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望阙台【完结】>第140章 四三 山雨欲来(二)

  当夜,骆永诚在牢中撞墙自尽了。早晨狱卒端饭的时候才发现他死了,立刻叫来知州、通判与都部署。

  几个官员围着看骆永诚的尸体,看到那些淋漓的血、溃烂的伤口,纷纷掩口鼻止恶。

  高适成很为难:“如今人死,罪却未招,当如何呢?”

  “人死,是畏罪而死。都畏罪了,还不算招罪吗?”谢承瑢捂住鼻子,“叫仵作来验个尸,然后随便找个地埋了吧。”说完他走出牢门。

  穆彦伦追上去,忐忑地问:“都部署,人已死,罪已定,这奏疏……该怎么上?”

  谢承瑢笑笑:“知州想让我怎么上,我就怎么上。”

  穆彦伦和高适成同时笑起来:“都部署辛苦,天气热,回头我叫人多送几桶冰过去。”

  “冰就不用了,妥善处置好骆永诚的后事,安置好他的家人,这才是你们要做的事。”

  “是,是。”

  高适成有口难言:“官人,我那……”

  谢承瑢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放心吧,我答应你的,还能不算数吗?”

  高适成一听,心总算放下。可心只放下了一会儿,很快就又提起来。

  送走了谢承瑢,他与穆彦伦皆吁出一口气来。

  “人死了,就不会说话了。”高适成道,“官人也可高枕无忧了?”

  穆彦伦冷笑,摸了一把白胡子:“我老喽,没几年就要告老还乡了,你可还年轻着呢。”

  高适成没说话,拱手送知州走远。他看穆彦伦的背影,还是很不放心。是了,穆彦伦老了,快要死了,自然比他少怕几年,可是他还年轻呢,他还想入京做官,此时有个把柄在谢承瑢手上,他怎么能安心。

  他想到谢承瑢笑里藏刀的模样,后怕地背后生汗。

  “佛面蛇心,借刀杀人。”他揶揄,“你可比蛇还要狠哪。”

  谢承瑢在军中写奏疏,写到一半,突然纠结起自己要不要回京这件事了。

  依赵敛的意思,他应当是亲自押着骆永诚回京,可是骆永诚死了,他就没有必要再回去了。遂迟疑起来。

  赵敛见了,问道:“怎么,又不想回京了?”

  “我好像没有道理回京了,怎么说呢?”

  赵敛给他磨墨,想了很久才说:“回吧,在均州呆久了,你不怕变成下一个骆永诚?”

  谢承瑢澄清说:“骆永诚入狱,是因为他吃了空饷。”

  “就算他不吃空饷,官家也会想办法让他吃空饷。”

  良久,谢承瑢才说:“那我就问问官家吧。”

  于是将“是否还京”一问写在奏疏里,连夜交给了驿使。

  第二日,赵敬也收拾完毕,按官家旨意回京。行前,赵敛和谢承瑢都来送他。

  路途遥远,谢承瑢送给他干粮,还有可能用上的棉服。

  赵敬颇为感激,又同谢承瑢说了些悄悄话。本来他并不是很待见谢承瑢,奈何收了人家东西,说话也比较热忱:“均州冬日也冷,我知道你身上有伤,为了身体,还是切记保暖。”

  “多谢大哥。”

  “阿敛脾气坏,以后要是对你不好,你就离了他。”

  谢承瑢笑说:“阿敛脾气很好,也不会对我不好的。”

  赵敬瞧看着他,半天说不上话:“同虚,你若真是对阿敛好,倒不如……”

  “倒不如什么?”

  “倒不如……”赵敬的话噎在嘴里,“罢了,倒不如好好的,平日互相让着,不要心里生怨气。”

  “我知道,多谢大哥。”

  赵敬还是很不希望阿敛和谢承瑢在一起,但有什么办法呢?听说都已经在爹娘坟前拜过天地了。他狠狠叹了一口气,挥手作别,喊道:“再会了,阿敛。哥在珗州等你。”

  赵敛作揖:“好,大哥在珗州等着我。”

  夏日的太阳格外刺眼,越眺远处,眼睛越被照得涩。

  谢承瑢不想晒太阳,就偷偷躲在赵敛的影子下。赵敛没找到人,一回头,谢承瑢就蹲在下面。

  “做什么呢?”

