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望阙台【完结】>第109章 三五 临深渊(一)

  不仅是赵宅,连禁庭也乱成了一锅粥。

  皇后徐婉得知此事,就念着那套“徐武烈的甲胄”,急得在凤仪阁不停转悠。她想见官家,但官家不见任何人。

  过了正午,她又听说楚国长公主回宫,同李祐寅在崇政殿见了一面。

  下午日光明媚,虽至秋日,尚有夏时之意。

  徐婉和辛明彰在崇政殿外等了许久,见到泪眼朦胧的李思疏,忙问道:“如何了?”

  “官家政务繁忙,请皇后殿下及辛娘子回阁去,等抽出空来再见。”韦霜华在门口说。

  辛明彰说是,又叫身边侍从去接李思疏。

  “大姐为何如此伤感?是太尉的事儿有结果了么?”徐婉问。

  李思疏说不出话,捂面回到她以前住的春华阁。徐婉也不能再强闯崇政殿了,遂跟着长公主走到后宫。

  到了春华阁,徐婉才知道长公主要与驸马都尉和离之事,立刻说:“怎么能和离呢?现下还没查出来太尉是不是谋逆,长公主就急着要和离,叫天下人知道了,都说皇家无情,凉薄至极!”

  “可若是叫长公主还在赵家受罪,官家也会难过的。”辛明彰说。

  “官家……”徐婉在脑中想过无数遍原因,问,“官家同意和离么?”

  李思疏颔首:“同意了。”

  “官家这么果断地同意你与驸马都尉和离,不就坐实了他想除掉太尉之心?从前碍着还有一个皇亲国戚的身份,不好做什么。如今和离了,大可什么都不管了!”

  李思疏的眼泪停了:“什么意思?”

  徐婉道:“我本妇人,不该说这些朝政之事。但据我所知,太尉绝对不会有篡逆谋反之心,否则先帝也不会封他做顾命大臣。”

  辛明彰也点头:“是。官家初登基时只有十岁,孤儿寡母最好篡位,可太尉没动。我若是太尉,不会在此时谋反,这太没有道理了。”

  “我……我没有想过这些。”李思疏擦干眼泪,说,“昨夜我知道太尉、都尉、赵二下了狱,心里焦急,就来宫中求官家。官家态度模棱两可,我总感觉他是有意要罢太尉,可又说自己没有这般想法。后来,他便放都尉回家去……”

  “官家摸透了赵瞻悯的性子,知道他没有太尉管束,肯定耐不住性子要跟你和离。和离了,太尉与官家就不再是亲戚关系,要诛要放,旁人也说不得什么了。”辛明彰道。

  李思疏又拿不定主意了,陷入别样的沉思中。她问:“和离了,会如何?”

  “自然是逼着太尉认罪。私藏甲胄,罪同谋反,这是诛九族之罪。不要说太尉,赵瞻悯、赵观忱,恐怕都难逃一死。”辛明彰似有怜惜之意,“文武百官有近半都来逼迫官家处置太尉,你我又是妇人,不能干涉朝政,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尉一家遭难了。”

  “我……那我去求官家,我不要和离了……”李思疏说罢又起,被辛明彰拦下。

  “长公主,赵瞻悯到底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是他负了你,你何苦再为他奔波?他是无情人,无情人自不必有情人去管。既已决定和离,就不要再生出别的事非了。”

  李思疏欲说什么,徐婉却道:“文武百官像是疯了一样,追着太尉狠狠啃咬。墙倒众人推,其实人人心里都瞧出来是什么回事了,偏偏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辛明彰说:“是如此,又能怎么做呢?谁能做官家的主。”她眼瞥向徐婉,“若是太后在,那便好了。太后不在,又有谁来规劝官家?”

  “大周不能冤枉任何一个忠臣,如若忠臣太尉被诛,将来还有谁敢为大周效死?那就真是奸臣当道、奸佞横行了。我身为中宫,不能坐视不管。”

  见她站起来,辛明彰忙问:“殿下何处去?”

  “无人规劝官家,我来规劝。祖宗在天上看着呢,忠臣,不该有此下场。”

  *

  徐婉连着五日没有见到李祐寅,实在等不得,又到崇政殿门口去等。

  韦霜华向李祐寅报了三遍,说皇后立于崇政殿门口,等着要见他。

  李祐寅心里烦躁,随意把札子丢在一边:“一遍两遍三遍,是赶着来提太尉求情的么?要是这样,就让她回去。”

  “殿下说了,官家若不见,殿下就一直在崇政殿等着,一日、两日,总有空见。”

  李祐寅冷笑一声:“她也来逼着我了?叫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能做什么事。”

  一会儿,徐婉随内侍进了殿。

  她竟然穿了袆衣,板着脸走进殿中,俨然一副责备皇帝的样子。

  李祐寅才将手中的笔枕在笔搁,问道:“皇后这是怎么了,穿这一身。”

  “妾,请陛下圣明。”徐婉叉手,“朝中上下吵得天翻地覆,珗京百姓亦议论纷纷。陛下不可轻信小人谗言,冤枉忠臣,妾特此来劝。”

  “哦,你在这宫城里,还能听见朝中、珗京的声音?何处听来?”

  徐婉说:“此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将太尉押至乌台狱。”

  “所以呢?”

