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玄静静地听完这些，茶几上一盏烛火摇动，他声音微凉，“你骗我。”
纪易唯轻笑一声，“你是说当初我给你发的那句‘原来你叫方玄？’”
方玄侧过头看着他。
纪易唯叉开腿，弯着腰，左手撑着下巴，“方队长，那时候我在看到你的平静且不包含情感的目光时，就确认你已经记不起我了。”
“当初一种想法浮现，短短半年的时间，在你长达二十二年的人生中，我可能对你来说是毫不起眼的人生过客吧，所以你便如此轻易地忘记我，把我忘得干干净净。”
纪易唯放下手，缓缓摸出烟，走到落地窗旁，徐徐呼出一口白烟，“可再次见到你，谁会这么甘愿放弃呢？四年半的时间，说放弃就能放弃？既然你已经忘了我，那干脆重新认识吧。所以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自己的名字，让你记住我的名字。
“我是本想跟你重新认识的，我打下前面那句话，这句本来的含义是，是在库存房前跟你见面想要知道你的名字。可在我要发送的一刹那，我清晰地看到还有别的阻碍，所以又打下，‘你的名字很好听，小乖，好久不见。’”
白雾缭绕，纪易唯的面容稍微迷蒙，他说：“为什么要重新认识呢？我和你的那半年，不就是优势吗？”
“结果你给我回复一句'我不是他'。方队长，你就是你，不然还是谁呢？”
眼前的烛火晃动得更厉害了。
方玄移开眼，将目光放到崭新的、已经黑了屏的手机上。
他是方玄，又不是方玄，只是在书里做任务，虽从小来到这，但一旦退出游戏后，再次绑定系统，便会离开书中的世界。
再加上他的总任务还未完成，如果想要离开系统，至少还需要做三十个任务。
“嗯。”他说。
纪易唯背靠落地窗，双眼火辣辣地盯着方玄，好似要钻进他冰冷的皮肤，进入内心，“你在纠结什么？方队长。”
方玄把双手塞入暖和的被褥中，双目平视前面的四扇关闭的门。
纪易唯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做停留，他继续道：“四年后我一遇见你的眼神，才恍然大悟，我们分离前那道目光代表着什么。当时我还是太年轻，无法分辨你的眼神。原来在那个时刻，我或许对你来说，就是陌生人了。”
“四年前，你是不是已经发病？”他轻声问。
这句话犹如一个来访者，驻足于一扇关闭已久、遍布蜘蛛网的木门前，他小心翼翼地敲了几下，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等候片刻，那扇代表回忆的木门终于再次打开……
四年前在医院里的种种事情方玄回想起来记忆犹新，可唯独有关纪易唯的事仿佛被特意掩盖一样……
是系统删的吗？
方玄有了疑问。
四年前的那天，他既然能吃点红烧肉，能对着纪易唯笑，更加证明系统没在他的身边。它理应该是不知道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可后来系统为何提到“放鸽子”的话？
答案或许有一点，在纪易唯表明明天下午五点见面时，系统回到身体里，刚好听见这个话。
而当时的他没有作任何回复，也说明还是会继续任务，不会打破剧情。
这样看来，他和系统两者达成统一，系统不会自作主张消除关于纪易唯的记忆。
方玄又想起后续系统的反应，它对自己的记忆消失也感到了一点惊奇......
所以很大可能的问题，是出自于他的病。
系统需要压他的病，他才能比较正常。一旦系统长时间离开，他便可能出问题。
可为什么又对纪易唯......