  谢承瑢站起来了:“太晒了。”

  赵敛搂过谢承瑢的腰,挡住他眼前所有的烈阳:“回家吧,回家就不晒了。”

  “你哥哥还没到城门口呢,你就要走?”谢承瑢挪过他手,“你看着大哥走了,再回去吧。”

  赵敛答应了,但没心思目送赵敬。他问谢承瑢:“大哥方才对你说了什么?偷偷摸摸的,也不能叫我知道?”

  谢承瑢如实答:“大哥叫我们吵架的时候互退一步,不要斤斤计较。他还说,要是你对我不好,就让我离了你。”

  “离了我?他这人没体会过情啊爱啊的,说离就能离了。我可不能离了你,我一点儿都不能。”赵敛抱着谢承瑢的手臂撒娇,“你也不要离了我,好哥哥。”

  “什么哥哥?你正经哥哥出城去了,还有什么哥哥?”

  “谢昭不就是我的好哥哥吗?”赵敛环住他,把他圈在怀里,“回家吧,真的好晒。”

  赵敬出城门前还是忍不住回了头,他看见赵敛与谢承瑢抱在一起,哝哝说:“真是冤家。”

  君瑜行马在他侧,也回头望了一眼:“二哥就这么喜欢谢同虚呢,没法子了。”

  “他是脑子昏,我们家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大情种?”赵敬没辙了,“我头一回见过撞了南墙了还不肯回头的。”

  “二哥若是再撞一回,估计也就知道了。”

  “我怕他撞三四回都不知道。”赵敬懒得想他这个没出息的弟弟,“算了,随他吧,反正将来他自己吃亏。”

  *

  夏日酷热,万物都闷在暑中,很难能喘一口气。

  垂拱殿也如此,本来就因夏日而闷气,今再得一令人诧愕的消息,更窒息了。

  驻守延州的大将宋骧病死,消息在垂拱殿宣布的时候,宋骧之子宋稷甚至丢了笏板,哭得昏死过去。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李祐寅也落泪不止。

  齐延永擦干眼泪,出列说:“陛下!事到如今,应立即再派将领出镇延州,绝对不可耽误啊!”

  “是啊,陛下!”林珣也出列,“西燕一直觊觎延州,宋将军一去,等于是延州城门的锁断了!陛下应稍稍放下哀痛,赶紧择出坐镇延州的将领才是!”

  李祐寅道:“朕知道!诸位卿以为,有谁堪当此任?”

  林珣说:“陛下,臣以为,均州马步军都部署谢承瑢最能当此任。”

  李祐寅并没有回话,左右两边大臣也在私语。

  林珣便又说:“谢承瑢原本就是戍秦州的将领,西燕金宗烈、萧弼对其多有忌惮。今谢承瑢又在均州,距延州也近,实为坐镇延州最好的人选。乞陛下定夺。”

  “谢承瑢……”李祐寅默然。

  曹规全说:“臣以为各司其职,谢承瑢才去均州多久,不当调他去延州,当再择。”

  林珣不解:“均州无战,本有骆永诚守,谢承瑢在均州并无用武之地。何不调他往延州?金宗烈与萧弼最害怕的就是谢承瑢,只要谢承瑢在西北,就万无一失。”

  “林刑侍此言差矣!均州也属西北,都是西北,当然也万无一失了。”曹规全又说。

  林珣无话了,道:“陛下,均州不急,延州急。”

  李祐寅犹豫不决:“难道大周没有别的将领了吗?”

  “大周不是只有谢承瑢,西北也不是只有一个延州!诸位非要谢承瑢坐镇西北各州,干脆把他分成好几个人好了!”曹规全呵斥说。

  林珣听罢,无话可说,退回队伍中。

  底下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提议。宋稷半昏半醒,跪着和李祐寅说:“陛下,延州等不得,我父亲也等不得!”

  李祐寅委决不下:“朕也知道延州等不得。只是,此事还要慎重。谢承瑢有他自己要做的事,岂能本末倒置?再议吧。”

  诸臣请官家慎思,李祐寅摇摇手:“两位相公留下,三衙管军留下,其余人退了吧。”

  等其他官人退下,李祐寅才又问:“你们以为,除了谢承瑢之外,还有谁能去延州?”

  两位宰相纷纷又不言语。

  李祐寅有些不悦了:“大周难道只有谢承瑢吗?”

