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在南系玖的眼睛上以后,好像很少看见白玉兰了。
只是被勾起了话题随便一想,白榆很快就过了脑,他几乎是和南系玖在南山门逛了一天。
南系玖也看不见,这么多年过去了,白榆都怕他忘记湖水穹天是什么样子。
“不会忘。”
“这么笃定?”白榆问:“这都过去多久了,十几年了吧。”
“有的景色是记一辈子也不会忘的,碧波湖水,苍狗白云,崇山峻岭,或是草地上的点点白花,我都没忘记过。”
“……”白榆顺口一问:“那你想重新看见吗?”
“若是可以的话,谁会不想?”
“也确实。”这显然是个蠢问题。
若是自己能够帮南系玖复明……是不是就算报答他滋养神识的恩情了?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
“其实就这样也很好,”南系玖说:“可以适当卖惨。”
白榆想到他在花满楼委屈的样子,更觉得是故意的了:“显然这不是个正当理由吧?”
玉兰花吗。
南系玖想,的确,他在白榆的记忆和那次的梦境中,都看见了院子里的玉兰树,很高。
等白榆睡着之后,去问问师兄哪里能搞到玉兰树吧。
“南山门晚上能看见很多星星,”白榆透过他的眼睛看见外面,告诉南系玖:“我原本的名字,就和星星有关。”
我知道。
南系玖默默的想。
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并且白榆确实很像一个天赐的星星,降临在他双眼上。
数年孤寂无赖,南系玖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几年前南山门变故,他更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师父。
溯洄人身之后,躲在山中避人不见,师兄南尚朝用了很多说辞,就连激将法,都没劝南系玖走出来。
人不愿,不能强求,南尚朝作罢,不再往南系玖的住处跑。
流言倒是更加立住了,他失踪不见人,外界自然是想怎么传他就怎么传他。
南系玖到不在意,他每日都亲手泡茶,时常在山顶一坐就是一天。
那一天,他听见了自己神识里传来微弱的细语。
是何物?某个生灵的残魂?还是什么巫蛊之术?
尝试了几个招数,南系玖都没有把那东西成功赶走,观察片刻,发现这个神识尚不清醒,说话含混不清,灵力非常微弱。
虽然不清楚怎会附上自己,但想着等他清醒了以后,请他离开吧。
谁知当晚,南系玖的意识跟随这抹灵力微弱的神识,进入了他回忆。
回忆中的,南系玖久违的看见了世间景色,他触碰不到这里的东西,这里的人也看不见他,但是他能看见这里的人,能走动。
视角中,襁褓中的小婴儿咿咿呀呀,煞是可爱,在母亲怀里睡着的样子,多了几分乖巧。
南系玖凑近,仔细端详。
这就是神识原本的样子吗,还是婴儿?
似乎是母亲的美丽女子慈笑道:“就叫白榆好不好?写作天上星,比作水中鱼,我们小鱼儿要健健康康的长大呀。”
白榆。
南系玖默念这个名字。
小婴儿学会了喊话,走路,再次眨眼,婴儿已经长成了孩童。
这个时候最是调皮了,南系玖不意外。
白榆有个哥哥,南系玖时常看见他和兄长白檩玩闹,总感觉他兄长的性格有点像自己的师兄,都有点要强,却又关心兄弟。
但是白榆的哥哥生气了就躲着看书,而自己的师兄生气了,就火冒三丈的要求单挑。
原本南系玖还在找跳出回忆的办法,看到这儿,觉得看一看也无妨。
这可能是他今生最后能看见的景色了。
几年后,白榆的弟弟出生了,南系玖看见少年白榆兴奋的垫脚站在摇篮旁,他突然也很想学着白榆的样子,去戳戳小弟弟的脸。
可惜这小孩命不好
,竟然因为一次高烧烧坏了脑子,心智永远留在了三四岁。
南系玖摇摇头,有些替这一家人惋惜。
因为看起来,这是一家很幸福的人,白榆也很有天赋,从小修炼悟性就远超常人,若是以后他父亲愿意,完全可以把他送去任何一个门派进修。
现在弟弟出事了,也不知道会平添什么麻烦。
“没关系,”南系玖诧异的听见少年白榆说:“哥哥会保护你的,你可以永远做最开心的弟弟了。”
他竟不觉得,烧坏了脑子是件坏事?不觉得遗憾惋惜吗?
