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望阙台【完结】>第124章 三八 欲借风霜(四)

  “什么?你才回京,现在又要去均州?”谢忘琮拍桌子站起来,“你糊涂了,你就这样答应官家了?”

  谢承瑢不急不慢地把饭咽下去:“父亲不是教导我们,凡是官家的话,都要无条件听从么?”

  “那爹爹叫你去瞧瞧他,你怎么不去?你听话也是想听什么听什么,好的不听,倒把这些都听进去了。”

  谢承瑢又嘲讽起来:“永为人臣,永忠官家,我怎么敢不听官家的话呢。”

  “你才回京几天呢,一年来来回回地跑,很好玩么?”

  “好玩啊,有事做,也算不荒废春光吧。”

  谢忘琮吃不下饭了,她把筷子放好,很担忧地说:“我没去过均州,也不知道均州如何。”

  谢承瑢笑而不语,他觉得今天的饭菜格外好吃,光顾着吃了。

  “你怎么就知道吃呢,你真要去均州?!”谢忘琮夺下他的筷子,“爹知不知道?”

  “官告都出来了,我还能说谎么?我也没告诉爹,自然会有人告诉他这件事。”

  谢忘琮很生气:“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告诉爹爹?!”

  谢承瑢没得吃了,干脆坐着:“我是小孩儿么?难道我必须事事都和爹爹说吗?”

  “你……”谢忘琮气馁,“昭然,你还在恨爹爹弹劾卫王的事情么?”

  谢承瑢不接话,就说:“你把筷子给我。”

  “爹爹当年弹劾卫王,是为了官家,不是为了自己。赵武忠确实藏了甲胄,这是事实!父亲是行正义之举,你不应该怪他的。”

  “我想不想见他,和他弹没弹劾卫王无关。”谢承瑢伸手抢筷子,没抢过,有些无奈了,“你又不想要我吃饭,为什么喊我过来?”

  “昭然。”谢忘琮连叹了好几口气,“你就和爹爹和解吧,这五年来,他是真的很想你。他不好意思说,我替他说,他并非你想的那般无情的。”

  谢承瑢不吃饭了,站起身说:“不想吃了,我回家了,你别送了。”

  “你回家,你回哪个家?”谢忘琮叫住他,“我把筷子还你,你坐下来好好吃,我不说爹爹了。”

  这才又安静一会儿。

  谢忘琮望了很久谢承瑢的脸,恍惚地说:“昭然,我们叫你回来,其实是为了和你团聚的。可是你是真的一刻也不想多留,你就这么期望逃离家吗?”

  “这是官家诏命,不是我自请的,阿姐。”谢承瑢哭笑不得了,“我也想做个闲官,我也想每天吃吃喝喝睡睡,谁想出去打仗呢?”

  “我年纪大了,经历不得离别了。”谢忘琮说。

  “我是赴均州任职,不是去送死,有什么好担心的。”谢承瑢见谢忘琮皱巴的眉头,真是无可奈何了,“我明天同爹爹请安去,这总成了吧?”

  “行。”谢忘琮高兴了,“你走之前和爹爹和解,我也放心。”

  “你可真够操心的,这儿要烦,那儿也要烦。”谢承瑢舀一碗汤给她,“少操点心吧,我看你都有白头发了。”

  “真的?”谢忘琮急忙摸自己的头发,“哪儿呢,没有吧。”

  谢承瑢笑起来:“我先前从秦州回来,路过延州,买了两支金簪子。”

  “金簪?送我的么?”

  “当然送你,除了你,我还能送谁?”

  谢承瑢慢悠悠从怀里掏,避开那块玉佩,拿出两根漂亮的金花簪,“好看么?”

  “海棠花簪?好看!”谢忘琮眼睛都要发光了,她把簪子收在手里,反反复复看了好几回,又嗔怪说,“你怎么不早拿出来给我?”

  “你要是不跟我说那么多,我一早给你了。”

  谢承瑢见阿姐高兴了,自己也高兴许多。他吃完了饭,和谢忘琮说了会儿话,便准备走了。

  “昭然!”临走前,谢忘琮再次叫住他。

  谢承瑢回头看她,她说:“你在均州好好的,记得给我写信。”

  “放心吧。”

  天已经黑了,谢承瑢在外面转了很久,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想了想还是去韶园,走到半路,他听见后面有人跟着他。

  “节使。”

  “小六?”

