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炎热,地里的活却不能懈怠,稻田里既要拔草又要看看禾苗长势和水位,好决定要不要通渠灌水。

  忙碌大半天,到下午,两人打了猪草回来晾在院里空地上,又拿了家伙上山去砍竹子。

  地方大,围篱笆要用到的竹子自然就多。

  裴厌锁院门,顾兰时背着竹筐往西边山坡走,西边已经有一段篱笆扎好了,深深插进土地里,弄得十分结实。

  篱笆也高,编的斜交又密,北边紧挨着山壁,因山壁凹凸不平,山壁和篱笆之间有一点空隙。

  裴厌找了几根硬树枝削尖,尖头朝上,恰与篱笆高度齐平,另一端深插入土地里,又用脚踩实地面。

  弄好后顾兰时试了试,很难拔出来,如此,大的缝隙便填上了,剩下一点小空当连小野兔都钻不进来。

  往前没几步裴厌大步追上来,两人到跟前后绕过篱笆,听见鸟叫声,顾兰时说道:“今天掏几个鸟蛋,下午回来煮了吃。”

  家里小鸡还没到下蛋的时候,他俩舍不得花钱买鸡蛋,有时闲了或是上山会顺便摸几个蛋解解馋。

  裴厌开口道:“嗯,我在筐子里放了弹弓,看能不能打到竹鸡。”

  山里的东西种类多,野鸡也分好几种,因竹鸡多在竹林、草丛里出现,便这样叫了。

  这鸡并不大,腿脚却快,山上灌木丛草丛又密实,一旦钻进灌木丛中很难寻到,要捉就得手疾眼快。

  “好。”顾兰时笑眯眯的,说:“我砍几根笋子,要抓到了,和笋子一起炖着吃。”

  日子没那么苦,如今又慢慢走上正道,两人眉眼里并无愁绪烦恼,干活是累,但心里高兴

  刚走上山坡,就看见前面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个人影,都背着竹筐,边走边转着脑袋在附近地上看,应该是来挖野菜的。

  顾兰时辨认一下,认出是徐启儿和徐瑞儿,兄弟俩看见有野蒿,便走过去蹲下挖掘。

  他俩到近前后,顾兰时笑道:“启儿,来挖野菜?”

  “兰哥哥。”徐启儿听见声音转过头,见是他便叫了声,又戳戳弟弟,徐瑞儿随便用袖子擦一把鼻涕,也跟着叫了人。

  和裴厌不熟,又见过对方砍人的场面,徐启儿心中胆怯,没敢多看裴厌。

  他兄弟俩没有娘,爹又是赌鬼,成天不着家,衣裳破了没人补,徐启儿还好点,十二岁也知道事了,这几年做饭煮菜拉扯着弟弟没饿死,徐瑞儿八岁,瘦小又黑,流着鼻涕脏兮兮的,谁见了都要说声野猴子。

  裴厌不在乎这些,见徐启儿惴惴不安,抬脚先往前去。

  顾兰时和他俩比较熟,苗秋莲有时也会接济一下,给口吃的,不止她,村里其他人偶尔看他兄弟可怜,同样会给块糙馒头,徐启儿受了村里这些人的好,见了人嘴还是很乖的。

  “你爹呢?”顾兰时问道。

  徐启儿摇摇头:“不知道。”

  顾兰时便对徐应子越发看不上,这都什么人,连儿子都不管,只顾自己吃喝玩赌。

  他看着徐启儿磨烂的衣袖和膝盖说:“改天上你二伯家去,说几句好话,让你二娘给你俩补补衣裳。”

  见徐启儿神色有点为难,他大概明白过来,想了一下原本想说改天得了空上后山来,他帮着补补,反正家里还有些碎布头。

  但刚才看见徐启儿害怕裴厌,他家里还有个恶名在外的大黑,于是改了口说:“我刚好要去竹林,你若不嫌远,跟着一起去挖些笋子,给你二娘拿几根过去,跟她说想补衣裳,顶多听几句说嘴,衣裳补了才是正事。”