是书中世界的剧情对他产生了约束？
“方队长，你又在想什么？”纪易唯已经抽完烟，往嘴里丢下一片口香糖，再次坐回沙发。
方玄说：“你很了解我。”
纪易唯掀起另一边的被子，盖在自己的腿上，与方玄并肩靠着，“四年，人总得改变，比如如何透过人的动作和微表情，摸透对方的心理。此办法对方队长很管用。”
他的话极其直白。
“我在这里眯一会。”纪易唯闭起双眼，没有选择回到舒服柔软的床上。
方玄垂下眼，打开了论坛。时间飞速流逝，直到六点，论坛里我国都没有发生智慧型怪物再次袭击城市的事，就仿佛它们有组织、统一协商后做的决定。
不对劲。
三级怪物没能成功升到四级，它们也会被游戏系统杀死。
现如今它们收手，是在观望还是有其它打算？
一切好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六点零几分，方玄在群里和论坛说了声开始挖出并摧毁丧尸，此件事情尽量两天搞定。
群里纷纷回应收到。
七点，天微熹，寂静的城市热闹起来。
项国昨晚在群里又喊到了二十个和他一样开挖掘机的。方玄把二十人分到十二只总队伍里。
嗤嗤异响声漫布整座城市，十二只挖掘机大队慢慢驶出城市，在挖掘机队伍的最后方则是数个团队。
方玄跟着挖掘机往前走，他一大早把唐莉莉叫了出来，两个队伍再次出现在郊外，查证地图上的彼岸花的位置是否发生变化。
“没错，这片区域和地图上显示的，都对应的上，应该不会有丧尸埋在其它地方的风险。”
“嗯。”
“天哪！肩并肩的丧尸躺在泥土下，一想到后果我就起鸡皮疙瘩。”一个人惊呼。
“别废话，赶紧杀了，把它们烧成灰。”
“知道，你催个毛线，我们不是在干吗？”
有摧毁尸体道具的团队连忙开始工作，没有相关道具的团队则踮起脚尖、歪头歪脑地望着那些尸体。
他们双手往后一背，活活像个领导一样在此监工，查看工作进度，或许换个词，看戏，这个可能更形象点。
他们每干完一处，有人就会在这里插上一长条树枝，代表此地已竣工。
这一天，方玄等人在其中分配协调人员，而项国等二十一人则负责教学挖掘机的操作要领。
经过一天紧张又辛苦的劳动后，在几十万人甚至百来万人的共同努力下，G市摧毁丧尸的工作圆满完成。
当方玄把情况发到帖子里后，紧接着钟疏琪也表明完成了，这轮到其它城市哀叫连连。
【他妈的，谁能站出来指挥一下啊？方玄和钟疏琪的城市已经完成了，我们还在这里大眼瞪小眼？我要是有这个能力和道具，早就出来解决了。你们拿着高级道具不干人事？】
一个S级道具玩家回复：
【你当我们的命不是命，是吧？凭什么获得高级道具，就得站出来给人在背后捅刀子。小人、贪婪恶心的人这么多，我又不像方玄、钟疏琪有那么多有用的道具，能筛选谁是好的不好的，他们筛选后的合作团队当然麻烦就少了。】
【那我们怎么办？人都乱成一锅粥啊，各干各的，也不汇报情报。我们都不知道哪个地方弄好了，哪个地方没弄？】
【那你就站出来呗，看看他们能不能听你的。】
【我铁定不行啊，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要听我的指挥，他们脑子被棒槌打了。】
【自己想办法吧，反正你们完不成这座城市的丧尸，就别往前走。丧尸清除不干净，你们低级道具玩家更别想活下去。我们S级道具无所谓，能比你们轻易打死三级怪物。】
【沃日。你们不把我们当人看。
求求了，来个牛逼哄哄、有说服力的玩家！再拖下去，情况不妙啊！】
这个人在论坛里刷屏了一百条，最终一个A级玩家站了出来。
他叫林建国，45岁，是末日前N市的市长。
【卧槽？我城市的市长，之前硬是把不经传的城市带出了名声，很多游客来旅游嘞。】
【呜呜呜，市长。明天我跟着你一起，我相信你。】
末日才过去一个多月，虽然人们到处流浪，但总归还是在祖国的土地上。他们对政府的信任度还没有因末日来了，而彻底抛弃它。
于是，在这位年轻的市长激情地发出一篇长文，鼓舞大家要团结合作、迎难而上后，不少处在惊慌中的普通玩家，揩揩泪水，说：“市长哩，我们相信你，你过去把城市带起来了，这次也同样会把城市的困难成功解决。”
随着一位末日前政府人员出面统治大局，很快其他相关人员看到此场景，也站了出来。他们都是A级或者B级的玩家，没有一个是S级。尽管如此，还是让很多人相信了他们。
有的人嗤之以鼻，跟他们说普普通通道具玩家，谁会跟着你啊？
但这句话被其他人喷了下去。
【道具固然重要，可你有看见其他S级道具的玩家站出来吗？既然我们没办法处理复杂的事情，那就继续信任末日前的政府工作人员。起码还是有点希望。】
当天晚上，许多人松了口气，相信他们的人自然会聚拢在一块，不愿意的就各自行动，也犯不着什么大事。
“太好了……”晚上我国的人谈起这件事情，脸上都有了欣慰的笑容，“危急关头，人心才齐。”
方玄吃着晚饭，翻看论坛的帖子。
三十五座城市，一共有五座城市成功完成对地下丧尸的绞杀，相信明天会增加更多。
至于其它大陆的情况就不乐观了，有的地方连丧尸都还没有杀完，因为它们正处世界经济发达区，丧尸实属太多。
“哦我的天！这些混蛋，瘾君子！末日后还在继续吸食D麻，脑袋傻了，半夜打开窗户，将那可怕的恶魔放了进来！死了数百人！我们要经历高级恶魔。”
“fuck！我们都会坠入地狱！今日10月22日，我们还剩下8到13天！我的上帝，您忠诚的信徒要死于恶魔的口中。”
时间剩不多了……
方玄看到日期，“明早出发进入深部城市。”
段月薇忧心忡忡，“还剩下十天左右，那边的怪物又是什么模样，不知道够不够......我有点怕，它们肯定比中部城市的智慧型怪物还要厉害。”
夏知塞了口饭，差点噎住，“没办法，再耽搁，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去吧去吧。”小英几人呼了口气，语气肯定。
“嗯。”
方玄又在群里跟论坛里表明此意。
【明日早上六点前往深部区域。】
[徐鹤]：我怕......