  彭六对谢承瑢行礼,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看起来非常严肃。

  谢承瑢听了,皱眉道:“告身到了?”

  “到了,傍晚才到的。”

  “兵马钤辖?”

  “是。”

  谢承瑢漫不经心说:“官家还是不放心我,说什么可笑的便宜行事呢。”

  “到时去了均州,他给节使使绊子,该怎么办?”

  “他还没那个能耐。”

  彭六抱拳说:“我还跟节使走,节使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均州暂无战事,不比秦州,没有军功的。你不如留在珗州,回头我再借着机会调你去神策军,有韩管军在,你不会没出息的。”

  彭六却坚持说:“我跟节使走,说什么都跟着你。”

  谢承瑢这么多年就落到一个好,不爱多管闲事。彭六都说要跟着他了,他不会再劝。

  “你自己看着办吧。”他说。

  *

  慧兰阁的唐娘子唐贤音要临盆了,就在此夜。

  李祐寅在崇政殿忙着,唐贤音的一切事宜都有辛明彰来办。自唐贤音腹痛起,辛明彰便在阁中等候了,约两个时辰,孩子还生不下来。

  她听着屋内声嘶力竭的哭喊,内心略有波动,问里头说:“怎么样了?”

  产婆出来说:“殿下,唐娘子这孩子太大,难生!”

  “孩子太大?”辛明彰忙说,“先保娘子无碍,其它再做考虑。”

  “是。”

  夜里起风,辛明彰坐在院里石凳上,手紧扶石桌边缘。

  其实她很期望这个孩子平安出世,反正孩子都是她来养的,如若是个皇子,李润珍疯不疯都无碍了。可转念又想,假如李祐寅封这个新生子为太子,她尽心培养,来日她要是再被废,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想着,她又用指甲抠划石桌细小的坑。

  屋内惨叫再传,装满血水的盆一盆接着一盆往外捧。

  “圣人!”高奉吉小跑着从外头回来,在她耳边说,“我在裴章家里等了许多天,都不见他人。”

  辛明彰纳闷道:“不见人?他死了?”

  “我听周围人说,他应当是出门替人看病了。”

  辛明彰皱起一边眉头:“我可等不起他。”

  她听着屋内忽来的一阵婴啼,不由心里一紧。

  “奉吉,”她在高奉吉耳边说,“你现在就回凤仪阁……”

  “圣人?”

  “快去!”

  高奉吉点头,匆忙跑出去。

  里头人欣喜来报:“殿下,是个皇子!”

  辛明彰变了脸色,几乎喜极而泣:“好啊,好啊!”

  李祐寅在崇政殿也听说唐贤音生了个皇子,十分高兴,连札子也不看了,疾步往慧兰阁去。

  “贤音!”他进了屋,望见床上虚弱无力的唐贤音,竟忍不住落泪。

  “官家。”唐贤音气若游丝道,“妾见过官家。”

  “不要行礼了,你是功臣。”李祐寅抚过她额上被汗水凝湿的发,“你是真的辛苦了。”

  他安抚完唐贤音,这才要见孩子。

  辛明彰在一旁站着,虽面带微笑,但见李祐寅这般模样,还是会胃中翻涌。她强笑着说:“恭喜官家。”

  “彰儿,你也来看看这孩子。”

  辛明彰凑到近前,看了一眼皱巴巴的孩子,又看一眼李祐寅,说:“和官家真像。”

  “像吗?”

  “像极了。”辛明彰真诚道,“妾为官家高兴。”

  说话间,有宫人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官家!”

  李祐寅还没反应过来,问道:“怎么了?”

  “凤仪阁……凤仪阁走水了!”

  “什么?!”

  李祐寅登时失去了所有笑意:“怎么回事?!”