  齐延永道:“陛下,西燕人最害怕谢承瑢,臣听说建兴五年,萧弼欲战秦州,在几十里外看到谢字旗就跑了,可谓是闻风丧胆!遍观群臣,又有几人能与谢承瑢一般?谢承瑢出任均州,本就不妥!”

  李祐寅几乎要翻白眼,扶额不说话。

  “齐相公,你实在太看得起谢承瑢了。”曹规全说,“萧弼怕谢承瑢,那是因为谢承瑢一直在秦州,且一战成名,屡战屡胜。这是日子久了,威望才大。这一回派新将,你怎么知道不会再有下一个谢承瑢?”

  “崔兴勇也在秦州多年,怎么他的旗子亮不出去?原延州那么多将,怎么还是镇不住金宗烈?大周难得一将才,这是一百个崔兴勇也抵不上的。”

  齐延永说话之直,使数人惊。他们口中争论的谢承瑢的父亲谢祥祯更站不住了,清了几遍嗓子。

  李祐寅很久都不说话,就听两位宰相互相争论。论到他们口干舌燥了,他又说:“韦霜华,给两位相公看茶。”

  “陛下,臣以为现在不是争论谢承瑢是不是将才的时候。”谢忘琮躬身,“当择戍边将领才是。”

  曹规全和齐延永互瞪彼此,各不相看。

  李祐寅看两人吵完了,继续说:“朕记得神策军还有一个两厢都指挥使,叫韩昀晖?他从前不是谢承瑢的至交么?如此,也领教过谢承瑢的一些风采,既领教过,当学个一二。就他去吧。”

  齐延永说:“韩昀晖资历尚浅,一人镇延州,有心无力。”

  这也是李祐寅思量的问题,他沉吟许久,说:“擒虎军里,是不是有一个叫李先遥的?他在军中久了,也曾对战过燕人。就让他随韩昀晖一同去吧。”

  “陛下,李先遥为人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不可委以重任。”齐延永道。

  李祐寅有些恼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依你看,只有谢承瑢能行,是吗?”

  “陛下,延州之事还要再定夺。”齐延永跪下,朝前方磕了两个头。

  “定夺,定夺!你们又叫朕快,又叫朕再想、再定夺!到底要怎么样?”

  齐延永说:“若延州无战,韩昀晖与李先遥能敌;若有战,必召谢承瑢。”

  李祐寅挥手:“那就等有战了再说!曹卿,拟告身吧。”

  散了朝,李祐寅还觉得不妥。到崇政殿后,又来问辛明彰。他说:“今大臣都望谢承瑢离均州,坐镇延州。我何以做?”

  辛明彰从容答:“谢承瑢是坐镇西北的不二人选,但,不必立刻赴延州。”

  “怎么说呢?”

  “谢承瑢此时还有要事在身,即便是要去西北,也得是事毕再去。”

  这话戳中李祐寅的心思,他点头说:“你说得对,我也是如此想的。”

  话没说完,右相曹规全请求奏对。李祐寅叫他进来,又让辛明彰躲在暗处,一同来听。

  曹规全正是因延州一事来:“官家,臣觉得齐相公说得也有道理,韩昀晖资历浅,李先遥过于自负,都不足以驻守延州。”

  李祐寅又觉得烦了:“卿也要我派谢承瑢去延州吗?我就是不想他去,除了他,谁都可以。”

  “臣知道官家心意,其实谢承瑢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十年来,延州一直都是宋骧来守。父死,当子继。”

  “你要宋稷去?”李祐寅立刻否决,“宋稷才死了爹,按理当丁忧三年,他怎么会愿意去延州呢?”

  曹规全说:“臣举荐宋稷,实有三点。一,宋骧之所以能守延州,是因为他有威望。今骧去,子从,威望尚在。二,宋稷为三衙管军之一,其威望、名声,都远高于韩昀晖与李先遥。他去延州,既能震慑西燕人,又能镇住延州余将。第三,宋骧死在延州,宋稷此时去延州,对外也可称是往延州守孝,到地之后再起复,未为不可。”

  李祐寅觉得很有道理:“那就再让宋稷去。不过劝他起复一事,就要交给曹卿了。”

  曹规全摇头:“臣难胜任,但有一人可以。”

  “谁?”

  “殿前都虞候,谢忘琮。”

  【作者有话说】

  五一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