  徐启儿二伯和二娘这几年一直在接济他俩,只是家里日子也没那么好,养自家几个孩子就挺吃力的,难免嘴上有点抱怨。

  徐启儿到底是个半大的孩子,脸皮薄,被二娘训了几回就心灰意冷,不大敢过去了。

  听他说得有理,衣裳破破烂烂实在惹人嫌,跟叫花子似的,徐启儿犹豫一会儿才点了头。

  顾兰时笑道:“那行,现在就走。”

  徐启儿和徐瑞儿背起竹筐跟在他身后,裴厌在前面等着,等三人近前后,他没说什么,独自走在前面。

  顾兰时一边走一边同徐启儿说几句闲话。

  到竹林边上后,还没进去,就见裴厌停下脚步,他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有蛇,走那边。”裴厌说道。

  顾兰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竹子底下盘了好几条蛇,他头皮发麻,立即跟着裴厌往远处绕。

  进了竹林后,他帮着徐启儿徐瑞儿一起挖竹笋,等兄弟俩走之后,这才砍了五根笋子放进自己竹筐。

  这几日天天都要上山砍竹子,很是方便,他要拖竹枝回去,竹笋挖多太沉了。

  裴厌砍了三根竹子后,见这几根都够长,试试分量不轻,便坐下歇了一阵。

  最近干活没怎么歇过,顾兰时也没急着去砍竹枝,走过来在旁边坐着。

  常常干粗活,手指看着细瘦实际该有的力气一点都不少,指腹虽没茧子,但手掌略粗糙。

  即便这样,裴厌摸着自己夫郎的手兴味十足,像是逮着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翻来覆去摩挲。

  顾兰时习惯如此,没有在意这些,他有点想喝水,便从裴厌掌中抽出手,喝完后放下竹筒,见裴厌又来捞他的手,岔开话道:“过两天阿婆寿辰,咱们和我爹娘一起去舅舅家,家里没有渔网,我同爹说一声拿来,你提前一晚在河里下网,到时拎了鱼去,我娘肯定还要买肉和酒,咱们买不买?”

  阿婆说的是外祖母,他们家习惯这样喊。

  裴厌果然注意力被转移,手顿了一下,但还是抓过来,握在掌心里问道:“大姐二姐往年拿什么?”

  见天儿都这么黏糊糊的,像这样抓着手还算好的,夜里稍微凉快一点就钻一个被窝,肉贴着肉裴厌不知道自己身上热,顾兰时却能感受到。

  每每想推开人又怕裴厌生闷气,只得默默忍着,要么装作睡迷糊的样子喊一声热,就势从对方怀里滚出去,可这样的小心思一两次还好,多了就不管用,他往炕里滚,裴厌也跟着蹭过来。

  顾兰时无声叹口气,说:“寿辰不比平时,要么鱼和酒要么肉和酒,满共两样提去。”

  裴厌开口道:“那就买坛酒,和岳母买成一样的。”

  “行。”顾兰时点头,说:“她也是在白水村买,不用跑镇上去。”

  歇一阵脚,裴厌从筐子里取了弹弓往竹林深处去了,顾兰时留在这里砍竹枝,等他砍完用麻绳捆好,在原地等一阵不见裴厌出来,这里有竹子和竹枝,万一离开了有人过来捡现成,而且竹林很大,也不知道裴厌进了哪个方向,他只好原处等待。

  他觉得无聊干脆又砍了几颗笋子,回去焯过水晒成笋干攒着。

  过了大概两刻钟,顾兰时听见林子里有动静,果然是裴厌过来了,手里还拎着两只小竹鸡。

  “真打到了。”他十分惊喜。

  裴厌同样高兴,将竹鸡递给他,说:“运气好,在里头转了一阵,发现一群十几只,不过窜得都快,这两只够吃了。”