[周天石]：没有选择，迟早要面对。
[韩言]：好，我们团队跟着你一起去。
[唐莉莉]：收到。
[王一峰]：好！
[项国]：我们考虑了一下，还是跟着大部队走吧。你们好几个S级道具，一定可以带着我们活下来。
而一些和方玄合作的团队，委婉地说：“我们先不去，短暂停留一天，把城市及周边再次确认一遍，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他们刚商量完没多久，晚上六点，虚拟屏幕跳出倒计时。
【第二层安全期倒计时：6小时。】
【已进入第三层区域的玩家人数：2318096709人。】
【已进入第四层区域的玩家人数：0人。】
他们望着存活的玩家人数，喃喃道：“五天前还有24亿多，又死了一亿多的人。怪物在其中还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接下来该怎么办？”
所有人待在幽暗的房间，护着颤巍巍的烛火，瑟缩成一团，煎熬地等待第二层安全期倒计时结束。
方玄侧躺在床上，纪易唯仍旧和以前一样，用自己身体的热度为方玄供暖。两个人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看着白花花的墙壁，等候零点的到来。
23点59分，游戏系统再次喜悦地出现在众人的脑海里。
“亲爱的玩家，你们好，我们又一次见面了。”
“你们能活着听到我的第二次倒计时，能力太优秀了。”
“傻狗游戏系统。”有的玩家嘴里骂道。
游戏系统置若罔闻，它像是等到了激动人心的时刻，兴奋道：
“当当当~”
“正在清除第二区域的玩家。”
“清除完毕，目前游戏总玩家2300000001人。”
“请继续各位玩家继续游戏，嘻嘻。”
夜晚的六个小时，应是玩家待在房屋的时间，而且没多少人会待在第二区，怎么又死了一千多万人。
方玄赶忙划看论坛的帖子，找了十分钟，总算看到一个西方的玩家发了一个帖子。
【哦，我头疼。不知道他们前往深部地区的人怎么样了？算算时间，他们在下午三点半到了，现在没什么动静。】
下面有人回复：
【有联系方式吗？不过没动静也意味平安无事。】
难不成一千多万是其它国家前往深部地区的人？
正在此时，处在我国的第三层区域深部城市。
所有怪物疯狂地嬉笑。
“听说它们吃了九百万个食物？”
“好幸运啊，让不少个直接升到了五级。”
“嘿嘿，他们是不是要来了？”一只怪物趴在楼顶上，眼神炙热地望向中部城市。
“哈哈哈赶紧来吧。它们可真倒霉，经验没达到370被清空到300点，不过幸好还保留能力。”
一个怪物裂开长嘴，细长的舌头在空中游动，“我的经验399，就差一点，两个食物，可以升级了。”
“不过它向我们汇报，有几个很厉害的食物，需要着重注意一下。”
“嗯。”
“怪物们。”为首的怪物慢慢幻化出人型，飞到空中，抬起头看向上方快要满月的皎月。
它的双手一挥，“接下来我们来玩一玩，谁是鬼的游戏吧。嘻嘻，一定很有趣。”
它又想起什么，问其它怪物，“那位S级道具的食物叫什么？”
一个怪物回答：“它在临死前，把消息传了出来。”
“好像叫，叫方玄。”
“方玄吗？”一双黑色的眼睛看向远方，它声音阴冷，“我记住了。”
方玄看着玻璃外一双双黑色的眼睛，仿佛看到了里面呼之欲出的嘲笑。
它们仿佛在说：
你死到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