子多钱。”

  “不便宜呢,咱们又不是织户,不过织几匹自己用的而已。”顾兰时说道,他心中有点犹豫。

  不过再一想,要是有一个织布机子,要是保管的好,起码能用两三代人呢,以后织布不用愁。

  裴厌同样是这么想的,自己家里有一个的话,不用往别人家里跑,更不用递话看眼色,亲戚再好,也不如在自家舒坦。

  他说完之后,顾兰时才点头应了一声,确实是这个理,又道:“要是真织的多了,还能拿去布庄卖,咱们虽种了桑树,可惜没养蚕。”

  裴厌笑着说:“家里人手不够,活已经够多了,再来一样,恐怕得从早干到晚,都没歇的时候。”

  “是呢。”顾兰时拿起旁边的蒜编进辫子里,不过是随口说说,这几天他晚上睡觉都没做梦,眼睛一闭再一睁,就到第二天早上了,确实乏累。

  正说着话,天忽然就阴了,两人不约而同抬头看一眼,裴厌说道:“还是搬回去,在堂屋里编,不下还好,万一下雨,就来不及搬回去。”

  “好。”顾兰时把手上的蒜辫打个结,就跟他一起拿了竹筐过来,把挖出来的蒜用筐子装着,背到堂屋倒出来,来回背了好几趟,狗崽跟着他俩跑来跑去,一刻都不停歇。

  之所以在菜地里编蒜辫,为的就是方便省事,也省得泥土弄到别处,谁知就变天了。

  等他俩坐到堂屋里继续编,顾兰时看一眼外头,刮风了,吹的院里一点薄土扬起来,他开口说道:“今年雨水多。”

  裴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说:“是比去年多。”

  “收麦时可千万别下。”顾兰时有点担心,好好的麦子要是淋了雨,一年收成就没了,庄稼人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那会儿就到夏天了,不一定会下。”裴厌宽慰道。

  “嗯。”顾兰时点点头,现在想这么多无济于事,又伸手从蒜堆里拿了一根编进蒜辫子里。

  种的蒜多,编成辫子也是一堆,两人把一挂挂蒜辫放进西屋和杂屋照不到太阳的地方,顾兰时还给灶房墙上挂了一串,方便做饭时取用。

  裴厌正在扫堂屋里的土,雨点就噼啪落了下来,砸在地上溅起泥点子。

  不一会儿,雨幕连成一片,水汽混在一起雾蒙蒙的。

  顾兰时倒了碗热茶喝,随后躺在摇椅上轻晃,大黑也躲进堂屋避雨,趴在他旁边不声不响,身后的尾巴轻摇着。

  裴厌靠在椅子上,长腿伸直了,浑身也透着放松。

  下雨干不了外面的活,是为数不多能歇息的时候。两只狗崽又在打架,在地上滚成一团,你压我我压你,嗷嗷叫着。

  摇椅宽敞,长度也够,前面还有放脚的地方,整个人躺在上面那叫一个舒坦,顾兰时转头看向裴厌,笑眯眯说:“今年夏天咱们再去抓蝎子,挣一点,再做一把摇椅,得了空你也躺着,舒坦呢。”

  裴厌本想说自己现在这样就挺舒坦,用不着摇椅,但见顾兰时眼睛亮亮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就改了,点着头说:“好,那就再做一把。”

  *

  下过雨,山上菌子木耳还有地皮菜都出来了,顾兰时和裴厌一大清早就上了山,早起有晨露,树叶间还留有残雨,他俩都戴了斗笠,衣裳还好,弄湿头发的话,顶着冰凉水汽在山林里转悠容易着凉。

  今天上山时碰见好几个同样找菌子的人,说两句话又分开,各自去寻找。

  山林大,分开走一走就听不到旁人的动静,他俩顺着上次找到地皮菜的方向走,沿途顾兰时发现了一簇山莓果,红艳艳的,正好熟了。

  莓果不知沾了雨水还是露水,他摘下之后没有立即往嘴里塞,用帕子仔细擦干净,捧在手里让裴厌也过来吃。

  顾兰时先尝了一个,笑着说:“挺甜的。”

  裴厌走过来捏起一个果子,咬破后甜甜的汁水在口中溅开,他点着头嗯一声以表赞同。

  莓果不多,只有一小把,又不好带,容易压破了,他俩站在这里吃完,这才继续往前。

  上山走的路虽然多,但走走停停,到处捡菌子和地皮菜,就显得没那么忙碌,两人还碰上一株倒下的老树,长了许多黑木耳,正是常吃的那种。

  这回不用到处找树枝戳木耳,他俩蹲在树前把能摘的都摘了。

  顾兰时喜滋滋的,刚转头想跟裴厌说今天运气可真好,不想眼角余光瞥见一抹彩尾,扑棱棱从不远处飞过。

  是野鸡!