南系玖以为白榆只是说给小弟听听的,不能作数,没想到白榆贯彻始终,白松只要被人欺负,他永远会在,明明自己身躯还不高呢。
像是一只小猫,在护着另一只更小的奶猫。
南系玖忍不住笑了,感觉还挺可爱的。
时间很快过去,白榆逐渐长大,南系玖再次眨眼,瞧见了一位明朗的少年人。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高高的白玉兰树,南系玖背后的一阵呵斥让他浑身一抖。
南系玖回头,原来是亲爹来了。
“臭小子你又上树!”
白榆跐溜一下滑下来,边跑边求饶,还是被像捉小猫崽一样揪住了脖子。
南系玖彻底笑开了,虽然取笑他人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但是这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在南山,南系玖可从来都没爬过树。
被亲爹教训了一通,白榆躲到书房找兄长,带着白松吵着要白檩念诗听。
一年元宵节,灯火通明,万家点烛,此处的溪流盛满了花灯,南系玖站在白家旁边看他们将花灯放进水里,白松高兴的在鼓掌。
南系玖又跟着他们回到家,桌上摆满了好吃的菜品,互道祝福之后,南系玖发现白榆并没有乖乖的睡觉,而是趁半夜偷偷溜了出去。
这是去哪儿呢?
他抬脚跟上去,发现白榆一个人来到了河边,在聚集了一堆河灯的水流尽头翻找着什么。
“找到了……还有……”少年自言自语,四下无人却像是在对南系玖说话,惹得南系玖情不自禁低头帮他看。
原来,他是在找自己家人的河灯。
纸上应该写着愿望,莫非……他是想知道家人的愿望是什么吗?
在数百个河灯中,他找到了那四张属于白家的,就地坐在地上,撑着头喃喃自语:“兄长怎么又是要新书,嗯……剩下零花改日去给他买吧……松儿写的什么,我看不懂啊……还是娘靠谱,许愿我们家岁岁平安,哈哈。”
的确,南系玖也坐下,在他旁边陪他看,白松的笔记实在太稚嫩了,更像是没有意义的儿童画,但是隐约能看出画的是个……小鸭子吗?
他是想去实现家人的愿望,还真是很懂事……可是只有四张,而家里有五个人啊。
南系玖侧目看相熄灭的河灯,起身走过去,好在这里放河灯有留下姓名的习惯,人们怕神仙太忙犯糊涂,找不到许愿人,特意留的备注。
南系玖看见了白榆的河灯,想拿起来看看他的愿望是什么,却差点忘了自己碰不到东西,手指堪堪穿过小纸条。
他无缘白榆的小纸条了,场景再次更换,白榆得到了一把属于他自己的佩剑,取名“玄度”。
南系玖也情不自禁欣慰的点头,是把好剑,很不错。
练武的少年变成了耍剑的少年,他的长相越发成熟了,眉眼之间更像母亲,但是气质脸型却更似父亲。
舞剑的样子很好看,头发会随着他的动作飞动起来,少年人的快意不绝是最引人注意的风景,南系玖站在原处看了很久,他曾以为师父定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可眼前的白榆却也吸引他移不开眼。
那是他不曾有过的潇洒凌烈,白榆的眼睛也随了母亲,桃花眼笑起来弯弯的,明艳至极。
而且他总帮助很多人,除邪祟斩妖兽,救济难民抓小偷。
当然,少年人总有失手,这次练功的时候白榆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腿上擦上了好大的一块。
南系玖看他反过来笑着安慰心疼的母亲,觉得有点不是滋味,夜里看见他偷偷躲在被子疼的咬牙,嘴里哼唧了两句不满,才莫名有些放心。
这才是少年的样子,疼就要喊就要哭,感受不到痛觉,就不是人了。
就连天生比较淡泊的南系玖,小时候受伤了也是会委屈的。
只不过儿时有师父陪着,这时候要是有人也陪着白榆就更好了。
他伸手也只是从白榆的身上穿过,他只是走进回忆的一个意外,可惜不能真正去分享这份受伤的酸楚。
如果白榆这样的人,出现在自己曾经的人生里,双目失明也不会觉得无趣吧,如果他也能参与白榆的曾经,这个时候就能好好陪着他了。
他第一次认识这个叫白榆的人,却看完了他人生的重要的,印象深刻的节点,就好像认识了他很久。
他知道白榆喜欢吃甜的,很会泡茶却不爱喝,他知道白榆很关怀他人,但是脸皮很薄被夸会不好意思,他知道白榆很幸福,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
可是他没有忘记,此刻的白榆已经变成了一抹神识才对,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
疑惑刚起,一个答案就摆在了南系玖眼前。
血,很多的血,白家的家仆丫鬟,无一幸免。