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竹正在洗衣裳,听见哥哥喊他,下意识抬头,不想入眼一下子就看见了分外漂亮的迎春花环。

  “哎呦,还有这个闲心。”苗秋莲坐在木盆前搓衣裳,嘴上这么说,但满脸都是笑意。

  他们老了,不常弄这些,但看着孩子们弄点花儿戴,又新鲜又好看,自然是高兴的。

  顾兰时走近,把一个花环放在竹哥儿头上,见他娘眼神落在花环上,于是就把另一个戴在她头发上。

  苗秋莲连忙伸手拿下,笑着说:“我戴着成老妖怪了,让人看见还得了,你们耍你们的。”

  顾兰时笑眯眯开口:“在家里戴,谁又能看见?再说了,我回去也戴不了,有匠人在呢。”

  他说着,又把那个花环给苗秋莲戴上。

  苗秋莲有点不好意思,但没取下来,说:“头发上别一两朵花也就行了,这花环这么大,谁路过瞅见,你娘还不得羞死。”

  “编都编了,戴一会儿怕什么,娘你要不想戴,等会儿摘两朵别着。”顾兰时把小的戴在手腕上。

  院门前,二黑有点警惕,之前被大黑揍过,它知道自己打不过,机灵着呢,轻易不肯上前。

  村里的人大多数都认识,只有大黑,常年和裴厌在后山住着,和人都不太打交道,对村里的狗多数时候也是呲牙的。

  它跟着顾兰时过来,一路上倒还好,碰见几条狗都不理会,顾兰时怕它咬架,进门前一直盯着,偶尔呵斥两声,它就只跟着顾兰时走。

  顾兰竹用盆里水照镜子,高兴的不得了。

  苗秋莲伸着头往水面上一看,连忙说道:“哎呦,真成老妖怪了。”

  话这么说,但她心里挺高兴,想起刚才顾兰时说的,从花环上取了两朵别在鬓边,又一照水面,这下才不花里胡哨了。

  “还是你们年轻人戴着好看,再花哨都撑得起。”她抬高手把花环放在顾兰时头顶。

  顾兰时美滋滋顶着花环,问道:“狗儿不在?”

  “跟着你大哥去码头了。”苗秋莲继续洗衣裳,说完扶了扶鬓边的花儿。

  闲聊一阵,顾兰时不再耽误,说一声就往外走,在门口背起竹筐提了竹篮,转头看向趴在柴堆旁的大黑,说道:“回去了。”

  大黑爬起来,慢悠悠甩两下尾巴,跟着他一起出门。

  二黑趴在一旁,见顾兰时走了,喉咙里呜咽一声,却也没起来。

  出了树林,前头就是篱笆门,里头传出汉子的声音,顾兰时这才想起头上的花环,连忙摘下来。

  光裴厌在还好,在别人眼前戴这个到底不妥,他左看右看,不知道往哪里放,干脆搁在大黑头顶,让它戴着。

  连手腕上的花环也摘下来放到篮子里,这才进门。

  裴厌还在那里劈竹子,方红花在旁边给他帮忙,无非就是把劈开的竹子往旁边挪挪。

  顾兰时忍不住笑了,倒是没想到这两人能待一起干活。

  “阿奶。”他喊了一声,昨天跟小老太太说今儿他俩不出门,还以为老太太不来了,搁家里歇脚。

  方红花转过身,看见大黑戴着个迎春花环,乐得哈哈大笑。

  等大黑到了她跟前,她伸手摸了摸狗脊背,年老干枯的手有些褶皱,不过依旧很稳,一点不带颤的,早年干活练了一身力气,这会子让她上山砍竹子,比年轻妇人都厉害呢。

  顾兰时把篮子里的小花环戴在她手上,方红花一点都不嫌弃,喜滋滋转着手腕看了几圈。

  见大黑抖了抖身子,头顶上的花环掉落在地,它低头嗅闻。

  顾兰时倒是觉得它戴着挺好看,就捡起来硬给它套脖子上,蹭来蹭去,迎春花掉了几朵,大黑又低头用鼻子抵着闻了闻。

  看他折腾大黑,裴厌坐在那里笑,没有阻止。

  “戴着好看。”顾兰时哄骗道,看大黑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他知道没听懂,笑着揉揉狗头,起身把竹筐和篮子都提进院里。

  野花为忙碌的日子添上色彩,普通的一天和平常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记忆里迎春花分外鲜艳,这一日的天似乎更蓝些。

  *

  一场春雨下过,麦苗似乎一夜苏醒,绿油油连成一片,不再是刚开春时那样弱小灰扑扑趴在地面的瘦小苗苗。

  顾兰时把竹筐往前挪了挪,弯腰拔地里的野草。

  他和裴厌一人一半,裴厌手脚更利索,已经赶到前面去了。

  地里也有荠菜,不过和杂草混在一起,他懒得挑拣,带回去喂猪还省事。

  前天下雨的时候工匠没有来,昨儿晒了一天,今天才来继续挖井,方红花帮着照看家里,他俩紧着有人便出来干活,事关一年口粮,可不能撂下不管,这两天拔一遍草,也是时候育水田秧苗了。