  不等他说出口,裴厌已经有了动作,拔腿就追上去,边跑边从怀里掏出弹弓和小石块,只留一句在这里等着。

  有彩色翎羽的是公野鸡,又漂亮还会飞,只是没有鸟儿飞的那么高罢了。

  顾兰时把竹筐和篮子放到一起,高高兴兴在原地等。

  成亲后和裴厌上山打过好几次禽鸟,山鸡种类还挺多的,最漂亮的就数这种彩尾大野鸡,刚才虽然只瞥见一眼,但那只公野鸡不小呢。

  住在山脚下,一到快收麦时,麦子黄了,野鸡就常常钻进麦地啄麦穗,有时还能在麦地里找到野鸡蛋。

  这种东西夏天最常见,有时正割麦就能碰见,但村里人都忙着收麦,没人会带弹弓什么的,只能眼睁睁看着野鸡飞走,追是很难追上的,

  怕自己走开裴厌找不到,顾兰时就在原地等待,等了好一阵子,总算看见了人影。

  “打到了?”他嘴上这么问,目光已经落在裴厌右手上拎着的东西,正是那只彩尾野鸡,还活着呢,腿和翅膀那里有血迹,已经蔫了。

  “跑得挺快,追着它跑了好长一段,在林子那头打到的,差点就让它给跑了。”裴厌边走边说,心中有点庆幸,他射出去好几次,还好在野鸡钻进灌木前打中了,这么大一只,要是跑了没吃到,还真有点遗憾。

  有段日子没吃过鸡肉了,家里的母鸡要下蛋,小鸡还未长成,没看见野鸡还好,看见以后两人都有点馋。

  顾兰时高兴的不得了,说道:“正好,去竹林那边挖棵嫩笋子,这会儿的虽然没有春天好吃,一起炖进去,好歹有个配菜。”

  “好。”裴厌从地上扯了一根藤草,把野鸡嘴巴和双脚捆住。

  他背起竹筐拎了野鸡,顾兰时提着竹篮,两人兴冲冲奔向竹林去挖笋,都十分来劲。

  他俩下山的时候,竹筐和篮子都是满的,大半筐竹笋在最底下,上面有一层新鲜的黑木耳,篮子里是菌子和地皮菜,裴厌还拎着一只野鸡,收获颇丰。

  笋子虽然没春秋时的好吃,但既然过去了,他俩就多挖了些,带回去焯过水好晒成笋干,多少是个口粮。

  下山路上碰见周石头和他媳妇吴小桃,吴小桃听说过裴厌,尽管和邻居顾家关系挺好,但心里头多少有些畏惧裴厌。

  看着羽毛艳丽的大野鸡,她有点羡慕,就是不敢同裴厌说话,只冲着顾兰时腼腆笑了下。

  周石头还好,跟裴厌打过几次交道,他成亲时裴厌还给提了酒水,便说笑了两句,言语中满是对打到野鸡的羡慕。

  分开后,走了没一段就看见林子里独自挖野菜找菌子的徐瑞儿,顾兰时喊了一声,见徐瑞儿转头,他招招手示意对方过来。

  “兰时哥哥,厌哥哥。”徐瑞儿放下竹筐,把两根笋子往里面放。

  见他不怎么讲究,里头还有菌子呢,顾兰时提醒道:“把笋子从旁边放进去,不然压坏菌子了。”

  徐瑞儿按着他的话放好,倒是挺听话的性子,就是平时没人管也没人教,衣裳也是脏的。

  “你哥哥呢?”顾兰时问道。

  去年冬天放在他们家的碎银还剩下六钱,两个孩子花的很俭省,自打开春后,徐启儿再没有来要过钱。

  之前碰见时他问过,徐启儿说开春了有野菜吃,买的米面和野菜一起煮成糊糊,比喝野菜清汤强多了,再加上去做工,赚的那点铜板攒一攒,平时买两斤面是足够的,想把那六钱银子留到今年冬天再用。

  徐瑞儿抬头说道:“前天跟三大爷还有我二伯去镇上做工了,带了铺盖,夜里也睡在那边,有个老爷盖新院子,我承安爷刚好认识管事,我哥哥跟着三大爷他们去拉沙土和青砖木头,一天管两顿饭呢。”

  和那些懂工艺的匠人不同,徐启儿跟着去做工都是力气活,顾兰时知道这个,裴厌去码头做工也是卖力气,还没有人管饭,做小工确实好一点,只是徐启儿年纪小又单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力气。

  “那你一个人在家做饭?”他又问道。

  徐瑞儿点点头,说:“也没什么难的,菜煮熟了就好,笼屉里有我哥哥蒸的糙馒头,热一热就能吃了。”

  他这么一说,只要不讲究,饭菜确实没什么难做的,顾兰时叮嘱道:“你一个人在家,夜里门窗都要关好,别大意。”

  “嗯。”徐瑞儿点着头答应,他早看见裴厌手里的野鸡,馋是馋,但从小没怎么吃过鸡肉,想不起来是什么味道,只咽了下口水,就不去看了。

  “我们先走了,你在山上别跑太远。”顾兰时说完,就和裴厌往山坡下走。

  徐瑞儿答应着,又去林子里挖野菜。

  他哥哥走之前跟他交代过,地里的草拔过一遍,不用他再去管,每天在地里转转就好,家里也没有鸡鸭牲口要喂,只让他每天多挖点野菜,焯过水好晒成菜干子,留着过冬吃。

  他记着这些,不光野菜,焯水烧柴要用到水和柴火,他每天还要捡柴搂落叶,一桶水提不动,就在河边打半桶,一趟趟跑回去,独自在家也忙个不停。

  日子从小就过得清苦,他并不觉得有什么,有本家的伯伯爷爷帮衬,多少会带着他哥去做工,隔三差五就有工钱拿,一两个月还能买小半斤肉吃,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