  “妾以为,太尉不是谋逆篡逆之人,望陛下勿听谗言,冤枉忠臣。先帝、皇太后娘娘在天之灵,也不望陛下如此。”

  李祐寅嘴上扬着笑,分明没有上心模样。他又将笔拿起来,到纸上画了几道:“你说谁是奸佞?”

  “自然是殿前副都指挥使谢祥祯。”

  “他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他是奸佞?他可是平定延秦的大功臣。”

  “陷害忠良,便是奸佞。朝中百司百官,不过两种人:一为忠,二为奸。为人臣者,当纳忠效信、克己奉公,上敬奉天子,下爱护百姓,公忠体国。而奸者,顽皮赖骨,欺善怕恶,以飞短流长,诬罔视听,祸国殃民耳。而今陛下忠奸不辩,残害忠良,实损人害己而已!”

  李祐寅听了这一番话,忍不住感叹:“好一个忠奸论啊,皇后,你不去科考真是可惜了,我竟然不知道我的皇后如此有才。”他拍起掌来,“我的皇后说我忠奸不辩,说我残害忠良?谁跟你的胆子,要你这样与朕说话?”

  徐婉仍面不改色。

  李祐寅站起身来,语气耐人寻味:“你要做长孙皇后?到这里来教训我?要你来告诉我怎么做皇帝?”

  “妾不敢。”

  “祖宗有言,后宫不得干政!你在做什么?朝中忠奸,是你能辨得清楚的?”

  徐婉说:“妾不知朝政,但妾知道是非对错。太尉所藏甲胄,是妾曾祖旧物,妾为一国之后,不能看陛下一意孤行。欲要谋反,本身就是妄词,尚未有十足证据,仅凭一副甲胄,如何定罪?”

  “仅凭一副甲胄,如何定罪?皇后殿下,仔细翻翻大周律吧!私藏甲胄,罪同谋反!要不要我亲自把律法拿过来念给你听?”

  “太尉没有私藏甲胄!这套甲胄,分明是有来源的,是先帝赐给太尉的!”

  李祐寅愣了半晌,冷笑说:“原来,原来当年你做皇后,是太尉举荐的?所以你百般替他说话,是吗?”

  “妾不过站在公理角度,替太尉求情。”徐婉再拜,“太尉无罪,此等大冤的罪名加身,只会叫后世觉得陛下昏庸无道,处死太尉,会是陛下此生最大的污点。”

  李祐寅听不下去了,他最不能听的就是别人说他昏庸无道。他袖子下的拳头已经握得很紧了:“把这疯妇给我拖出去。”

  “陛下!陛下一意孤行,不过就是咬准了这个把柄,要处死太尉!太尉有没有造反之心,陛下比谁都清楚!一国之君,如何能残害忠良?若如此,将来还有谁敢为陛下效力?边陲战事未平,陛下要处死朝中大将,何以至此!”

  李祐寅重声道:“拖出去!”

  内侍上前来拉,徐婉却撇开手臂:“妾自己会走!”她提裙起身,朝李祐寅再拜,“陛下应当体会妾身苦心,妾不想陛下百年之后被后世口诛笔伐,也不想我大周就此失去一忠臣良将!边疆战事尚要用人,将太尉处死在刑场,天理难容!天必殛之!”

  “疯妇!”李祐寅把手上玉珠跺在桌上,“这个皇后你不想做了,是吗?!”

  “妾不怕被废!妾出生将门世家,从不屑阴谋诡论!”徐婉义正辞严道,“我只知,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更不可能是‘莫须有’!”

  “莫须有?莫须有就是可能有,莫须有就是一定有!”

  “难道陛下要做宋高宗?”

  李祐寅手背青筋突起:“出去!”

  “陛下做高宗,谁做秦桧?谢祥祯,还是曹规全!”

  李祐寅怒火中烧,拿着案上的砚台就往地上砸:“滚出去!”

  浓墨飞溅,染污了徐婉的衣摆。她看着袆衣上的污渍:“妾自己会走,不必陛下送了。”

  徐婉很快被带出崇政殿,走的时候,崇政殿烛架上的火焰正在疯狂抖动。

  而李祐寅的心也同那烛火一样剧烈。他屏了十足的气:“叫他们草诏,皇后失德,咒骂天子,废其后位,贬为庶人,罢了她父亲的官,贬出京去!凡有求情者,一律罢黜,不得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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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承瑢从永盛陵回来两日了。

  他确寻到了许中官不错,但许中官对此甲胄并不知情,不知来处。

  此线索断,谢承瑢再寻不到其它线索,不敢多耽误,又快马加鞭赶回京。

  九月二十一,距太尉下狱已过了六日。

  谢承瑢有好几日未合眼了,每当困得眼皮打颤,想要小憩时,就突然想起赵敛。

  他是知道御史台狱的,大周建国以来,下此狱者屈指可数。因太祖有令,不杀士人官吏,故犯过多被贬官流放,少有人被诛。

  谋反是大罪,是无论如何都宽恕不了的死罪。进了御史台狱,势必要严刑拷打。官家是对太尉恨之入骨了,这才要下狠手诛杀。

  谢承瑢根本不敢想象那些酷刑,他怕再迟一步,就要与阿敛天上见了。

  回京后,他也拜访了不少臣子,除颜辅仁外,朝中百官对此多有回避,纷纷明哲保身,不肯相见。颜辅仁也焦头烂额,每日下了朝都要去请见官家,但官家总以各种借口推脱不见。

  谢承瑢没办法了,他想到了沈沛,赵敛的先生,也是官家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