  不断弯腰有点难受,顾兰时蹲下拔草,蹲一会儿又起来,轮番交换着。

  快到晌午时,刚好过半,他背起沉甸甸的竹筐,幸好这会儿的草还没长大,都是小的,不然拔满一筐就得回去。

  “走吧,回去还做饭呢。”他朝前面喊道。

  裴厌今天背了个大竹筐,能塞的草更多,听见声音直起腰来,擦擦头上汗,这才拎了筐子往田垄上走。

  顾兰时在前面,想了一下说道:“咱俩顺着河岸往回走,掐点水芹回去焯了凉拌,再掐点枸杞芽儿,煮个肉片汤,晌午饭就有了。”

  “行。”裴厌答应道,他筐子里还能塞下。

  正是做饭的点儿,不少妇人夫郎从地里往家赶,路上碰见的都是熟人和亲戚,说两句话也就各自分开,脚程快的走在前面,慢些的落在后面。

  看见大嫂张春花领着两个侄儿从地里出来,顾兰时在地头等了一下,笑着揉揉大侄儿顾满脑袋,说道:“真是长大了,都能拔草了。”

  顾安小脸仰起来,他才四岁多点,背了个小竹筐,今儿也算帮了家里忙,说道:“小嬷,我也拔草了。”

  顾兰时看一眼他,矮矮的小人背着小竹筐在眼前晃,他忍不住笑了,连忙补道:“也厉害呢,拔了这么多。”

  张春花在他俩后头出来,笑着说:“两个猴子,不好好拔草,净踩着麦苗了,下午再敢这样,叫你爹揍你俩。”

  她嘴上嗔怪,但眼中带笑,对两个野小子还算满意,今天没有太过淘气。

  几人一起往前走,顾兰时笑着问道:“大嫂,哪里找了个这么小的筐子。”

  张春花看一眼小儿子的竹筐也笑了,说:“前两天回娘家,他舅舅带去集上了,见他背着好看,就买回来了,别看这么小,价钱只比大筐子便宜八文钱,算贵的了,也是他舅舅惯他,这么小的筐,能装几根草?硬是给买了。”

  “好看呢。”顾兰时说道,既花了钱,宽宽心才是道理。

  张春花还是有点心疼钱,说:“嗐,也就图个好看了,得亏这小子喜欢,在家都要背着,要真白花了钱,我非得揍他一顿。”

  顾安听懂要揍的人是他,牵着哥哥的手走在旁边不敢出声。

  裴厌稍一转眼就看见他缩着小脑袋的模样,弯唇露出一抹笑意。

  因他俩要去河岸摘点野菜,和张春花在岔路口分开。

  今天徐木头没来,摘的水芹和枸杞芽儿依旧不少,把裴厌筐子塞的很实在,六个汉子吃饭呢,再有他和阿奶,光是肉片汤就得煮上半锅。

  多了不要紧,傍晚他们自己还能吃,就怕少了没给人家吃饱。

  一进门,方红花帮着顾兰时把筐子卸下来,问道:“晌午吃什么?”

  她既然在这边吃饭,帮着做顿饭不费事,只是顾兰时出门的时候没告诉她要做什么饭,她不好乱来。

  “我摘了水芹和枸杞芽。”顾兰时笑着,脚下没停,直接进灶房舀水,方红花帮着一起择菜淘洗,祖孙两个乐呵呵的。

  周井匠进来倒茶喝,见她如此,笑道:“怪不得我听村里说,你老只偏心这个孙儿。”

  方红花浑然不在意,一摆手说:“谁还没个偏心眼儿了,我们兰哥儿可比那些孙子都孝顺。”

  要说她这些孙子孙女里头,数顾兰时长得最好看,模样好还白净,谁见了心里不稀罕,不过这些话不好对一个外姓汉子说。

  周井匠被小老太太的话逗笑,喝过茶又出去忙了。

  顾兰时知道自从阿奶过来帮忙后,有两个堂哥心里不舒坦,还在他爹面前抱怨过,怎的这样偏心,明里暗里说他嫁出去了,却还这样偏帮。

  亲戚多就是这样,不一定都心齐,遇着些利益牵扯,总有摩擦和不痛快。

  他跟裴厌讲了之后,裴厌不是很在意,和阿奶是早就说好的,况且也管老太太一天的饭,多了三顿少了两顿,老太太自己愿意,旁人说什么都不要紧。

  知道他阿奶性子倔,不愿意干的事谁也逼不了,顾兰时心中就松快了,管他呢,好不容易有老人帮衬,哪能因几句话让自己摆不顺。

  而且去年出菜后,也给他两家送过些菜,他和裴厌理直气也壮呢,还真不欠他们的。

  一个是吃人嘴短,另一个则是有些畏惧,那两个堂哥不敢在裴厌面前说。

  因方红花脾气绝对称不上软,更不敢在他阿奶面前说,都怕挨骂,只能在他爹娘跟前埋怨,也牵扯不了什么。

  裴厌喂了猪和毛驴从后院回来,还摸到三个鸡蛋。

  刚洗完菜的顾兰时在襜衣上擦擦手,连忙接过鸡蛋,进灶房悄悄和烧火的方红花说:“阿奶,傍晚咱们用鸡蛋炒枸杞芽儿吃。”

  “好好。”方红花很高兴,来了这边吃饭后,人一多饭菜更香了,兰哥儿还成天给她换花样炒菜,那叫一个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