  凤仪阁烧起来了,火势非常大,连同旁边秋实阁一起也被烧了。

  唐娘子生产,辛明彰怕慧兰阁忙不过来,就将凤仪阁大部分内侍宫人都临时叫了过去,这让大火巧钻了空子,一不留神就把宫宇烧了个干净。幸好李润珍及时被内侍拉了出来,也未有人失踪伤亡,实是不幸中万幸。

  凤仪阁被烧了,最难过的当是辛明彰。她在外围看着大火,眼泪被烟熏得不停往下掉。她借着泪水,崩溃大哭说:“官家……官家送我的琴在里面呢。”

  “殿下不要在门口看,太危险了!”救火的内侍劝阻她。

  她不管,哭着说:“我的琴,我的琴还在里面……”说完,就要往烟雾中钻。

  “不要了,琴不要了。”李祐寅在热风中将她拽走,“将来我再送你,不要管琴了。”

  辛明彰哽咽说:“我无能,没守好官家送我的琴……”

  李祐寅见了,心痛不已:“先到福宁殿住着,其它什么都不要管了。”

  皇宫中一团乱,火光冲天,在宫城之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很快,珗京城有了骚动。百姓们仰头对皇宫的火光望,问:“宫里怎么烧起来了?”

  “上元刚过就起一场大火,是不祥之兆。”

  很巧的谢忘琮是就在白玉馆楼上,她对窗看见一片骇人的火光,大惊道:“皇宫起火了?”

  穆娘隔屏风也望到了,悠悠说:“皇宫怎么会起火呢?希望没有人伤到吧。”

  谢忘琮喝了一口茶,心中依旧不定:“宫里起火了,若人手不够,兴许会调禁军去救火。我就不留了,娘子早些休息吧。”

  说罢,留了半贯钱出门。

  **

  因宫中走水,李祐寅惊魂未定,第二日没有上朝。刘梦恩回了官家安,诸臣才渐退去。

  长廊中,林珣与雷孝德凑着说话。

  “烧的是皇后殿下的凤仪阁?连带着徳圣太后的秋实阁也被烧了?”雷孝德纳闷,“昨日又没有降雷,怎么能走水。”

  林珣道:“不是天灾,那就是人为。”

  “这火蹊跷,昨个儿宫里出了什么事?”

  林珣挑眉:“后宫里出事,岂是你我知道的?胡思乱想了吧,回家闭门思过去。”

  雷孝德笑着说:“好端端烧起了火,不是天灾,也能成天灾了。你瞧着吧,还有事儿要出。”

  “同虚知道走水了么?”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还是得到他那儿过一趟,不然我心里又不安了。”

  二人走在宫巷中,看见谢忘琮在跟一内侍说话。

  林珣疑惑道:“谢忘琮和高奉吉?”

  谢忘琮见到有人来,没作出什么心虚的样子,反而同高奉吉作揖告别:“烦请中贵人替下官向皇后殿下问好,皇后殿下受惊了。”

  “官人客气了。”

  高奉吉走后,谢忘琮才大方地和二人拱手:“原来是林刑侍与雷兵侍。”

  “谢虞度候。”

  林珣说:“虞度候也太不小心了,青天白日的与中贵人会面,是我们就罢了,若是叫别人瞧见,尤其是御史台的瞧见,生了误会,那可说不清。”

  谢忘琮笑道:“无妨,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昨夜宫中大火,我担忧皇后殿下,所以叫住中贵人问了问。既官人提点,将来我便不问了。”

  “官人虽是女子,但毕竟还有个臣子的身份,万事还是小心为好。”林珣又道。

  谢忘琮说是。

  “虞度候也知道昨天的大火?”林珣问。

  “是,昨夜我恰好在街上,看见烟了。”

  林珣“哦”了一声:“那宫里可有伤亡?大正月的,还是要问问。”

  谢忘琮说:“方才我问了中贵人,并未有什么伤亡。”

  “那便好了。”林珣松了一口气。

  三人结伴出门,林珣上马之前又对谢忘琮叮嘱:“虞度候下回记得了,小心为上。”

  “多谢。”

  待走远了,雷孝德才问:“你犯什么和谢怀玘说这些?”

  “你看不着么?谢怀玘心向皇后。”

  “她想在后宫有朋党?”

  林珣大笑:“什么朋党,与朋友交就算是朋党?那你我也算是朋党了。此话不要乱说,你又要面壁思过。”他拉好缰绳,“走,去找同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