  “够了够了。”顾兰时将竹鸡好生放在竹筐里,两人没多耽误,拖着东西高高兴兴往山下赶。

  *

  篱笆一段一段围上,连接处用竹片竹篾都编紧了,顾铁山得了空过来闲转,见他俩弄得好,心里也就放心了。

  到顾兰时阿婆寿辰这天,因要带酒水鱼肉,顾兰生和顾兰河另立了门户,要过去拜寿自然也要带东西。

  顾铁山早起就套好了驴车,能坐人也能放东西。

  裴厌前一天就上山撒了网,早起收上来六条鱼,给了苗秋莲两条,让她做寿礼。

  他和顾兰时带一条鱼和一坛酒,剩下分给顾兰生和顾兰河各一条,也是带去送礼。

  还有一条鱼比较小,就巴掌大,留着放在水桶里明天他俩自己吃。

  一大家子上午就出了门,因二嫂李月有了身孕,没有跟来,顾衡跟着堂兄弟顾满顾安一起坐在板车上玩闹。

  顾兰时有三个舅舅一个姨母,到外祖家后热热闹闹的,怕裴厌拘谨,还特地同顾兰瑜叮嘱,让带着认人说笑。

  顾兰瑜同裴厌渐渐熟悉,知晓他脾气其实没那么坏,是个讲理的人,就再没有之前的惧怕,他向来也靠谱,喝酒吃席都会喊裴厌。

  顾兰时不放心,几次三番从屋里出来找裴厌身影,见他不是和舅舅喝酒就是同表哥表弟们坐在一起说笑,说笑的多是其他人,他在旁边听着,听到好笑处眉眼弯起,除了身高,在人群中没那么扎眼,也不会太沉默。

  吃过饭又说笑一阵,亲戚陆续走了,顾铁山和苗秋莲也同苗老娘说一声,拖家带口又回去。

  顾兰时走在裴厌旁边,见他因喝酒脸上微红,说:“回去喝点茶,解解酒,今日若乏了,先睡会儿歇着。”

  “嗯。”裴厌点点头,他今天确实喝的有点多,苗家舅舅多儿子多,都是亲戚,面子肯定要给,不知不觉就灌了不少。

  天热,晚了大半天,顾衡几个也累了,坐在板车上你靠我我靠你,垂着小脑袋睡觉,脸蛋都红扑扑的。

  车轱辘咯吱咯吱转动,总算回了村,一进村口却见方红花脚步匆匆往北边走,顾铁山喊住他老娘,问是不是有事。

  方红花叹着气说:“把个徐应子给死了,他家彻底没了大人,我这不是先过去看看。”

  苗秋莲连忙问道:“怎么死的?”

  原来徐应子昨天喝得醉醺醺回了家,他素日一有不顺心常打骂两个儿子,因此徐启儿十分畏惧他,见他回房睡下也不敢惊动。

  一直到今天下午,家里实在没米粮了,只吃野菜不是办法,徐启儿便推开房门想问他爹要几个钱,谁知炕上的徐应子连脸色都变了,徐启儿这才发现不对,怎么也喊不醒,上手推也不见醒来,着急就喊邻家过来看。

  他年纪小,又没人教,整天绞尽脑汁只为给自己和弟弟弄口吃的,竟连死了人都没发现。

  邻居一看脸色不对,当时心就惊了,再一探气息,果然,没了任何动静。

  因徐启儿喊人时太慌乱,好几家都听见了,有个上了年纪有经验的老人过来一瞧,伸手掰开徐应子的嘴,却是喝醉了不省人事,就这么躺下,连自己吐了也醒不来,给呛死了。

  苗秋莲听得直叹气,这徐应子满村人都不爱搭理,自从染上赌瘾后,好好的家硬是给败光了,就剩两亩薄地,还不好好伺候,只靠徐启儿一个半大的孩子去种。

  她素来有点子热心,说道:“娘,我跟你一块儿去。”

  她俩走之后,顾兰时听得心惊,徐应子确实可恶,如今却是这么个死法,他看一眼裴厌,心道看来以后喝酒还是要克制,不敢醉成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